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娇娇不露声色在瞅着对面坐着的一位小伙子身上。虽然是竭力隐藏眼睛里的光辉,但它却违背她的意志,在隐约可辨的微笑中闪烁着。
人生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啊!
苏娇娇托着腮帮微笑地思忖道。
“咱们喝点什么吧?不能老这样傻坐啊,离开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呢!”
那位说不上英俊但脸上总堆满诚恳的小伙子,殷勤地问道。
壁灯发出柔和的红光,使这家离火车站不远的咖啡屋充满了这一种神秘的诱惑。
“我。”
“是啊。”
“非得喝酒不可吗?”
“不会的话,就来罐饮料吧。”
“不。”
苏娇娇调皮地摇着头。
“那么来杯啤酒好吗?”
小伙子熟练地向一位打扮挺俗气的女招待要了两杯啤酒。
“李森,这样的地方你经常来吗?”
苏娇娇好奇地问。
“经常来啊。话是这么说,可几乎都和工作有关。接待呀,洽谈呀什么的,出版界这行当,就是靠人缘来维持生计的哟,来,先来一杯。”李森拿过招待员端上来的啤酒,劝苏娇娇喝。
冰凉的啤酒清爽地滋润着苏娇娇的嗓子,她不由得一口气喝了半杯。
“畦,真舒服啊!”
“喝。”
李森饶有兴趣地望着苏娇娇像孩子般痛快地喝着啤酒。
“现在大学的情形如何?”
“还能怎么样?"苏娇娇耸了耸肩膀。
“看来你有些失望,是不是?可你才是一年级的新生啊。”
“一年级又怎么样?”
苏娇娇呷了一小口啤酒,反驳道。
“一年级,我看到那些所谢未来的画家,全是一帮只会装模做样只会疯狂的家伙。在白发向须的老教授面前,这帮人一个比一个装的像正经地附庸风雅,什么‘您是画派的杰出领袖,我甘愿一辈子做您的弟子啦,等等等等,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等那些个老头一转身,还是刚刚口口声声要做人家弟子的人,就指着人家的背影大骂‘老朽’之类的恶毒话,大有将人家咒入十八层地狱而后快之意味。”
苏娇娇先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到了舞会的夜晚——瞧那时候的热闹劲儿,几乎全校出动,将几个系的食堂挤得满满的,仿佛不闹个底朝天绝不收兵。什么将脸涂个乱七八糟权当时髦的‘假面舞会’啦;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的‘新星舞会’啦……全是些胡闹的玩艺儿。我们美术系的一男生宣称,他要跳遍全上海的各个舞厅。这是他四年大学生活的宽部意义和追求。看看,这就是这一群人。”
“有这么严重吗?”
李森又要了两杯啤酒。
“有,相当严重。”
“包括全部的大学生?"李森微笑着晃了晃啤酒怀。
苏娇娇发现刚才说话时,由于激动地一口气说完,图一时的痛快,所以有些偏颇,被李森抓住了话柄但她仍倔强的不松口。
“当然不是全部的,又都不是这样的。”
“没怎么样,那么另外一部分人呢?请你也给他们说说吧。”
李森并没有计较刚才苏娇娇的看法和偏执,他很有风范的改变了话题。
“这还用描述吗?”
“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哪里?”
“我呀。”
苏娇娇歪着脑袋,调皮的露出了笑容。
等到李森反应过来,两个人都大笑了起来。
几小时前,他们还是陌生的。要不是《扬子晚报》上一则消息吸引了苏娇娇,她不顾系里那辆大轿上春游归去的同学们的劝阻,在中途苏州下车,尔后和唯一的女伴走散,遇上那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也许他们永远不会相识李森也就无缘成为她的“骑士”了——天空完全昏暗了下来,公园的树荫下,朦胧的阴影已经,连成一片。紧靠湖边的一个大草坪却分外明亮,四具巨大的组合灯将那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规模巨大的首届“南国艺术节”这一天在素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苏州开幕。草坪前的一个露天舞台上,一支新潮的电声乐队正在演奏,变幻莫测的电子琴声像魔笛似的使聚集在那儿的人群兴奋了起来,一对对青年男女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
苏娇娇穿一身米色的春秋套裙,站在凉亭的一根柱子下面。左顾右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那种样子使人觉得她既很勇敢,又有些羞怯。
离下一班去上海的火车还有三个多小时,苏娇娇犹豫不决地望着周围欢快的人群。
儿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喝了些酒,他们高声笑着,在人群中问磕磕撞撞,嘴里说着各种粗俗难听的俏皮话。他们看到了孤单单的苏娇娇。一个动作迟钝,大脑袋上粗硬的头发烫着卷儿高个子离开那伙人,笨拙地躬身对苏娇娇道:
“小姐,请赏光。”
“我不会跳舞。”
苏娇娇皱了眉头,有些反感。
“你这可是撒谎,小姐,‘我可是神枪手的眼睛……竹卷发的青年把身子弯得更低了,强得拉住她的胳膊说:
“我来教你。”
苏娇娇不耐烦地挣脱了。
“走开!”
卷发的小伙子窘住了,他把上衣的钮扣系上,随手将一个脱落下来的扣子甩在草地上。
他的朋友们哄笑了起来。
“嗬,好一位高傲的公主!像你这样的人我们见得多了”
他一把有拽住了苏娇娇地肩膀。
苏娇娇旋即把他的手拨开,气咻咻地用于一指:“走来!”我不和你跳舞!再这样纠缠,我要叫警察了!"“不喜欢我!非得找个穿奇装异服的?”对于苏娇娇的怒气,那个卷发青年不但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把她向舞池里拖。
这时,“骑士”仿佛从天而降似地跳到苏娇娇身旁,用一只胳膊挡住卷发青年。
“把她放开,她要和我跳舞。”
“骑士”原来满以为苏娇娇会像遇到救星一样马上把他抓住。然而她却露出嘲讽而好奇的神情,冷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跟您跳舞?请您把手拿开。”
苏娇娇冷冰冰地说道,把“您”字咬得特别重。
“就是,你凭什么认为她会跟你跳舞!”
卷发青年把满腔怒火都撒到了“骑士”的身上。
“你想干什么?"在他旁边,他的朋友已经把“骑士”包围了起来。一场吵架,甚至一场斗殴即将发生。
“骑士”带着鄙夷的神情把那几个小伙子打量了一下。看来,他很想在苏娇娇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无畏的优越感。
“趁早从这儿滚开!快点儿!听见没有?滚开……”
“什么?”
卷发青年被这种从没见过的粗暴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不想活啦吗,是吗?是活腻了吗?!喂。说呀,是不是活腻了。”
小伙子们把“骑士”围的更紧了,可当时——事后他对苏娇娇说…他甚至挑衅性地念了一句他喜爱的诗:
“我很高兴一个对俩,如果把我激怒——那就一个对仨!……”
他那副毫不畏缩的快活样把他们气坏了。一个沉不住气的尖鼻子家伙一头向他冲过来。
“那好,你打,你打!”
他冲到“骑士”面前,用肩膀撞他的前胸。
“走开!”
“骑士”把他推开,他尖叫了一声,好像真的挨了打似的。
这时,卷发小伙子向一个个头不高,长着大腮帮子的小伙子点了点头。这个人有一副健壮溜圆的肩膀,小脑袋,留着小平头。他猛然一击,把“骑士”打倒在地。
马上,一群人围了上来。
“骑士”用胳膊肘撑起身子。他感到左耳轰鸣,太阳穴火辣辣地发疼。
苏娇娇吓呆了,她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迅速,如此激烈。
“骑士”怒不可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朝大腮帮子跨进一步,在最后一刹那,他突然改变方向,侧身转向他们的头目——那个卷发青年。他用一只脚踩住他的皮鞋尖,叫他无法躲闪或后退,然后全身向后一仰,非常迅速而准确地照着他的下巴颏猛地一击——这一招儿是他当伞兵时学的卷发小伙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开头那个沉不住气的家伙用脑袋朝“骑士”肚子撞过来,但他用膝盖挡住了他。接着,他又揪住了那个大腮帮子……周围的人群喧嚷起来,警察吹起了哨子。此刻,“骑士”听到苏娇娇在喊:“快跑!”可是晚了。他的双手已经被两个警察反剪着押了起来。
一个中年警察解开上衣钮扣,用手帕揩了揩脖子——看来,他是从远处赶来的。
“哼,你们这一帮小流氓,就会无事生非!”
“请把我的手松开吧,我不会跑的。”
“骑士’,龇牙咧嘴地向两个警察请求道。同时,他的目光和苏娇娇的相遇了——就是为了她,才投入了一场众寡悬殊的战斗,而她却像看热闹一样在观看这场悲剧。现在看你怎么脱身,怎么证明你和闹事没有关系……人群当中照例少不了一些幸灾乐祝的爱出主意的人和一些裁判官。
“关他半个月!
“什么时候才能清除这些流氓阿飞啊!"“瞧,逮住了。这下子可有好戏看啦!"“就是他要和这位姑娘纠缠,我亲眼看见啦!”
中年警官朝苏娇娇转过身来。想听听她对这件事有什么要说。苏娇娇推开周围的人,走到“骑士"跟前。
“和我纠缠?"苏娇娇哈哈大笑。
“我找了他一整天。早上说出去一下,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这是我……丈夫!”
苏娇娇朝他的前胸椎了一把,接着索性喊得更凶了:
“我就这么一天到晚遣着你,守着你!稍微一转眼,你马上就出去找朋友,会酒友!”
苏娇娇激动地发着牢骚,那样子真像。警察搞糊涂了,莫非是小俩口子闹矛盾?清官难断家务事那!
“骑士”也惊讶得目瞪口呆。神情仿佛真是一个患有“妻管严。的小丈夫。
“我叫你去找朋友!我叫你去会酒友!”
苏娇娇举起手假意要朝一骑士”打去,他赶忙挡住她的手臂。
“你怎么啦?疯啦!”
人群中发出赞许的笑声。
“就得揍他!给他尝点儿甜头!”
“揪他的头发!”
“别费心啦,我会揪他的头发的。”
苏娇娇说着,就把“骑士”从人群中往外推。这确实是奇妙的相识。
他们离开了人群,来到了幽暗的林荫路上。只有在此时,苏娇娇才不再推他的后背——表演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