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时间最是无情。
......
灰白的黎明在刀割般的寒风中来临,天色灰惨惨的,四周寂静无声。
古岚从锥心的悲痛中醒来,感到呼吸困难。周围很黑,房间里寒意森森,一股脱力的倦意席卷全身,微眯的眼睛再次合上。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正是万物潜伏不动,静候阳光第一丝温暖的前兆。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因为伤心过度晕过去了,连续几天的伤心奔波,期间在桃儿和善儿的悉心照料下,才勉强支撑。但由于在这连续几天的时间里只进食了几口米粥,如今连睁眼都感到有些费劲。
她的心好像被揪着,仿佛被千万根极细的钢针穿过心脏,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一种不好的心悸紧紧拽住她的心,让她感觉整个世界被盖在一张巨大的裹尸布下面,而最黑最深的角落,正是此刻她所处的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信鸟扑腾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宁静,经过长特跋涉之后,驻步于古岚卧房的阳台之上,靠着药师的本能慢慢地调整好自己的呼吸,然后尝试着去睁开眼睛。经过些许时间的适应,她终于找回的身体的掌控权,慢慢坐起了身子,离开了卧床。
古岚独自伫立在卧房外山风嗖嗖的阳台上,信鸟正于此停息,其上洒布着信鸟粪便。荆棘城的队伍兵分两路,一路由木清带着前往鼎里迎接帝王的到来,一路则由古岚带着驻扎在药王山脚下的山庄里边准备接下来的事宜。
巫术时代,这座山庄便盘踞在此,巫师便是在此救治那些被病魔困扰的人们,并留下了治病之法,古家之人便是其中的集大成者。随着时光的流逝,山庄经古家几番修缮之后,才有了如今的这番模样。
阳台正对着药王山的方向,山风夹杂着冷意扑到古岚的脸上。寒意依旧,却少了些以往的清新、甘甜,古岚心想。她目光远眺,此时山的轮廓已清晰可见,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心底萌生,最后化作无声的叹息!
古岚不敢相信父亲死于疟疾,话虽如此,但世事难料。历经诸多之后,古岚很清楚再强壮的人在疟疾面前,都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真是荒唐。疟疾如此严重!府中的近侍和仆人大都传染死绝!时间居然紧迫到只能就地火葬!带回来的居然只有骨灰!这一切都显得如此荒唐!她一手用力地撑在木栏上,另一只手颤抖着抓着信件。此刻山风依旧,却比前一刻多了一种刺骨的错觉。
可是......可是......这个噩耗是由当今陛下亲口诉说,是父亲此生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于公于私古岚都无从反驳。此刻,她内心所有的不愿以及反驳都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她只能欲哭无泪......
“夫人,有人造访。”桃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很轻,似乎不忍打扰古岚的清梦。善儿不知何时,出现在古岚的身旁,很自然的扶住古岚的手。
古岚转身,背离晓色,一手扶住善儿。“扶我坐下,然后请他进来。”
古岚挽着善儿的手,在善儿的引领下回到卧房。感受到善儿浑厚的力道,她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旁边这个搀扶自己的人儿,然后拖着虚弱的身体迈着坚稳的步伐。
她让善儿把自己安置在帘子后边的书桌边,桌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书籍信件,旁边还摆放着一碗白米粥,还冒着热气。她再次看了善儿一眼,虽然没有胃口,但还是妥协似的吃了两口米粥。
“带他进来吧,别让他等太久了。”虽然不愿,但她知道接下来,还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宜需要她去完成。一些身居高位的立场和气度,她必须要坚守,至于柔弱什么的,只能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方能显露。那些痛苦,她只能暂埋心底......
善儿领着来人进来,桃儿则去准备接待客人的茶水。
“是谁一大早来拜访我?”古岚的声音从帘子后边传出。
“博古城冯家冯诚杰见过夫人。”来人向古岚见礼道。“此次带来了古懿大人的慰问。”
“你也是叔父的义子?”古岚问道,冯家作为博古城的大家族之一,倘若其家族的直系子弟成为了叔父古懿的义子,那其中的意义就有待考究了。
对于叔父义子的事情,古岚早有耳闻,原先并没有太多顾虑,甚至有些庆幸自家叔父终于从阴暗中走出来了。
叔父的身世十分可怜,至少在古岚心里是这样认为的。他与古岚的父亲古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原本这在贵族世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
怪就怪在叔父母亲的身份,用古岚父亲的话来说:除了父亲本人外,博古城没人见过古懿的母亲,因此他母亲的身份就存在无数的可能性。
古懿长相十分俊美,虽然古家之人长相都不错,但古懿确实俊美近乎妖异。这一点古岚深有体会,甚至在古岚小时候见到叔父,虽然不想承认,但对于叔父的俊美模样,确实有些羡慕不已。
但这美好的一切,就在叔父十六岁那一年,全部变了,他的生命反复受到了诅咒。他由最开始的厌恶阳光,到最后的惧怕阳光,此后他的生活被阴暗笼罩,但这都只是表面上的,外在的阴暗,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博古城的直系,纷纷猜测他病症的缘由,其中最有说服力的便是:他的母亲来自阴影之地,并且还摆出诸多证据,什么老公爵带他回来之前,便是去的阴影之地采药,以及阴影之地精灵妖异的俊美等等。
最后老公爵亲自出面说明古懿的母亲只是普通的采药女,并有近侍贵族证明,这才把事情压下去,但从这时候开始,叔父脸上的笑容变得少了,那时古岚两岁。
所幸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亲人的鼓励下,叔父开始走出阴影,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在药术上的天赋比当时的古德还高,他时常晚上出诊,救治了很多人,自然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他的生活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命运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叔父的打算,就在叔父找到自己的真爱并且结婚之后,命运又开始作妖,他们拥有了爱的自己爱的结晶,本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却变成了噩耗,孩子的生命如同昙花一样,转瞬即逝,两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凋零,人世间的痛苦莫过于此。
然而这样的痛苦依旧没有停止,经过时间的疗养,在第三年,两人再次有了自己的孩子,但结果依旧如此,任由他药术听天,依旧回天乏力,并且在这一次他最爱的妻子也随着孩子一同离去了。
于此同时,谣言再次出现:人类与阴影之地古老种族的杂种,无法诞下子嗣。但这种谣言在老公爵砍下几颗头颅之后,很快平息。叔父也从此一蹶不振,从此一个人守着三块墓碑。
后来老公爵也离去了,古德继承公爵之位,而叔父一直呆在他的那个角落。
多年过后,这些事情渐渐被被人淡忘,直到死婴之症的出现,叔父在一个夜晚,再次出现在博古城的街头,依旧是治病救人,依旧是那副绝美的面容,依旧是如此的束手无策。
然而岁月没有在他的脸庞留下任何痕迹,而古岚此时已为人母,谣言自然又开始传出,只是这个时候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是的,”冯诚杰回道,“小人有幸被古懿大人收为义子。
“一路辛苦,先坐下喝些茶水解解乏。”此时桃儿端着茶水进来,小心地安放在来人旁边的案几上,便退下。
虽然之前在荆棘城发生的事情剑指叔父,但古岚内心更大程度上认为定有他因,所以不自觉地选择先问候一声。“叔父近来可好?”
“劳您问候,”冯诚杰再次回道,“义父与往常一般,只是听闻公爵大人之事后,便闭门不出,知您在山庄驻扎迎候圣驾,便让我到来,供您差遣。”他的声音当中透着坚定,眼神当中透着真诚,唯独长了一张陌生的脸庞。
而古岚可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再加上之前博古城的种种迹象,虽是不信和自己叔父有关,但也不会轻易信任此人,多些防备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幸好陛下亲至,待父亲后事一了,趁着这个机会,一是求得陛下亲自授爵,届时木儿便可正式入主博古城;二是找出博古城暗地里的真相,扫除叔父身上的嫌疑,也算是抚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转移注意力永远是减少悲痛的最好办法,在不经意之间,古岚已经短暂地忘却了之前噩耗带来的悲痛,但仅仅是短暂的。
“好的,我知晓了。叔父的难处,岚儿自然理解。”先是平淡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接着语气平和地说道,“午时需要亲自接待陛下,便由你代我向叔父表达谢意。”
“夫人的谢意,我定会亲自向义父转达。”冯诚杰十分恭敬地说道,说完便在善儿的引导下退下,案几上的茶水热气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