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到达绵阳镇,已是下午四点多了,她没有打电话给卫,因为她知道,这个小镇只有一家中学,而且姓强的老师应该不多,她能找到他们家。
坐上搭客的小边三轮,云一路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地到了绵阳中学。
此时正是上课期间,学校大门紧闭,她向大爷说明了自己是卫的同学,是学生会的,受学校委托在他家里调查情况(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以私人的名义来找卫)
大爷大手一挥,就放行了。她往前走了两步,转身又向大爷打听:“大爷啊,强卫同学现在家里有多少人啊,我好准备礼物。”
“他们家啊,原来两个,现在三个,老卫了,小卫了,小兰了,三个人。”
(虽然兰姨已经是50多岁人了,但在60多岁退休反聘的大爷那里,可不是小兰)。
云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她又不死心地问:“我原来听说他家里只有两个人呢,这个小兰?”
大爷:“哦,那老卫不是出事了吗?所以小兰就住进去了,难得的好人啊,有情有谊啊。”
他摇摇头,唱着小曲走进了值班室,留下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话是实话,但云听到的,是另一种“实话”,她迟疑了。
她拖着行李箱,在空旷的操场慢慢走着;这时下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甚至有些调皮的男孩跑得太快不小心撞翻了云的行李箱,她也反应良久,才记得把箱子扶起来。
然后象傀儡一样拖着木然的步子,找了操场边的一张长椅坐下来,她需要好好想想。
来之前,她曾考虑过所有的可能性,比如卫会回避不见她,比如卫的父亲伤得很重,比如卫如何劝她回去等等,这些她都有办法应对,但是,她没有想到,会有“小兰”的存在。
她丝毫没有担心卫的移情别恋,但是他为了自己的父亲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甚至结婚,这是卫会做出的事情。无关风月,只为亲情,想到这里,云的胸口一阵地绞痛,以至不能呼吸。
她现在这样上去,会让卫很难办,也会让小兰很难堪,想来一个明知对方有一个卧床老人还愿意嫁的,不管怎样,也是善良的,她不愿意伤害这样的人。
但是卫就在眼前,她不能上去看他一眼,又很不甘心,她该怎么办呢?
云坐在操场边左右斗争的时候,卫早就看见了,这个校园是他的主场,他知道在哪个地方可以看到她而不被她发现。
他深深地,甚至用贪婪的眼光看着远处的云,那样熟悉马尾辫和那套灰色黑边的运动服,看得出来她有些消瘦,脸色有些苍白和疲惫,这段时间,她应该很不好受吧。
卫因睡眠不足而充满红丝的眼睛似乎涌上一些水意,这是这二十多天以来,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他忙昂起头,把这点悲情咽下,现在不是温情的时候,不然前面的所有努力、克制就全白费了。
她看到旁边有老师在向云询问什么,然后指指他们家的阳台,如果说,云刚才还存最后一丝希望的话,那位老师的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问小兰?是阿兰吧,对啊,她现在就住在他们家,也难为阿兰了,强老师都成那样了,她还不嫌弃。”
这话在老师那,没有错;但听在云的耳里,小兰就成了“在卫家艰难之时,与他携手同行的人”。
她抬头往卫家的阳台看去,在阳台上,兰姨穿着红色的卫衣,在阳光下晒着被子,一如他当初在云的家乡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一样;兰姨用鸡毛掸用力地在被子上拍打着,灰尘在阳光下跳跃着,挥洒出不同的图案,给这个家带来一些生机和活力。
“幸好兰姨长得瘦小,从背景看也象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卫不无庆幸地想。
再往操场看时,云已不知所踪。
(有看官问,如果云当时不顾一切,上卫家一看,不就全明白了吗?
这种可能性卫也想过,如果真是这样,他就用全部的身心拥抱他的云,接受她所有的处罚和决定,一起承担命运的安排,以后用十倍的爱报答云。)
但是他判断,或者他赌,云十有八九不会这么做,因为他的云是如此的善良,而且,她也有她做为女孩子的自尊。
看来他赌赢了,他深吸一口气,预算了一下时间,朝门口走去,云现在这种状态,让他有些不放心。
经过门卫时,大爷说:“刚才有个女同学找你,你见了吗?”
他随口应了一声,继续朝车站方向走着,这个距离,他不会跟丢她,也不会被她发现,现在的她,应该也没有心思回头看吧。
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送她回去了,他心里有些难过地想。
云果然头也不回地,脚步虽然有些不稳,却坚定地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看着她在候车室呆呆地坐了两小时,看看她在自己没有跳出来之前,用冷冷的眼光逼退了一名搭讪的男子,看看她买了最后一班回C市的车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拜托熟悉的乘务员帮忙看着点如何如何。
他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一点点了。
车已开出很远,卫毅然转身回家: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呢;这条路,还很长呢。
云回到家时,把爸妈吓一大跳:“你们实习不是要一个多星期吗,怎么三天就回来了。”
云淡淡地说:“哦,我去了几天,没什么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然后丢下一句:“我累了,想睡一觉,晚饭不用喊我。”
关上房门,再无声息。
这时,迟钝如云爸,也感觉女儿出事了,两个大人嘀嘀咕咕半天,也不敢去问云。
云一直睡一直睡,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走出房门,爸妈都不在,但留了字条在桌上:让她起来好好吃饭,都做好温在锅里。
现在还没有假期,悠还在学校,家里只有云一个人,空荡荡的,如她此刻的心。她随便吃了几口饭,再转向睡觉,继续睡觉,一副想要睡到天荒地老的模样;
但到了晚上,云怎么都睡不着,睁大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想,似乎什么都想了。
之后,云回到学校,因为要参加论文答辩、毕业典礼,按部就班。
别人都觉得她没有太大变化,但熟悉她的人知道,云再次变成了“冰某人”,而且冰冻程度更甚。
之后的时间过是很快,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后来不管怎么努力地想,都想不起来了,她最后的记忆,停在转身离开绵阳中学的那个时间段。
生活仿佛按照日常的设计,径直地继续往前走着。
在这个重要的假期,悠依然与她的朋友在一起,参加各种学习,参加各种活动。
爸妈感觉云很不对劲。
说云有事嘛,也不象:因为到单位报到还有一段时间,所以云也乖乖在家,早睡早起早锻炼,吃饭睡觉做家务;没事就在家看书写日记,从不外出惹事,就象原来一样;
说云没事嘛,也不象: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来还显丰润健美的身材日渐纤细,反而有点那“风吹杨柳般”风韵,消瘦的脸庞更显五官的立体,当邻居夸奖,云变得更美了,更有气质时,她总象没有听见一样没有什么反应,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私下里,爸妈沟通了好几天没有结果,他们好几次问云“怎么了”也毫无收获;但按大人的经验看,一定与“感情有关”,甚至有一次妈妈小心翼翼地问云,要不要去医院检查时,被云淡漠的眼神绝杀:“没必要”,没撤了。
有一天在路上,云妈正巧碰见同村的大妞妈,才知道那个寒假发生的一些事情,爸妈猜测云现在的状况肯定与那个卫有关,如获珍宝的他们,再次去找云想要深度沟通,被云毫不留情推出房间道:“与他无关,”爸妈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一天中午吃过饭后,爸妈神神秘秘地出了门,云照常收拾好碗筷,回房看书。
过了差不多五十分钟,门口传来声响,再过了一会,先传来妈妈的声音:“小云,小云,看看谁来了。”
又传来一个有些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小云,我是奶奶。”
云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冲出房门,只见客厅里站着一个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不是奶奶是谁。
“奶奶”,云惊喜地扑了过去。
奶奶抱着扑过来的孙女,心疼地说:“咋这么瘦了啊,咋这么瘦了,怎么回事,这么瘦了。”
“奶奶”,云扑在奶奶的怀里,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她清醒过来时,客厅里只剩下她和奶奶,奶奶胸前的衣襟全是她的眼泪和鼻涕,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在她看不到的时候,被奶奶挥手赶回房间去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奶奶一身皱巴巴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奶奶。”
奶奶又是气又是心疼地用手指头狠狠点了她一下额头,说:“这下子可哭出来了。”
云点点头,又想哭的样子。
奶奶说,如果想哭,就再哭一会,反正我这件衣服也被你糟蹋了;等哭停了,就不许再哭了,我没有这么多衣服给你做抹布。
云也羞赧地笑笑,不敢看奶奶的眼睛,哭了那么久,现在她也不想再哭了。
奶奶也恨恨地戳了她一指头,回屋换衣服去了。
这时妈妈也得以释放出来,到厨房准备晚餐,让云和奶奶去她房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