城外。司徒叔侄在哨楼上督军攻城,眼见日落西山,月出柳梢。司徒楠道:“今日便到此吧。”言毕,自行下了哨楼。司徒浩良扬臂一挥,传令将士见了,立时鸣金收兵。
城下北军厮杀半日,亦是手软心疲,若非想着争功夺利,抢那头功撑着,只怕早已退却。此时听到收兵鸣鼓,顿时收拾器械,往军寨撤回。一柱香时间,唯余数千尸首横卧城下,城下滚油兀自烧着,黑烟弥漫,天地间腐臭尸气,闻之欲呕。
赵守成见北军收兵,长舒口气。这边顾长礼、魏廖等将来报,说折了两千人马,伤了三千,又说城防里滚油、巨石已然不足等等。赵守成沉吟片刻,对魏廖道:“派人到城内去借,凡大户人家,取其储油九成,凡不配合者,就地拿下。你腿上有伤,先行歇息,此事差人去办便好。”又差顾长礼道:“你领兵到城内,凡无人居住的宅院,取其基石,全数运到城上。”吩咐完毕,领兵到城墙东北答谢王全安。
北军将领自回寨中,径往司徒浩良大帐议事。司徒浩良早已准备了酒菜,待众将落座,司徒浩良举杯道:“诸将今日辛苦,本王敬诸位一杯。”众将把酒喝了,司徒浩良续道:“今日初次攻城,不知诸将感想如何?”刘标道:“素闻赵铁胆用兵厉害,今日还真叫弟兄们吃了苦头。”段超道:“刘将军何必涨他人威风,灭自家气势。要我说赵铁胆不过如此,今日若不是镇南王鸣金收兵过早,段某定能拿下东门。”司徒浩良道:“段超今日所攻之东门,那里守军只是赵守成的偏将,而刘标所在的北门,确是赵守成严守之处。老夫今日用兵,早知不能一蹴而就,此举一为试探,二位杨剑他们掩护。”司徒楠道:“今晚各寨须得小心提防,以免赵守成趁夜劫寨。明日巳时各位将军须得继续展开攻势。”座下董铭道:“有一点末将不明,我们既是佯攻,明日攻城是要全力以赴,还是……”司徒浩良斥道:“你这将军当的真是糊涂,本王平日尝教你闲暇时多读史书兵法,你却只会纵兵欢乐。来日你务须向小楠子多讨教,只需学到些许皮毛,便不会问出如此荒谬之言。”董铭怏怏不乐,道:“外甥确实不知,不知便应问明,这也有错?”司徒楠笑道:“董铭大哥,明日你只管攻城便了,有几分力使出几分,若是万一赵守成抵挡不住,教你攻下永安,岂不是大功一件?”董铭大司徒楠五岁,按辈分理应唤他哥哥。此时听到司徒楠说教,甚是不屑道:“我是问舅父,又未问你!”诸将闻言,俱都不禁大笑。董铭愕然,但不知哪里好笑,冲着众将道:“你们笑些甚么?”刘标道:“董将军,所谓围点打援,并非简单围之,你若只是围而不攻,攻而不力,损兵折将倒也罢了,一旦诱发低落士气,师老兵疲,那时我军纵有百万,也无济于事了。更何况赵守成手握精兵,又有府军助阵。咱们若是不全军出击,莫说围城,甚有可能被赵守成寻到空隙,转换这胜负局势。”司徒楠道:“刘将军所言极是,凡兵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如今主动权在吾,但若众将皆虚张声势,耗费军力粮草。不假时日,吾军必败。明日攻城,诸位还须辛苦,务必教赵守成首尾不顾。”董铭道:“既然如此,但为何我军只攻打东、北、南三门,而不去管永安城的西门?是任由他们从西门逃进么?”司徒楠道:“永安城西是茫茫青山。那里山势陡峭,林木葱葱,不宜大军驻扎,若是南军放了一把山火,后顾不堪设想,君不见南军在青渠山亦无驻军否?何况山林之间,大面积的攻城兵力无法展开,不利攻城拔寨。最重要的是我军南下,要的是攻灭南朝,而不是尽屠其民。我朝若是得了一座座空城,又有何用?之所以放着西门不攻,其最重要是放这城内百姓出城逃亡。待我军进驻永安,安抚百姓,这城便只需数月复又生机勃勃,于我北朝百利而无一害。”众将闻言拜服,段超道:“若是赵守成也从此路逃了,可怎生是好?”司徒楠笑道:“你认为赵守成弃城而走么?若是他真的弃城,那我军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永安,岂不甚好!”又谓鲁崭道:“鲁将军,明日你五湖水军也许辛苦一些。我料明日二位杨将军定已设伏完毕,但南军之中有水师两万,杨将军那边虽能截杀南军步骑,却无法灭其水师,若他水师北上永安,青渠江上又多一场混战。你明日率众南下,只需扼守永安水道。待杨将军那边占了忱州,南军水师进退不得,自会不战而退。届时永安无援,破城可待。”鲁崭本就想混些功名,哪想到只打了几阵,南军就放弃水寨。自己五湖水军全无争攻之处,甚是着急。听司徒楠这样安排,十分欣喜。不用搏杀,便能抢到功劳的事,怎会不做,自然欢喜领命。
翌日北军攻城持续,赵守成调兵遣将,南北两军一天斗了四阵,待北军撤去,城墙上鲜血凝固,片片黑紫,令人毛骨悚然,城下尸首堆积成山,护城河已无流水,死尸堆积塞满河道。南军伤亡也极其惨重,三万将士折损过半,此时只是重伤士卒,已令医护不可开交,受伤士兵自顾包扎伤口,见到赵守成巡视,那些轻伤士兵忙持枪站立,朝赵守成行礼。赵守成慌忙示意他们坐着,扬声道:“大家……大家都是好样的!”他面对这些不顾性命搏杀的南朝汉子,此时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但越是这种简单的话,越能叫众人心中沸扬。众人齐刷刷道:“愿同永安同生共死。”赵守成默然,一行热泪止不住的留下。赵守成心知身为守将,此时哭泣,实属不该。但眼见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战场,面对着这些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又怎能止住泪水。赵守成心中酸痛,战争,带来的只有杀戮。这些人原本应该守着一亩三分田地,种着庄稼,陪着妻儿,享受人生,享受这残阳西斜的美景。却因为朝堂上的名利,不久要战死沙场。都说军人当马革裹尸,但面对死亡,相互熟识的人一个个死去,纵是铁胆无心,也难免悲恸。
北军持续攻城,到了第四日,东镇水军造就的二十多架投石机加入战团。司徒楠叫人把准备已久的燃石,尽数投入永安城内。只半日,城内房屋已焚毁过半,百姓死伤无数。赵守成着府兵救火,却哪里救的了。整个永安城,哀嚎遍地,滚滚火浪,烧红了半边天际。又报西北角城墙砸出缺口,北军正蜂拥而入,赵守成急令魏廖引五百人堵住。
魏廖引着军士赶到,只见百名北军已经越过缺口,正往城内奔袭。连忙支呼众人迎上。两边军士早已杀红了眼,此时面对面见着,呼喝一声混杀一团。魏廖手中豹眼环铃刀连着砍翻数人,他随赵守成二十余载,得赵守成传授刀法,此时一一使来,那北军士卒哪里挡得住。魏廖到了缺口之上,但见无数北军蜂拥而至,五百南军一纵排开,长枪挺立,迎着北军杀入阵中。奈何北军源源不绝,五百将士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已牺牲过半。魏廖令百人自去取土砌墙,堵住缺口,自领余众越出城外,挡住北军,搏杀半晌,只剩魏廖一人,他手中大刀已坏,顺手一扬,刀飞如箭,贯入一北军百夫长胸膛,那人立时死了。魏廖趁势夺来长枪,红缨抖索,点、刺、劈、砸,又连着杀了数人。但觉得肩上一疼,斜眼去看,锁骨中间插着一支冷箭。魏廖将那箭尾折断,手中长枪一抖,又刺翻一人,夺来那人长枪,喝了一声‘着’,迎面那人不及躲闪,登时被长枪贯胸死了。此时魏廖脚下尸首堆积如山,魏廖手持长枪,站在尸山之上,大喊一声道:“汝等鼠辈,尽数过来便是。”北军士卒见此人勇猛,一时倒也呆了,斧钺钩叉将魏廖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