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云撒了一个谎,他这个谎言即是事实,也是最真实的谎言。
只不过他企图用他的这个谎言欺骗整个天下的人,他想让天下人他们追求自己他们的幸福,无论农民,还是工人、商人。
“想要了解新政为何会失败,我就必须要先分析一下为何有新政,以及新政的目的,方才知道新政为何会失败,古人云:追本溯源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嗯……子歧言之有理。”
“自与契丹签订澶渊之盟以后,我大宋就进入比较安定的和平时期,至当今官家庆历年间,经济、文化都有很大的发展,俨然一派盛世景象。
这时候,当今官家满以为能够解决西夏的边患问题,于是我大宋与西夏进行了全面战争。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我大宋军队三战皆败,同时国内还出现诸多兵变、叛乱和民变事件。
如此情势,引起范公等人忧虑与反思。所谓“盛世”恐怕名不副实,“三冗”既冗官、冗兵、冗费早已成为王朝难以承受之重。我大宋“重文轻武”,注重科举取士,随着文化教育发达,读书士人日益增多,朝廷为了安排他们工作,不得不设置许多冗官,早在元宝二年宋祁宋公就指出:“州县不广于前,而官五倍于旧。”太祖开国时只有二十万军队,太宗时有几十万,到官家时有了百万之巨,军队数量成倍增长,而战斗力不升反降。“冗官”、“冗兵”,必然导“冗费”,官员俸禄、军费开支急剧膨胀,使得国家财政捉襟见肘。
当前官家并非昏庸,反而也是想有一番作为,故在庆历三年召见范公、富弼等忠臣,给笔札,责令条奏政事。范、富二公随即提出了十项改革主张,谏官欧阳修等人也纷纷上疏言事,宋仁宗大都予以采纳,并渐次颁布实施。这便是去年的“庆历新政”了。
单单从范公所献的十策当中,可以看得出范公,所为皆是为国为民,毫无私心可言。
晚辈敢断言此十策如果真的实现的话,那么大宋必将迎来一场可比贞观之治的盛世。
但是,从历史中来看,任何变法改革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若执政者为有杀伐果决的决心和坚定不移的毅力,那么变法只会失败。
可以说,自范公欲行开始,我便早已料定了,新政势必会失败。”
“父亲与几位相公着眼朝之弊端,一心图强,《条陈十事》更是条条为民请利,件件为国分忧,难倒这样的革新之举,不应该被推崇吗?而姬兄不但不感激相公们为民请利的拳拳之心,反而助纣为虐,言其早点收场早好。难道良心都让狗吃了吗?此等行径,着实令我辈不齿!”
“尧夫,不可无理!”。
僵了半天的老者终于一声冷喝,制止文生的怒言。
范仲淹放下竹著,起身向姬云抱拳道:“承蒙子歧款待,但小儿意气用事,有失君子之风,扰了子歧的食兴,实属不该。”
范仲淹摇头一叹,“事已至此,我父子就不再久留了,就此告辞!”说完就带着那范纯仁转身欲走。
看来范仲淹也不是全无脾气,只是碍于读书人的涵养,不与姬云这样的少年一般见识罢了。
姬云看着僵在这的场面,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和声道:“范公、滕公、范兄不必在意!我乃粗人,饭桌上闲聊,意见不同,争辨几句也属正常。”
“晚辈虽然不通孔学孟儒,但也不是好坏不分的浑人,怎不知范公与诸位相公的拳拳之心呢?”
“那你还出此狂言?”范纯仁轻蔑冷哼,显然不信姬云的说辞。
“还请听晚辈说完再走。”
范仲淹止住身形,被姬云强拉着坐回座位,那个范纯仁却死活不肯落座,大有姬云不把话说清楚,马上拂袖而走的气势。
现在结束,几位范公与相公只是降职外放,用不了几年,又会被官家起用。但是,若新政继续实行,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那时几位相公可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此言一出,范仲淹不禁深深看了姬云一眼。
姬云诚然道:“新政初行之时,就已经寸步难行,若是等把人得罪光了,那大宋朝就再无几位相公的立锥之地了。”
范仲淹一摆手:“君子不惜已身,若是为百姓福祉而坠修罗,乃我辈之幸也!”
姬云不认同范仲淹之言,“为了一场注定失败的革新,葬送了几位治世能臣,那才是真的不幸,真的愚蠢!”
“注定失败?何意?”
姬云道:“几位相公和官家都把革新看的太简单了,低估了各个阶层的反弹之力。以宋之疾,想用雷霆手段拨乱反正,简直是痴人说梦。”
“哼!一个市井商户也敢妄论国事!?相公们痴人说梦了,难道你这个黄口小儿比相公们还懂吗?”
范纯仁已经从大是大非的争论,变成了人身攻击了。
范纯仁的一句轻蔑之言,把姬云的火气撩拨了起来。心说,老子重生千年,就大宋朝那点破事儿,还真没谁比他看得通透。
姬云缓缓把碗筷菜盘推到一边,顺手拿起桌上的几个茶碗排成一列,指着队尾的一杯道:“这是百姓。”
又依次列指道:“这是代表富户的地主阶级,这是将门,这是士大夫。”又指着排在最前面的酒杯道:“这个代表皇权!”
“官家也好,范公也好,诸位相公也好,甚至是那些反对改革的所谓小人,他们不会比我这个无知后辈知道的少。大家都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会出问题,于是就想到要改革。但是,此事还是从开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
“为何?”
姬云指着那五个杯子道:“改革,说白了就是统治者为了巩固皇权进行的一系列措施。”说到这里,唐奕把代表皇权的茶碗提了提。
“统治者巩固皇权进行利益再分配,也就是把地主阶级、士大夫阶级、将门的利益拿出来一部分分给百姓,防止出乱子。”
滕子京暗暗乍舌,这姬云姬子歧竟然如此大胆,皇家威仪启是你一个黄口小儿可以妄论的?自己说说倒也无妨,当着范兄的面说,难道不知道范兄是一个出了名的……
还有若是一个不好要是传出去,是要吃官司的。
不想那范仲淹开口了,显然没把姬云的忤逆之言当回事儿。
“有何不妥吗?民为国之本,只有民安乐,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样不管是哪个阶层都能更好的享受太平盛世啊?”
姬云指着士大夫、将门、地主阶级的酒杯道:“当然不妥。官家和相公们把人心看的太美好了,损害多数阶级的利益,去反补一个,可能吗?”
“官家为了皇权,可以割让自己的利益。但是,士大夫、将门,还有地主阶级呢?他们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嘴里的肉分给平民?”
“........”范仲淹、滕子京沉默了。
那范纯仁难辨道:“怎么不可能?家国天下,以民为本。民不安,则国不稳。这个道理,你不懂?”
姬云轻蔑一笑,斜眼看着那范纯仁:“既然“民”那么重要,为什么在朝堂之上的声音却是最弱呢?”
“.....”
范纯仁惊得也哑火了。
“无论哪个朝代,无论我们如何粉饰,百姓面对权力的角逐,都是最弱势的群体。民安则国稳不假,但百姓也只是权力角逐之中的一个重要筹码罢了。
改革的成败与否,是由大宋朝的上流社会决定。可改革的根本却是损害上流社会的利益,范公觉得这个改革行的通?”
范仲淹艰难地摇了摇头,看着几个酒碗发愣。
姬云的身躯有些颤抖,今天的这些话很残忍,残忍到把范仲淹忠心为国的这些大宋良臣们打入了深渊。
但是……
但是,也许做为一个热爱这个民族,后世曾经为这个时代扼腕叹息的愤青儿,这些话才是他真正想对这个时代去说的。
“何为政治?在晚辈看来,就是利益与个人抱负与民族大义的矛盾体,皇权和士大夫秉承为国的初心、以民族大义为己任,来平衡各个阶层的利益,这就是治国之道!”
范仲淹、滕子京被姬云的话惊出一身的虚汗。
这......这些话居然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
没等范仲淹反应过来,姬云继续说道:“利益,这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不论是皇权也好,政权也罢,一个常态的形成,支撑他的,绝对不是孔孟之道,天下大义,而是红果果的利益交换。
范公想让各个阶层把攥到手里的利益平白的分到百姓手里,可能吗?谁愿意呢?”
“难道不应该?”
老者似入了魔障,自故自地嘟囔着。
姬云继续侃侃而谈:“易者,变换,寒暑往来也,时移事移。天地万物、大河江水无一物不是在变化,今天可如昨日?
孔子于春秋之时,提倡克己复礼,企图用旧的制度来灭止战争纷乱,殊不知天下诸国百姓皆是渴望和平与统一,而周天子不思进取,因循守旧,在各国变法图强之中,依然毫无作为,这无异于大江激水之中屹立一顽石,虽然能存一时,可当大势真正来临的时候,这块顽石就只能土崩瓦解了。
孔子提出的主张是违背历史大道的,是以在春秋战国、秦之时,无一国君主敢用其主张,直至后来董仲舒修改了儒学,吸收各派之学,将原本的儒学发展完善,但董仲舒此举也将其他各派的缺点杂质给吸收进来了,使得儒学变成了一个臃肿的胖人,失去了原有的精气神。
譬如,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被董仲舒变成了限制君权的‘天人感应’君主如治理不好或不知自省,上天会降下灾异以示警告;面对警告,君主仍不变革,就会败亡。事实上天对万事万物都是公平的,未曾不公于任何事物,正如太极之中的两仪,虽然阴有一半,可天也给了阴中一丝希望,阳呢?阳亦有一半,可上天也给阳一丝腐败。
由此可见,上天是公平的,而且不因为某一个人而特意降下灾难,君王、皇帝、忠臣、奸邪小人,在天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正所谓:天行有常,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国家的兴亡从来就是不个人能决定的,它只有从根本上开始腐败最终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有时它灭亡的征兆又是如此有规律可寻,比如东汉灭亡前爆发黄巾起义,比如秦灭亡前也爆发了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再比如前唐灭亡前亦是爆发了安史之乱、黄巢起义。所以君王不仁,只顾贪图安逸、权位,而士大夫们毫无顾忌继续盘剥百姓,只会导致百姓们心中不断积累仇恨与愤怒,最终将爆发一场又接着一场的农民起义,我曾听闻,有人说,我大宋无内患之忧,此言正是荒妙,大宋现在看似无内患之忧,外患甚巨,但究其根本还是大宋自废武功,导致外患突兀,须知世间最坚硬的城池是从内部开崩坏的。
世间那有什么万事不移?世间万物可有长生不灭者?
所谓祖宗家法其实只适合一时,那有什么万事不变的事物呢?”
范仲淹等姬云说完方才道:“不对!”
范仲淹还说完,滕子京却拍着桌子大怒道:“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姬云刚才说的话,无异于在挖儒家的根基,动摇儒者的信念,身为儒者的范仲淹、滕子京自然是要出言反对的,甚至斥驳姬云的。
姬云施了一礼:“滕公不必恼怒,我们就事论事。”
范仲淹道:“老夫觉得,世间总有相同的东西。”
“更何况,春秋战国之时,天下无不好战的君王,诸侯国皆想逐鹿中原,称王称霸,而孔圣的学说,阻碍了这些好战的君王成就霸业,因此天下诸国无人敢用圣人之学,更何况秦虽然统一了中原,但也正是因为不施仁政,不爱惜民力,大势修建工程,残忍好杀,任用严刑酷法,焚书坑儒,所以暴秦二世亡,因此汉取而代之,汉高祖、汉文帝知民疾苦,爱惜民力,广施民力,力治得失,因此汉有三百年,至汉武帝之时更是雄才大略,任用贤臣,废止百家争端,独尊儒术,所以在汉武帝之时,国家强盛、吏治清明。”
姬云又道:“可西汉的强盛据我所知,是因为汉武帝任用了卫青、霍去病、李广、霍光、张骞、主父偃、司马迁、司马相如等能臣贤者,况且还有大批非儒家的能臣干才。
他们这些人都是要真才实学,能帮助国家征战沙场、安民征缴赋税的能臣,而反观董仲舒呢?他只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公,虽说此举的确是有罢黜刑法、议立明堂、增置博士、绌抑黄老,制策贤良和任用儒吏的大功的,且也有统一思想、统一舆论、稳定国家的作用。但是要知道这也造成了桎梏民族思维,使学术自由从此成为后代士子的奢望。”
滕子京瞪了瞪眼,忍不住说道:“此言初听之的确是一番道理的,但细想之下甚是荒谬绝伦。”
“须知道,若没有亚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那么想必到了今天诸子百家还在争辩不休,国家动荡不定,官吏们争斗不休。”
姬云向滕子京、范仲淹行了礼道:“那么请问滕公,此后的党争止了吗?”
“若儒学真的有那些作用,那么此后为什么还会有东汉的党锢之祸,南北朝的门阀之争,前唐牛李党争,今日的新党和旧党之争。”
……
姬云、范仲淹、滕子京、范纯仁四人一直辩论到了天明,最终在姬云不断历史实例列举之下,范仲淹、滕子京被辩得竟然在自己的心中第一次对儒学产生了动摇,而范纯仁也死不承认,被姬云辩得无话可说。
PS:四千啊!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