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音依旧不疾不徐地回荡在天地间,独孤幽篁淡淡看了眼依旧跪拜在雪地的星澜,脸上毫无波澜。
“呵————”星澜苦涩一笑,“好,朋友,以后再见公子,便以朋友相待。”
星澜抬眸,凝视着眼前如神祇般存在的男子,那种遥不可及的念头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主人是那般高高在上的人物,能以侍女身边陪他左右,已是自己三生之幸,自己渺小如尘埃,如何能与日月同辉。它日相见,真能以朋友之谊相待吗,自己配吗?
也许是因为星澜陪伴了自己很久了,眼下她要离开了,独孤幽篁似有不舍般叹了口气。然而,面对跪拜于地的少女,他却是没有半分打算去扶起的意思。星澜光洁白净的额间和面容之上还沾着未及化掉的细碎雪霜,那是她刚刚虔诚磕头入雪地所沾染上的,然而,独孤幽篁更没有打算起身帮她擦拭脸上刺骨冰雪的意思。
他依旧安然坐定于苍松之下,天地间的风、雪、人不曾亦不能扰乱他半分心神,他轻拂琴弦,闲情洒意,似隐世谪仙,缥缈虚幻,让人遥不可及。
这便是独孤幽篁的态度,他愿意善待他认为值得被善待的人,但是一旦他心中有了抉择,那么便没有人能够动摇他心中的裁断。
此刻,他的裁断便是:星澜必须离开。
因为独孤幽篁让星澜随身陪侍在顾池月身边,不是让她选择,而是命令,独孤幽篁命令让她必须成为顾池月的贴身侍女。然而,星澜不愿意,这违背了他们之间的约定。
星澜起身,语声坚定:“星澜这条命永远是公子的。”
五年前,天道宗血洗青锋派之时,她为了护住七曜山唯一一只通灵灵兽三足金乌,被天道宗姚燮长老击得修为尽散。那时,她于七曜之巅的悬崖边,笑得泪流满面,三足金乌凄厉的叫声随着它那娇小的身影一起消散于天际,她的金乌得救了。然而,她被狂怒的姚燮长老一掌击飞,心脉俱碎,烈烈风声直灌入耳中,她知道,她的身体此刻在万丈悬崖间急坠直下,她清晰得感受到了,死亡正在急速侵袭她的身体。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耳边烈烈风声骤然止歇,她整个身体在涯际半空悬浮着,四肢百骸仿佛陷入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
她得救了。
独孤幽篁负手立于虚空之中,黑衣墨发,随风舞动。他缓缓开口,语声是那般的慵懒,却也是那般的令人心安。
“姑娘莫怕,你会没事的。”
那时的她仿佛看到了神明。
她看到姚燮长老,无声倒下,死不瞑目;她看见天道宗数位高手同时围攻他,然而,那群恶徒连他身上一小片墨色衣角都未曾碰触,便被他翻涌的凌冽真气震得七窍流血,当场暴毙;她看见天道宗剩余六位长老齐出神技,想将他一举击倒,然而,他只是淡定退后,让他带来的强者去应付这些长老,他则在一旁看好戏。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依旧是星澜眼中心中的神。
那一战,天道宗无一人生还,然而,那一战中,她爹七曜山青锋派掌门殒命,青锋派遭受重创,他二哥墨安玺继任掌门。而她,作为他爹的私生女,原本就被青峰派所不容,如今修为尽散,怕是处境更加艰难。于是她打算以报恩之名,留在独孤幽篁身侧。
那时独孤幽篁兴许是怜悯她,居然一口便应下了。只是独孤幽篁一开始就同她有所约定:”若是有一天你有背于我的命令,我便容不得你,山高水阔,你自行离去。”
“公子保重。”
星澜眼寒泪花,辞别独孤幽篁。
她墨星澜身为下贱,却心高气傲,她这一生只愿意给独孤幽篁一人为奴为婢,其他人,断无可能。
她转身,一滴泪,落在雪地之中,转瞬热泪被寒气所袭,凝结成霜。
雾气漫天漫地,将她笼罩其中,她踏雪缓缓离去,此后她又该去往何方。
“七曜山脚下的郁孤台,那个人一直在那里等你回去。墨星澜,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那个人最多还有三年的寿命,你应该去看一眼的。”
独孤幽篁一边为她弹奏别离之曲,一边劝她别此生留遗憾。
星澜离去的步子豁然僵在原地,半刻钟后,她全身颤抖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一瞬间,胸腔中积蓄的所有怨念与不甘再也无法克制,她如洪水猛兽般爆发,冲着独孤幽篁崩溃地怒喊:“对,那个人还有三年的寿命,那主人,你呢?你还有几个月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