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四年(1071年),三年任期满后,苏轼第一次离开杭州前往密州,就是现在的山东诸城,两年之后又去了徐州。每到一处,都留下了极好的口碑。
开采五色土
13世纪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游历中国,看到中国人用煤作燃料,异常惊奇,便在《马可·波罗游记》中向欧洲做了介绍,说中国有一种黑色的石头,采自山中,价钱便宜,燃烧时火头旺,和烧炭一样。然而,早在11世纪,苏轼就直接领导勘探和开采过煤炭,是勘探和开采煤炭的总工程师。
关于这件事,苏轼还写过一首《石炭》诗。这石炭就是煤。
熙宁九年(1076年)十二月,苏轼在密州任满,奉诏移知河中府(治所在今山西永济县)。和新任密州知州孔宗翰办完交接手续后,苏轼离开了多灾多难的密州。但苏轼还未到河中府,在他经济州去开封时,朝命变了,让苏轼赴徐州任知州。
徐州地处南北要冲,因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但隋唐至两宋间,南北大运河的淮河到黄河段是由汴河和蔡河沟通,未经徐州,所以徐州的地位也就不如从前了。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调河中府还是调徐州,苏轼这知州都比在密州要风光一些。
苏轼知徐州的这一年冬天,雨雪纷飞,天寒地冻,路上行人稀少,山民无法进行砍柴割草,以致柴草贵得惊人。缺柴少草,做饭、取暖都成了问题。当时甚至到了一捆湿柴可以换一床被的程度,苏轼感到问题十分严重,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于是他做了一番调查,亲自查阅了大量的有关历史文献,了解到汉代王莽曾用徐州城南“五色土”解决做饭、取暖问题。
这“五色土”相传是女娲炼石补天遗留下来的残渣,可以燃烧。他想,徐州或许就有可当柴烧的石头。于是他派出人马,到处查访,寻找能够燃烧的石头,终于在徐州西南白土镇的北面,发现了当时被称作石炭的煤。
苏轼马上组织群众进行开采。他异常兴奋,乘兴写下了《石炭》诗: 君不见前年雨雪行人断,城中居民风裂骭。湿薪半束抱衾裯,日暮敲门无处换。(这是写了城中缺柴的困难)
岂料山中有遗宝,磊落如万车炭。流膏迸液无人知,阵阵腥风自吹散。根苗一发浩无际,万人鼓舞千人看。(接着写找到煤时欢欣鼓舞的情景)
投泥泼水愈光明,烁玉流金见精悍。南山栗林渐可息,北山顽矿何劳锻。为君铸作百链刀,要斩长鲸为万段。(最后展望煤的发现带来的前景)
徐州抗洪
似乎是上天有意对苏轼加以考验和挑战,就在那年的七月,黄河在今河南濮阳决口,八月二十一日,大水经徐州继续南下,却被徐州城南的大山挡住去路,水势日涨。到九月,水位已达二丈八尺,比徐州内平地高出一丈多。徐州城危在旦夕!
黄河决口的消息传来,苏轼立即将徐州城内的壮年组织起来,对外堤进行加固,万一不测,还可及时填补,以使洪水到来之际,徐州城内的百姓才不致过于惊恐。只是这次的洪水比想象的凶,水面离堤面只有几寸了。苏轼一面组织青壮年赶赴东南大堤,将大堤加高加厚,一面动员驻徐州禁军参加抗洪。
禁军,在宋朝是直属中央调遣的!但眼看徐州城危在旦夕,苏轼亲自来驻地求援,禁军被苏轼的精神所打动,也积极加入抗洪大军。数千禁军开赴城外,和居民一道加固了大堤。这也许是军民自觉团结奋战抗洪的最早记录吧!
洪水一来民心大乱,城门口挤满了人,有钱人想携钱逃离,哭喊声响成一团,苏轼身为知州,亲自到现场做工作,表示人在城在,城在人在。他自己冒着风雨,日夜守在城头,众人受到感动,纷纷安下心来离去,城门恢复了平静。军民日夜奋力苦战,水涨堤高,全城防洪工程进一步全面加固,做到了万无一失。
后来一位老和尚建议,在清岭凿开一条渠,把洪水引入黄河故道,苏轼采纳了。这招实行之后立刻见效,围困了两个多月的洪水退去了。洪水退后,检查堤防,无一处溃缺;普查人口,无一人伤亡。百姓的生命财产得到了保护,创下了前所未有的纪录。
朝廷颁布嘉奖令,皇帝在嘉奖令中说: 汝亲率官吏,驱督兵夫,救护城壁,一城生齿并仓库庐舍,得免漂泊之害。又说“民人保居,城郭增固,徒得汝以安也。朕甚嘉之”。这“得汝以安,朕甚嘉之”八个字,分量之重可想而知!接着由于苏轼的申请,朝廷又拨款修筑大堤。
战胜了洪水,增筑了土木大堤,于是苏轼提议盖一座“黄楼”。“黄楼”的涵义很多,五行说里黄色代表土,土能克水,另外,黄楼与黄河同色,黄河就不能冲刷黄楼了。
后来黄楼成了苏东坡在徐州所作诗歌总集的名称,正如他在密州建筑的超然台成了他在密州所写诗集的名称一样。
神宗元丰元年(1078年)九月初九,黄楼举行盛大落成典礼。苏轼是由衷的欢喜。老百姓得免于水灾,建堤建楼费了半年工。黄楼属于全城的居民,分明是将来防洪的保障。落成仪式举行时,全城万人空巷。
黄楼耸立于东门之上,高一百尺,下面立有五十五尺高的旗杆。楼的形状犹如一个宽广的佛塔。大家一齐登楼,一览四周的景物。那天早晨,偏偏浓雾笼罩。他们往窗外瞭望时,只听见下面过往船只桨橹摇动辗轧作响的声音,大家觉得犹如置身于海船之上。不久,雾散日出,可以看见远处渔村错落。
苏轼请来了苏门四学士等文人雅士,吟诗作赋,并摆设盛筵,配以大型奏乐,以款待来宾,共同庆祝这次盛典。苏轼当场也写了《黄楼诗》回忆看到的场面: ……
水穿城下作雷鸣,泥满城头飞雨滑。
黄花白酒无人问,日暮归来洗靴袜。作为地方官,苏轼在徐州才真正大展鸿才。
事后,苏轼又写了一篇文章记录此盛况,并刻之于石,以垂久远。
密州灭蝗
苏轼每到一处都十分关心老百姓,造福一方。他到密州时,正逢蝗虫肆虐,天有大旱。遇到这种情况,过去一般官吏都报喜不报忧,为讨好上级,说“蝗不为灾”,甚至“惑言为民除草”,不但不成灾,说蝗吃草,还能为民除草。可苏轼一面上报灾情,要求朝廷发放粮食救济; 一面指挥百姓参与灭蝗,并去常山为百姓祈雨。
也许是感动了山神,回家路上便感到南风微微吹动,先是吹动头发,后吹动衣襟,吹动树叶,最后把旗子吹得猎猎作响,随之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苏轼高兴得不能自禁,提笔写了首《次韵章传道喜雨》: 山中归时风色变,中路已觉商羊舞。夜闻骚骚闹松竹,朝畦泫泫流膏乳。有人说,苏轼在密州时,还做了一件坏事,就是镇压农民起义。因为连年灾荒,农民铤而走险的不少,盗贼蜂起,治安较乱。对此,作为一方太守,他确实派人去抓去镇压。正如他说的“磨刀入谷追穷寇”。
他在给《与王庆源书》的信书说: 始至,值岁饥人豪,剽劫无虚日。凡督捕奸凶五十七人,近始肃然。所谓 “肃然”就是要整顿秩序,维持治安,作为一个地方官,这是他的职责。
一般地说灾荒到来的时候,总有一部分强悍的人铤而走险。苏轼完全体谅这些因为税深加重而破产的农民。“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苦不为盗,唯有忍饥。”
他说,这些人“冒法而为盗则死,畏法而不盗则饥,饥寒之于弃市,均是死亡。而赊死之忍饥,祸有迟速,正理之常,虽曰杀百人,势必不止”。就是说,做强盗抢东西是死,不抢饿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抢了可以侥幸地晚一些死。总之,不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就是每天杀100人,也是止不住的。
但他又看到,天灾加上动乱,只能加重灾情,并不利于灾害的解除,而且最遭殃的还是百姓。所以对此必须镇压。
对他们处理上,苏轼还是尽可能宽容的。他说:“上不尽利,则民有以为生;苟有以为生,亦何苦而为盗。”他们是不得已为盗的。
也就是说,对老百姓中强硬者的铤而走险,他还是同情的,这充分体现了苏轼人道主义的精神。
这使我想起外国的一个故事,托尔斯泰有一次见到高尔基,请高尔基谈谈自己的经历,高尔基把自己少年时代受的苦向托翁倾吐了,你猜,伟大的人道主义者托尔斯泰说了句什么话?他说:“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有权做坏人!”但是对于当时的暴力革命,托尔斯泰是反对的,当热血青年来要求他参加暴动时,他毅然拒绝了。在这个问题上,苏轼与托尔斯泰几乎采取了同样的立场。
所以我以为,对于苏轼在任上抓捕利用灾荒搞打砸抢的人,不能笼统地说是镇压人民。我们不能一提到镇压农民起义就说这是反动阶级的本性。所以,笔者不同意说苏轼是镇压农民起义的刽子手。我们看问题不能那么简单化,不能人云亦云。
苏轼趣事
《水浒传》里说高俅最早是苏学士手下的一个奴仆,这个苏学士是不是苏东坡呢?不错,这个苏学士就是苏东坡。高俅原来是苏东坡的仆人,而且是书童,他写得一手好字,苏东坡写字他磨墨,苏东坡写文稿他誊写。严格地说,是个抄写的文书。不但如此,高俅的名字也是苏东坡改的,他本名叫毬,有点才气,有点风流,并且爱玩足球,所以苏东坡给他改名叫“俅”,俅: 是恭敬的意思,通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和球是谐音。
后来苏东坡被贬去了岭南,把一些丫鬟门人遣散,这时高俅被苏东坡介绍到驸马王诜门下。有次王诜让高俅去端王府送东西。到了那里,端王正在踢球,突然一个球飞到了高俅脚下,高俅来了一个漂亮的回传,端王一看,是行家,问: 你的球怎么踢得这么好?高俅说平时也玩,常跟苏学士一起玩玩。问哪个苏学士。答: 就是苏东坡。苏学士被贬岭南,我要跟去,他不让,说不必跟他受苦,就把我送到驸马家。端王说,那太好了。你就留在我这儿吧!他叫了一个小仆人说,你去告诉驸马,东西我留下了,人也留下了。日后端王即皇位,成了宋徽宗,高俅也跟着发达了。
既然苏东坡的书童这么善于踢球,而东坡先生又是这么爱玩的人,所以,笔者推测,苏东坡也许是一个足球爱好者。
不过,我们不要把小说当作正史,因为《水浒传》流传极广,大家印象中高俅这个人极坏,好像他完全是个恶人。其实未必然。至少他后来对苏东坡家是感恩报答的。
还有一件趣事不妨提一提,在徐州有一个地方叫“百姓洪”,顾名思义,这条河流到这一段有一百多公尺的地方,水流湍急,掀起巨浪,苏轼觉得好玩,就叫船夫设计一种小舢板去冲浪,从石缝中穿行,船夫都吓得大叫,可苏轼却玩得高兴,稳坐船头,还写了诗句: 长洪斗落生跳波,轻舟南下如投梭。
水师绝叫凫雁起,乱石一线争磋磨。
有如兔走鹰隼落,骏马下注千丈坡。
断弦离柱箭脱手,飞电过隙珠翻荷。
……也许因为人有灵性吧,遇事会有一种预感。才高、名高,现在又是功高,这怕不是好事吧!这年八月十二月,苏轼得了长孙,这应该是高兴之事,但不知为什么,这年中秋佳节赏月的夜晚,苏轼并不像平时那么兴奋。冥冥之中似乎觉得有一种不祥之兆向他逼近。只有苏辙看出他的情绪变化,他描写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
一杯未尽银阙涌,乱云脱坏如崩涛。
谁为天公洗眸子,应费明河千斛水。
遂令冷看世间人,照我湛然心不起。
……一轮明月,苏轼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冷眼看这人世间,明天,明天将如何?苏轼离开徐州后,又去湖州上任,他是立了大功的人,但到湖州,迎接他的将是什么?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