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2月14日西班牙瓦伦西亚
历时1个月的挖掘收获颇丰，在西班牙的瓦伦西亚古港口遗址和萨拉戈萨古城堡遗址，李教授团队发现了中国唐代的外销瓷。随后中英联合考古队证实：早在唐代“海上陶瓷之路”的终点就已延伸至西欧。这一发现将中欧陶瓷贸易的起始时间向前推进了整整500年。毫无疑问，这是他们职业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不苟言笑的李教授居然兴奋得请学生们喝酒！
夜晚微醉的约翰和沈立言在瓦伦西亚科学艺术城散步，远处飘来为情人节助兴的《玫瑰人生》。此刻占尽了天时地利，约翰觉得如果此时不开口，回到英国以后他怕开不了口了。约翰鼓足勇气：“立言，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沈立言看着他，有点犹豫。这短短的几秒钟是约翰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刻。
沈立言轻轻地点了点头。
1999年3月6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
霍华德庄园
从伍德斯托克镇热闹的高街，拐到恬静闲适的乡村田园，绕进一条隐匿在田野中的小径，车最终停在庄园大铁门前。大腹便便的保安老汤姆在门口向约翰脱帽致敬，约翰驾车缓缓驶入庄园，从庄园大门到霍华德别墅还要开足足1公里。目之所及都是修建整齐的草坪，微风拂过，随地势起伏的茵茵青草犹如绿色的麦浪让人赏心悦目。当沈立言看到约翰家的别墅，确切说是“城堡”的时候，她突然理解了凯特·罗塞尔说的“水晶鞋”典故。约翰是一位“王子”，无数女人毕生梦寐以求的王子。
“霍华德城堡”的一楼会客厅用雕花皮革作墙饰，藻井是胡桃木质地的蔷薇浮雕，与绘满了青色藤蔓的手工羊毛地毯相呼应。镶着金边的古董扶手椅套还带流苏，摆在会客厅中央的红丝绒缎面沙发成了当仁不让的主角，沙发前面有佛罗伦萨彩色硬石镶嵌工艺茶几，茶几上是银质三层点心架，旁边还有一套纯白色骨瓷茶具，仿佛上个世纪的贵妇们刚刚在这里享用完下午茶。
宫廷画师凡·戴克创作的女王肖像画俯视着会客厅。顺着女王肖像往上，还挂着几幅油画肖像，大部分是穿军装的男子，约翰介绍说，这些都是霍华德家族的祖先。沈立言按捺着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心情，强迫自己消化这始料未及的场面。她很想问约翰一个俗气的问题：“你‘家’里有一共几个房间？”。为了给妈妈和继父腾出地儿，上大学之前沈立言像一颗“葱”一样顽强地在阳台上长大。幸好沈立言生性沉稳，也许是怕被约翰笑话她没见过世面，她没有流露出一丝不得体的情绪。
有两位中年妇女沿白橡木阶梯走下来，前面那位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羊绒套装，有着职业女性的干练和精明；后面一位穿着藏青色羊毛连衣裙，眼神十分冷峻。
约翰介绍道：“妈妈，这是沈立言。”
沈立言彬彬有礼：“伯母好，很高兴见到你。”
霍华德夫人招呼沈立言就坐。简单的寒暄，精致的午餐。霍华德夫人话不多但是有着女主人的威严。
约翰曾经告诉沈立言，因为爸爸（爱德蒙·霍华德）身体欠佳，霍华德夫人十几年前就开始接管家族生意了，经过锤炼，她对各种情况都能应付自如。自从接管家族生意那时起，妈妈开始对他非常严苛，他很怀念小时候那个温柔的妈妈。
沈立言担心的“如坐针毡”并没有发生，霍华德夫人只是和她聊了一些家常。午饭过后，约翰开车送沈立言回学校。一路上他如释重负，开心地哼着小曲。
约翰：“我真害怕我妈妈会让你难堪。”
“别这样说你妈妈，她很友善。”
“她今天确实很友善。”约翰特意重读了‘友善’这个词。
1999年3月7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
霍华德庄园
“夫人，你准备接受一个中国人当儿媳妇？”女管家南妮问。
“约翰不过图一时新鲜罢了，霍华德家的儿媳妇必须门当户对。”
南妮：“那你准备怎么劝退她？”
霍华德夫人：“不着急，沈立言的家庭背景简单，她性格也不乖张。约翰最近不提退学了，他偶尔还愿意和我说说话，我和约翰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一点，如果现在棒打鸳鸯，我恐怕会永远失去约翰。”
1999年8月17日英国
在牛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李教授暑假时会给学生们发放难得的福利：三周假期。伦敦、巴斯、湖区、科茨沃德都留下了约翰和沈立言的足迹。等待伦敦塔桥开桥，在浪漫之路徒步，登上百老汇塔，坐蒸汽火车被醺成“黑包公”。沈立言发现和约翰在一起的日子，难以下咽的英国食物变得可口了，难以忍受的英国天气也变得可爱了。
2000年6月2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李教授：“约翰，我看了你的博士毕业论文，超出我的预期。你准备毕业答辩吧。”
约翰：“教授，我能不能延期毕业？”
李教授：“我之前一直担心你论文通不过。如今你论文都过关了，为什么要延期？”
约翰：“我喜欢校园生活。”
李教授笑起来：“你不仅仅是喜欢校园生活吧？不要拖拖拉拉的，早点毕业，到社会上去历练。”
被看穿的约翰失落地走出办公室。
约翰和赛义德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赛义德心有不甘地回到卡特顿小镇准备接手家里的***餐馆。约翰情况特殊，因为全牛津郡都知道他是霍华德拍卖行家族企业唯一的继承人，大家都默认他应该去霍华德拍卖行工作，所以没人敢雇佣他。
2000年6月11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霍华德夫人：“约翰，你取得博士学位那天，我要去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约翰无精打采得“哦”了一声。
霍华德夫人：“你什么时候去霍华德拍卖行报到？”
约翰：“我不想去霍华德拍卖行上班。”
霍华德夫人：“每年这么多毕业生一毕业就失业。你放着家族企业不继承，预备就这么混着？”
约翰缄默不语。
霍华德夫人：“你是为了沈立言，所以不愿意去霍华德拍卖行工作？”
约翰不耐烦起来：“我们在说工作，你偏要往沈立言身上扯，跟她没关系。如果不是因为她，我连博士学位都不想念完。”
2000年6月14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沈立言：“伯母，你来找约翰么？”
霍华德夫人：“不。我专程来找你，我知道今天约翰不在学院。”
沈立言感觉来者不善。
霍华德夫人：“约翰不愿意去霍华德拍卖行工作，我知道他是舍不得离开你，但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虚度光阴。”
沈立言：“伯母，我从来没要求约翰为我，耽误他的工作。”
霍华德夫人：“那我们目标一致。我能请你帮个忙么，你可以说服约翰去霍华德拍卖行么？”
沈立言：“我会劝他，但是去哪里工作应该由约翰自己决定。”
霍华德夫人：“你太年轻，你不懂，我们是家族企业，从来没有外人接手过。约翰继承霍华德拍卖行是他的责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
沈立言疑惑不解，大部分家族企业后继无人的时候会聘请职业经理人管理，小辈们在董事会挂个头衔，平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年底参与分红就好。霍华德拍卖行怎么就不行？不过她觉得这样尖锐的问题抛给一个长辈太唐突了，她将疑问咽了下去。
尽管沈立言对于说服约翰一点都不报希望，但是她还是答应霍华德夫人与约翰好好谈谈。
2000年6月15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沈立言小心地试探约翰：“你准备去哪里高就啊？”
平日里善解人意的沈立言今天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约翰有点生气地回答：“我目前不打算工作。”
沈立言：“你为什么不去家族企业呢？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工作。”
约翰心里一沉：“你也盼望我去霍华德拍卖行上班？”
沈立言：“我觉得，如果你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去霍华德拍卖行总好过无所事事吧。”
约翰：“你讲话的样子怎么和我妈一样。还是你担心如果我没有收入，我们以后的生活会很拮据。”
沈立言有点委屈：“我不是嫌贫爱富的人。霍华德夫人来找过我，她请我说服你去霍华德拍卖行工作。”
约翰：“你别帮她说服我，你别管我们家的事。”
沈立言：“约翰，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脚踏实地地找一份工作要好过无所事事。”
约翰：“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她都不认可，我只能是她手里的提线木偶。”
沈立言劝解道：“她是为了你好，她是你妈妈呀。”
约翰：“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一直用‘为了你好’来摆布我的生活。”
没能说服约翰，沈立言觉得约翰和他母亲之间还有别的心结。
2000年6月18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约翰：“我和李教授说了，我要留在莫顿学院做博后。”
霍华德夫人：“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约翰：“一直到你不再干涉我的生活”。
霍华德夫人：“你还说不是因为沈立言。”
约翰：“我讨厌当你的提线木偶。别以为我不知道，5年前你赶走了克莱尔。”
霍华德夫人：“你和克莱尔一点都不合适，她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嫁入豪门的那种女孩。”
约翰：“所有和我交往的女孩都是看上我们家的钱？那我只有和出生富贵家庭的女儿恋爱，才合你心意？”
霍华德夫人：“你以后会理解我的苦心的。尽管我一点都不看好你和沈立言的感情，但是我这次并没有要劝退她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去霍华德拍卖行上班。”
约翰：“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这次高抬贵手罗？”
霍华德夫人：“你现在太激动，我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约翰：“今后不要背着我去见沈立言。否则你会永远失去我。”
2000年7月25日牛津
约翰向莫顿学院文博专业提出了做博后的申请。文博专业暂时没有适合约翰的职位，李教授告诉约翰，如果他执意留下，就只能先无薪工作，等待合适的机会。霍华德夫人为了劝约翰回头，断了约翰的生活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的约翰第一次感到了危机。
暑假时牛津大学物美价廉的学生食堂歇业了，取而代之的是牛津镇上难吃又昂贵的餐厅，这些餐厅专供观光客和来游学的中上产阶级家庭享用。为迎合游客，餐厅装潢成奢华的英伦风，还额外加收服务费。支付完公寓的房租后，约翰所剩无几，他没法在校外餐厅奢侈了。沈立言对约翰的窘境心知肚明，她每天中午多带一顿饭，解了约翰的燃眉之急。
“约翰，我今天和安娜丽莎去玛莎超市采购，你能开车带我们么？”沈立言问道。
约翰：“愿意为两位女士效劳。”
约翰一行人去了牛津镇上最大的玛莎超市，安娜丽莎和沈立言各自推了一部推车。约翰在旁边干看着，无动于衷。
沈立言：“约翰，你不买东西么？”
约翰：“两部推车还不够么？你们打算买多少？”
沈立言：“今天是一个月一次的超市打折日，好多东西都有折扣呢！”
超市里熙熙囔囔，很多家庭都是全家出动。几乎每个人面前的推车里都堆满了廉价的面包、鸡蛋、蔬菜和水果。约翰从来没见过牛津的这一面，他只看到过一派祥和、岁月静好的牛津。即使暑假时牛津迎来送往的观光客显得有些嘈杂，但每个游客还是衣着体面、温文尔雅，他们坐在高级餐厅打开那些价格虚高的菜单，也不会流露出一丁点惊讶的表情。在这个超市里扫货的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货架上标注的“折合多少英镑每公斤”，不出意外的话，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同类商品中最便宜的那一件。
安娜丽莎：“我去拿几盒意大利面，再晚又要被人抢光了，立言你要不要？”
沈立言：“帮我拿7盒，一周正好。”
安娜丽莎“嗯”了一声，快步走向冷藏柜台。
沈立言对约翰说：“我们看看别的。”
沈立言买了即将过期的蔬菜色拉拼盘、牛奶和面包，一袋中国大米，还有一打大号卷纸。那边安娜丽莎也扫完货了，她的推车里是各种意面，熟的，半熟的，还有几盆小草。
约翰：“安娜丽莎，你倒是有闲情逸致，还养花花草草？”
安娜丽莎笑起来：“这是迷迭香、罗勒叶和薄荷草，做意面的时候，掰几片撕碎、提香用的。买香料植物回去自己养着，就不用花钱去买香料了，又可以省一笔钱。”
约翰帮她们把东西塞进车子后备箱，满满当当。看着沈立言和安娜丽莎心满意足的样子，约翰觉得很有趣：“你们每个月25号都来么？”
沈立言：“如果和工作不冲突，我们都会来。错过了打折日，一个月的生活费开支会多50英镑。”
约翰对沈立言和安娜丽莎的精打细算啧啧称奇，他送她俩回公寓。沈立言觉得差使约翰当了半天的搬运工有点过意不去，她表示要亲自下厨犒劳一下约翰。沈立言做了番茄炒蛋、炒青菜、青椒肉片和排骨汤，煮了白米饭，标准的中国家常菜。
约翰很开心：“比外面餐厅好吃多了。”
“她现在做意大利菜比我还拿手。”安娜丽莎夸沈立言，“青出如蓝。”
“约翰，你以后有口福了。”安娜丽莎打趣他们俩个。
沈立言被安娜丽莎取笑得很不好意思。
约翰大言不惭地说：“我以后每天晚上都来蹭饭好么？”
沈立言：“不行!”
安娜丽莎（同时）：“行。”
约翰：“我打算把现在住的公寓退租，那里不仅租金贵，而且高档社区周边的开销又大。我想在这儿附近找个普通公寓。”
沈立言：“你能忍受我们这样狭小拥挤、地板咯吱作响、一到雨季就散发着霉味的公寓？”
约翰：“你能忍受，我怎么就不行？”
沈立言觉得约翰是心血来潮，她不打算和约翰多费口舌。
2000年8月20日牛津
约翰果真搬出了他的高档公寓，不用负担高昂的房租，约翰觉得经济压力缓解了很多。尽管日子仍旧捉襟见肘，但是和沈立言“同甘共苦”，约翰觉得清苦的日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了。
2000年9月18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夫人，约翰有3个月没回家了。”南妮管家说。
“他这是用无声的抗议向我示威。”霍华德夫人一脸严肃：“威廉姆斯太太告诉我，约翰搬出了他租住了7年公寓。”
“我觉得约翰会回心转意的，他小时候这么叛逆，到最后还不都听从了你的安排？”南妮安慰霍华德夫人。
“现在不一样，他有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我这次没让约翰回头，反倒是把他越推越远了。”霍华德夫人有点懊恼。
2000年9月21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李教授通知约翰，文博专业开始招博士后了。约翰大喜过望，在莫顿学院做博后，每个月可以拿1350英镑的津贴。
“太好了，我差点就要把车卖了支付我这个月的房租呢！”约翰总算感到了一丝轻松：“立言，庆祝我得到博后职位，今晚腐败一回吧。”
“钱还没发到手呢，你又要乱花钱了？”
“我都节省了3个月了。”
“你就不知道要未雨绸缪么，之前如果你生活费省着点花，现在会连房租都交不起么？”
“你真不会享受生活，今朝有酒今朝醉。”
两个人互相斗嘴，经历这次“经济危机”，他们的感情比之前更好了。
2001年3月23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沈立言和安娜丽莎今年6月毕业，她俩为准备博士毕业而忙忙碌碌。通过答辩对沈立言来说小菜一碟，她的困局是陷入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近年来英国经济疲软，为消除赤字，政府大幅度削减公共开支。首当其冲的就是博物馆行业，迄今为止已有1/5的英国博物馆相继关闭。文博专业的毕业生想叩开英国博物馆的大门求得一份工作的希望渺茫。随着政府资助的持续减少，英国高校也在缩减文博专业在校规模，想要在高校谋得一份职位的也不大现实。
安娜丽莎投了几十封简历都石沉大海，最后还是她家乡的那不勒斯大学给她抛来了橄榄枝，许了她一个讲师的工作。
“还好没有毕业即失业，我还有一屁股的助学贷款没还呢。”安娜丽莎自嘲道。
沈立言：“那你和马艾尔怎么办？”
安娜丽莎：“当然是分手了，他要去周游世界，难道我陪着他做流浪汉？”
沈立言：“太可惜了。”
“这个时候，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公派留学，按理说我应该回国。目前我拿到了中国几家博物馆的offer，但是待遇太低。也有两个高校让我去面试，但都不在一线城市，我正犹豫要不要回国。”
“看来你也是一团乱麻。尽管英国经济最近不景气，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英国的生活条件和科研环境在世界上仍数一数二。不过现实比较骨感，我只能一点点降低自己的期望值。其实我内心一直渴望能远离因‘黑手党’而出名的那不勒斯。我甚至还指望马艾尔能找到一个靠谱的工作带我远走高飞。没想到他是个这么不切实际的人，他只适合做恋人。你和约翰有没有认真讨论过你们的未来？”
“我找工作的事情约翰都知道，不过他‘没有表态’。最近他和他妈妈之间的关系很紧张，我不想给他增添额外的烦恼了。”
“约翰是个富二代，他的烦恼不过是吃‘牛排’还是吃‘生蚝’的烦恼，他妈妈再生气，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他能有我们这样的‘毕业’还是‘失业’的烦恼么？”
安娜丽莎一针见血：“他对你的‘没有表态’才是最可怕的态度。”
沈立言发现，这一年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只是暂时阻隔了外面世界的冲击，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世外桃源。
2001年3月24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约翰：“妈妈，我想和沈立言结婚。”
“你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你还想结婚。你做好成家立业的准备了么？”
“立言不是个贪财的人，没有钱她也愿意跟着我。”
“你相信有情饮水饱？且不说她是不是看上你的身份。你追求她花的钱，哪一分不是霍华德家族的，你给霍华德家族挣过钱么？”
“你只知道钱。”
“没钱，你能上伊顿、牛津？没钱，你和凯瑟琳能锦衣玉食？就是你在莫顿学院的博士后职位，也是我花钱捐来的。”
约翰只觉得当头一棒，无地自容。
2001年3月25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约翰一夜未眠，打算一早就溜回牛津。
约翰刚推开庄园大门，发现霍华德夫人正在门口候着他。
霍华德夫人：“约翰，我想和你聊聊。”
约翰低头不语，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跟着妈妈进入客厅。
“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回来继承家族企业，我同意你和沈立言的婚事。不过你必须踏踏实实地在霍华德拍卖行履行你的职责。”
“我不想用和沈立言的感情与你做交易。”
“做交易还要有筹码呢。想一想你和沈立言的处境。你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霍华德夫人心里并不认可约翰和沈立言的感情。但是事到如今，她觉得这是一个极好地劝服约翰去霍华德拍卖行上班的机会。
2001年4月1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约翰：“立言，我打算继承家族企业。你觉得好不好？”
沈立言：“你真得想好了？”
“妈妈的工作压力很大，我想帮她分担。你愿不愿意留在英国陪我？”
立言不语。
“别紧张，我刚才开玩笑呢！今天是愚人节”，约翰咧嘴大笑起来。
立言也尴尬地笑起来。
约翰从立言脸上读出失落的表情。
2001年5月31日牛津沈立言和安娜丽莎租住的公寓
沈立言和安娜丽莎正在为第二天的毕业典礼做准备。沈立言要代表莫顿学院毕业生发表演讲。
“别背你的演讲稿了，我有事和你说。”安娜丽莎突然严肃起来。
“你说呗。”
“我毕业典礼过后就准备回意大利了。航班是6月6日。”
“这么快？”
“因为抢到了特价机票。我也想早点回去为入职做准备。我5日就退房了，你要独自承担这套公寓的租金了。”
“我知道了。提前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机会一定要来看我。”安娜丽莎有点哽咽。
沈立言不禁心烦起来。当初赛义德毕业的时候，他们四个吃了顿散伙饭，沈立言只记得赛义德一个劲的喝闷酒，他的名校博士学位并没有在就业时给他带来什么优势。那个时候，立言只有一点点难过，今天她终于感同身受。安娜丽莎要回意大利了，没人分担房租的压力让她有点喘不过气。立言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尽管她可以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莫顿学院发表毕业演讲，但是对于英国，她终究是个“外人”。
2001年6月1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厚重的大门徐徐打开，准牛津大学毕业生在热烈持久的掌声中走进庄重肃穆的谢尔登尼亚剧院。经过一系列的仪式，在沈立言用拉丁文念出：“我发誓遵守”以后，她正式成为了一名牛津大学博士毕业生。
微风轻拂，绿草如茵，蔚蓝的天空妆点着几朵白云，美得像一幅油画。沈立言身着博士服，代表莫顿学院的毕业生发言。
“谢谢院长，谢谢各位同学
4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英国，半年后我转入牛津，刚开始我连我们学院的入口都找不到。（听众笑—）我很幸运地得到了牛津学长们的帮助，很快克服了‘水土不服’。帮助我的人里有英国人、意大利人、伊朗人，尽管国籍肤色和成长经历各不相同，但此时此刻我们都是牛津人。我们牛津人是因为相同的目标‘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来到这里。
一百多年前，英国人查尔斯·达尔文以‘博物学家’的身份，开始了历时5年艰苦的环球考察，为他的生物进化理论寻找依据。经过20多年的研究，达尔文发表了科学巨著《物种起源》。1860年牛津大学自然博物馆一场围绕《物种起源》的辩论开始了，这场载入史册的辩论超越了科学的范畴，沉重地打击了神权统治的根基，粉碎了禁锢人类思想的枷锁，启发人们对真理的追寻。在博物馆大门处立有一块纪念碑，它无声地提醒着每一位参观者，别忘了博物馆里曾发生的那场辩论，它告诉人们，真理与权威、地位、名利无关。
打开牛津大学的官方网站，从来不会有弹窗跳出来，告诉你牛津大学曾经培养出27位英国首相、数十位世界各国元首、69位诺贝尔奖得主、3位菲尔兹奖得主、6位图灵奖得主。牛津大学是少数不办校庆的大学之一，有人说这是因为牛津成立之初的具体日期已经难以考据。但事实上，牛津大学选择不办校庆，是因为要把精力放在教书育人上，而不是陷入攀比冒进的怪圈。诚然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毕生都无法企及那些熠熠生辉的政治家、科学家和艺术家的成就，我们注定不会成为牛津大学的“知名校友”。（听众笑—）
但是如果我们任由自己的才能变成谋私利的工具、求功名的手段，牛津大学一定不想承认我们曾经是他的学生。（听众笑—）
当我们享受着在牛津的曼妙时光时，牛津的前辈们可能正在埃博拉病毒肆虐的非洲当无国界医生；或者在印尼的某个孤岛上拯救一门只有三个人会的语言；或者在一个权治国家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弱势群体而奔走呼喊；也可能正在科学的‘冷板凳’上遭遇着第一百次失败。我也为这些普通的牛津人感到骄傲。我始终相信，牛津人不应仅是替自己谋幸福，我们要为这个世界拓宽边界，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把人生之路越走越宽。中国有句老话叫‘成人达己，成己为人’。对真理和知识的追求并为之奋斗，是牛津人的使命，是年轻人的使命！
再次谢谢大家。”
仪式过后，莫顿学院的毕业生在学院拍照留念。
越临近毕业，约翰发现，他想和沈立言在一起。知道立言没有在中国谋得心仪的职位，约翰心里是窃喜的。约翰觉得只要能和沈立言在一起，拍卖行工作也没有那么煎熬，她的笑容和温柔会慰藉自己。在她选择未定的时候，他要抓紧她。
约翰捧着一束花走向沈立言，单膝跪地，从捧花中取出一枚戒指。
“你愿意嫁给我么？”
莫顿学院的毕业生们开始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当约翰单膝跪在沈立言面前的时候。沈立言感觉如释重负，就业的压力、分手的疑云、归国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情感上沈立言已经离不开这个陪伴了她三年的男人，理智告诉她要紧紧拽住这根救命稻草。她伸出手让约翰把戒指套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我愿意。”
2001年6月2日牛津
沈立言：“妈妈，我拿到学位了。你如果能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多好。”
妈妈（陆芸）：“你是我的骄傲。”
沈立言：“还有一件事情，我答应了约翰的求婚。”
“你要嫁给英国人？你不打算回国了？”
“妈，我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他对你好么？”
“我们交往了3年，他是可以托付的人。”
“英国那么远，妈是怕你受委屈。”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还有约翰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
“你和张爸爸还好么？带毕业班很累，你要保重身体。”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沈立言五味杂陈的挂断了电话。
2001年6月5日牛津安娜丽莎和沈立言租住的公寓
沈立言帮安娜丽莎打包行李。安娜丽莎第二天一早要去伦敦希斯罗机场。
“你真幸运，我妒忌你。”安娜丽莎调侃沈立言，“你不回中国了？”
“我暂时不回国了。”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一切来得太突然，我还没有想好。”
2001年6月6日牛津
送别安娜丽莎，回到公寓的沈立言觉得空落落的。傍晚约翰到沈立言的公寓蹭饭，他筹划起两人的婚礼。
约翰：“立言，我想请你爸爸妈妈一起出席我们的婚礼。就定在8月好么？英国最好的季节。那时你妈妈带的毕业班高考也结束了。”
沈立言：“你真体贴。”
约翰连这考虑到了，他真是个可靠的男人，沈立言觉得自己没有错付他。
“那我们早点登记结婚，尽快帮你父母申请签证。”
“约翰，婚后我们住哪里？我的工作还没有着落。”
“我们可以暂时住我家。我要开始打理家族生意了。你和我一起打理家族生意好么？”
沈立言对约翰的安排很吃惊。
“约翰，我想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而不是——”
“我懂，你这不是还没有英国国籍么？等我们登记结婚后，你就可以申请英国国籍，以我家的声望，你不久就可以拿到英国国籍。到时候，你就可以去找你心仪的工作。这段时间，我们先按照这个计划来行不行？”
除了听从约翰的安排，沈立言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2001年8月5日牛津郡伍德斯托克镇霍华德庄园
沈母和张爸爸（陆芸和张国豪）提前抵达牛津，来参加沈立言的婚礼。他们和霍华德夫人吃了一顿表面和气的晚饭，沈立言充当翻译。
陆芸：“我家女儿劳你操心了。”
霍华德夫人：“确实让我费神，毕竟这和我原本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但是我还是接纳你们的女儿加入我们家族，至少她来自一个本分的家庭。”
陆芸：“婚事全权拜托你了。”
“不必客气。你们难得来英国一次，让沈立言陪你们在英格兰转转，我会吩咐管家给你们安排一辆车。”
陆芸：“谢谢你的好意，你们为婚礼忙碌，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我们就不添乱了。”
妈妈和继父起身准备告辞。
霍华德夫人：“立言，听说你把爸爸妈妈安顿在镇上的小旅馆里？”
沈立言轻声回答：“是的。”
沈立言想着晚上能和妈妈单独说说话，所以特意安排他们住在旅馆里。她不愿妈妈在庄园里拘束，也不想一家人难得的团聚始终在一群陌生人的“注目”之下。
霍华德夫人不容拒绝地说：“今晚就让你爸爸妈妈住在庄园里。你明天把旅馆的房间退掉。我可不想让镇上的人觉得霍华德家对亲家很是怠慢。”
“是我考虑不周。”沈立言言不由衷的说，“我明天就去旅馆退房。”
陆芸：“约翰不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嫁给他，你做好思想准备了么？”
沈立言：“我能适应的，你别担心。”
“妈妈能理解你在找工作方面遇到些挫折，结果与你曾经想象的有些落差。但是，妈妈觉得那些机会也不错，你可以先回国工作一段时间，等你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去追求更好的职位。”
沈立言不置可否。
“你是纯粹因为爱情要嫁给约翰？还是因为在你目前无法应付的困境前，嫁给约翰你可以暂时逃避这些困难？或者你看中约翰的家庭背景，想找一条捷径？不管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嫁给约翰，嫁人这条路不见得有你回中国好走。我就你一个独生女，如果你在英国受了委屈，你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我的心也总是悬着。”
“我理解你的担忧，我爱约翰，我不想和他分开。”
“你想好了就行。如果哪天约翰对你不好了，你不要忍气吞声，妈妈永远接纳你。”
沈立言抱着妈妈哭泣起来。
2001年8月8日牛津大学莫顿学院
婚礼定在莫顿学院的教堂，霍华德夫人挑选了一个英式的黄道吉日“礼拜三”，她请了很多牛津郡的社会名流，逐一介绍给约翰和沈立言认识。
伴娘是凯瑟琳·霍华德，约翰的妹妹；伴郎是詹姆斯·罗塞尔，凯特的哥哥。凯特也出席了，不过她全程黑脸。
证婚人是大卫·李教授。赛义德来了，安娜丽莎也专门从那不勒斯飞过来。至亲至朋都来见证约翰他们的重要时刻。沈立言穿着素雅的白色婚纱，被张爸爸挽着走进教堂。当张爸爸把她的手交给约翰的那一刻，沈立言知道她即将改变的不仅是姓氏、国籍、生活习惯、还有她的命运。约翰会如他承诺的一样一辈子护她周全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