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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花儿且开

如果悲伤的时长有三秒,那我是活在第四秒的人,他说:“陈慢慢,你的脑回路太短了,我怎么有点喜欢呢?”

原来死是这样一种感觉,不疼、软软的,还带着奶香。

叶李舒服地长哼一声,睁开眼,打算看看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可才睁开他就后悔了,也吓到了。

“陈……”

陈轻的名字没叫全,唇边那种软软的触感却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

叶李慌了神,手足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脏兮兮的手掌蹭了蹭嘴,脸一阵白一阵红地看着才爬上楼的夏东柘。

“我不是故意的!”丢下这么一句,他便逃也似的冲下了天台。

逃生通道的楼梯阴暗窄曲,叶李一路慌张地跑着,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没胆,他不敢再继续留在那里,特别是听到那个低沉的男声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对他说“冷静好了到我办公室来”的时候。

他抓狂地揉着头发,死活不想承认他是不冷静的!

可随着“砰”的一声绊到楼梯里的旧椅子,他一瘸一拐地逃出楼,偷偷望着食堂前仍没散去的那群人,他摸摸鼻头,好吧,是有那么点不冷静,毕竟初吻没了。

而且对方还是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他回头看向楼顶,并不知道此刻的夏东柘正蹲在陈轻身旁,有些好笑地收回了手。

一切是虚惊一场,她只是摔晕过去了而已。端详着那张圆脸,他咂咂嘴,说:“小胖子,你这种救人的方法也真可以,救一人送个吻,不会是初吻吧?”

没多想,他伸手把陈轻原地翻了个个儿。

她可真沉,甩甩发酸的手,夏东柘回头招呼身后那个慢吞吞才跑上来的男老师:“差点跳楼的那个人跑了,救他的这位同学受了伤,需要送医务室做下检查。”

“哦哦,那咱们快把人送过去。”秃顶老师哮喘般喘着气跑来,人才凑近,手还没碰到陈轻便“咦”了一声。

“这位同学是伤到哪儿了?怎么前胸后背都是灰?”

“大约在地上打了个滚,晕倒了吧。”夏东柘语气淡淡的,随手把一只软软的满是肉的胳膊架上了肩头。

秃顶老师一脸不信,夏东柘也觉得让这个“球”救个人再完成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有些难,不过那又怎样,总比让人知道叶李亲了这个“球”好吧。

好像做了一场漫无边际又毫无内容的长梦,醒来时,陈轻一时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只看到一张放大的脸悬在床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

“哔哥,能把你的脸往后退退吗?吓人不好。”陈轻手撑着床坐起身,这才发现嘴巴怎么有点疼。

她伸手想摸,被哔哥一把拦住了。

“磕破了,别摸。”像是早有准备一样,哔哥随手变了面镜子出来,举到陈轻面前,“不严重,没毁容。”

“她这底板,毁容能毁到哪儿去?”正从门外走进来的川天椒刚好听见她们的对话,不免轻嗤一声,甩了甩手里的检查报告,“陈慢慢,你也真够让我刮目相看的了,自己的身体也就那样,还想着去救人,救人就救人呗,说是轻度脑震荡,可我怎么看你震荡的部位像脸呢?”

真的吗?陈轻拿过哔哥手里的镜子看了看,也觉得奇怪,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呢?她就记得叶李要跳楼,她拉了他一把,叶李摔下来,她人也晕了。

“对了,叶李呢?”

话音才落,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便从走廊快速逼近了房间。大A头发凌乱,手里提着两个空饭盒,趴在门边气喘吁吁。

“陈……陈慢慢,你猜我发现什么了?”踉跄几步进了房间,大A站在床畔,神情激动地看着陈轻,“陈慢慢,你的事和那个杭舟有关!”

什么?陈轻揉揉耳朵,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大A也是机缘巧合下才知道这件事的。

“我不是去食堂打饭吗?刚好听见杭舟在打电话,本来我没想偷听的,可谁让她提了那个名字呢……”

“什么名?”最烦卖关子的川天椒伸长腿,隔空踹了她一脚,“快说!”

川天椒越急,大A越得意,晃了晃手里的空饭盒,她挑着眉毛说了三个字——“王大宝。”

王大宝?这下换成陈轻愣了,杭舟知道那个心脏骤停的王大宝吗?大A大约是这个意思。

歪头想了会儿,陈轻挥挥手:“说不定就是个巧合呢?”

她眨眨眼,看着动作一致、一齐瞪向她的三个女生耸了耸肩:“大A,你才说瞪眼睛长皱纹的,又瞪。”

她就是胸无大志,只活在今天,哪怕有人把刀抵在她腰上告诉她明天她会死,她也会笑嘻嘻地吃完今天这块蛋糕。她从不为那些“可能”的事烦恼,和大A她们不同,虽然她也惊讶于杭舟知道王大宝,却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深究。

她这样的性格被大A概括成——好奇心严重低于正常女性水平线综合征。

半个小时后的大A白了眼陈轻,推开了寝室的门,却马上被门里的一幕吓得怔在了当地。

“坐地户,你干什么呢!”在看到陈轻桌上多出来的东西,还有坐地户没来得及放下的那几件衣服后,大A明白了什么,她爆着粗口,冲进门,从坐地户手里夺走了那堆碍眼的衣服,再甩回了对方身上。

带着尖角的铆钉扣刮上了坐地户的手,刺耳的尖叫随即贯穿了走廊。

“死平胸,我才做的手膜!进口货!好贵的!”

直接把衣服丢到地上,坐地户朝大A冲过去,气势汹汹好像要找人拼命。大A冷笑着握了握拳头:“来啊,让我看看是有多贵。”

“大A,别闹了。”被大A挡住视线的陈轻把跃跃欲试着要打架的大A扯到自己身后,发现桌椅上多出了一些东西。

“这些化妆品不是你的吗?”她看着坐地户问。

仍在纠结她那双手的坐地户瞟了陈轻一眼,一声轻蔑的“哼”随即从喉咙深处传了出来:“我桌子太小,东西放不下了,就放你那儿了,反正你也要走了。”

坐地户觉得她是口下留情,没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只用了个“走”字,大A却觉得这话说得比“退学”俩字还难听。

“你才要走呢!告诉你,夏老师说了,慢慢不用被退学了,她会继续留在系里,留在我们8174寝室,你看得惯就惯,看不惯就堵着(堵同‘心口堵’的‘堵’)!”

坐地户的表情很难形容,有失望,有生气,总之是大A乐见其成的结果。

大A转过身,一把将桌上不是陈轻的东西统统抱在怀里,再走了几步,一股脑儿地丢回了坐地户的桌上。

“砰”的一声脆响来得突然,浓郁的香气沿着桌沿肆意而下,大A愣住了,后知后觉地知道她弄碎了坐地户的香水,终于讷讷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香奈儿的香水,很贵的你知道吗?”

尖叫声再次袭来,大A没了之前的气势,她慢慢地收回手,不知所措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可是坐地户哪里听得进大A的道歉,扔了手里的衣服,她冲出了房间。

“我要去找辅导员,我要换寝室!”

“哟,这下好了。”

安静的寝室里,哔哥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庆幸还是在幸灾乐祸,总之这不合时宜的话让大A皱紧了眉。

大A想了想,弯腰捡起那个碎了的香水瓶,跟着跑出了寝室。她不习惯欠人,弄坏了东西必须赔,哪怕对方是她不喜欢的坐地户。

“哥,你说话这股劲儿,改改吧。”只剩下陈轻和哔哥的房间里,陈轻望着哔哥,无奈地叹气。

“哦。可是习惯问题,改起来有点难。”

也对,要哔哥改变她习惯嘲讽的说话方式就和让陈轻不喜欢夏东柘是一个道理,不容易。

没到晚饭时间,大A还没回来,哔哥去图书馆自习,陈轻一个人留在寝室里。看着整理得差不多的行李,她坐在椅子上,正长长地出着气,寝室的门开了,离开了几个小时的坐地户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春风得意地进门。

对陈轻视而不见的她径直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始摆弄她的那些大包小包。

“大A出去给你买香水了,下午的事对不起啊。”摸着鼻头,陈轻走到坐地户桌旁。

她不觉得道歉有什么丢人,因她而起的事由她道歉是应该的,可有人不那么想。

坐地户挥舞着手中的剪刀,继续剪标:“没事,反正你和我都要离开了,你退学,我换寝,以后也没什么机会见了,下午的事我也没必要再记住了。”见陈轻还是一脸茫然,坐地户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夏老师说你不用离开学校了吗?可是陈轻,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陈轻轻声问,直觉告诉她,坐地户下面要说的话不会是什么好话。

可她做梦也没想到,王大宝的死不是因为急救失误,而是因为他口服的一种心脏药,那药没经过审批就被叫停了,法医在他的血样里测到了这种药物的成分,可是无法证明死者的死就是这药导致的。

“因为那个药原本是该被销毁的,它的药效也只有药厂参与研究的人才知道,夏老师倒是替你找了一个人,就是那人几乎不会帮你证明。”

坐地户笑着说出了那人的名字。

陈轻觉得肚子有点饿,没力气再和坐地户继续聊下去,人迷迷瞪瞪地出了寝室。

这个时间,夏东柘不意外地坐在食堂临窗的第三张桌子前,他正低头吃饭,头顶的灯影照上他的脖颈,颈部线条修长干净。

她抿抿嘴,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夏东柘整个下午都在忙,先是把逃跑的叶李抓回来谈话,接着又处理了一个女同学调寝室的问题。想起那个哭哭啼啼的女生,夏东柘又大口地嚼起嘴里的菜。那个人,好像是陈轻她们寝室的。

正想着,他面前一暗,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轻竟坐在了对面,哭丧着脸。

嘴里的菜没来得及咽下去,他就听小胖子无比沉痛地说:“夏老师,我宁可自己退学,也不要你为了我出卖色相啊。”

说完,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声音惊天动地。嘴里的饭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夏东柘环顾下四周人的眼光,尴尬了……

“能先不哭吗?”夏东柘几乎动了手动掐断声源的念头,可顾及左右已经有太多人朝他看来,他只好默默收回了手。

饭索性不吃了,他端起盘子,招呼陈轻:“跟我走。”

“哦”了一声,陈轻乖乖起身,跟在夏东柘身后,小步挪向食堂出口。

渐黑的天色里,成排的白炽灯把长形的食堂照得亮如白昼,夏东柘一路走到餐盘收集区,感觉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虽然他无法分辨出那些话里的每一句,但他知道,他正作为一个抛弃女友的负心汉被人指责着,因为人证确凿,他的“胖女友”就跟在身后,还正一抽一抽地小声啜泣着。

“陈轻,咱能不哭吗?求你了。”不堪议论的他终于忍不住回头,不意外地得到了一声“好”做回应。

看着真的不再抽泣的陈轻,夏东柘无语地抚了抚额头,早知“求”这么灵,他刚刚就“求”了,何苦现眼(同丢人现眼)一路呢?

他正庆幸地递出餐盘,却听到食堂师傅憨笑着打趣道:“难怪小夏平时吃得不多,敢情女朋友吃得不少,怪互补的。”

“女朋友?”夏东柘惊吓过度地看着师傅,慌乱地把一脸受宠若惊的陈轻拖走了。

“到底是什么情况?”

食堂侧门,背阴的后巷里,才收来的剩菜还没来得及腐烂,就被新一锅的汤汤水水浇得湿淋淋的。奇怪却不算难闻的味道让陈轻接连吸了几次鼻子,最后才讷讷地道出了真相。

“夏老师,我知道我把我室友供出来不好,不过就算我不说,你那么聪明猜也猜得到是谁,你是宽宏大量的老师,不会和我室友计较,我现在只想知道,你不会为了我的事去找杭老师出……”

话随着“咚”的一声戛然而止,夏东柘收回手,盯着揉起脑袋的陈轻:“‘出卖色相’这类的话是不良少女说的,你哪里不良?”

“营养不良也是不良啊。”

陈轻嘀嘀咕咕的强辩换来夏东柘一记白眼,确定不是太良了吗?

看了眼不少人走动的路段,夏东柘强忍着止住了话头,他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继续多谈,发狠似的扔下一句“总之不许说”后,他扭头走了。

可是……

“你还没答应我呢!”陈轻执拗地将手伸向夜空,企图挽留一下那个人。随即她眨眨眼发现,希望真的没有落空。

她捏了捏掌心里的东西,感觉着那结实触感里富有的弹性。

“夏老师,你怎么回来了?”陈轻有些傻眼,却没松手。

“回来告诉你,不靠出卖色相,我说到的事情也会办到。还有……”他恶狠狠地拍开陈轻的手,“别逮着什么就乱抓。”

“哦……”

这个夜晚对陈轻而言,注定了是不成眠的,对于被提及心事的夏东柘又何尝不是?

他的心事源于陈轻那句“出卖色相”。

夜里九点,博士宿舍楼五楼的方窗前,他手拿半支未燃的香烟,看着窗外发呆。陈轻的那句话落在别人耳朵里,或许不过是一个爱慕自己的小女生在说着她的担心,可在他听来,却有着无比的讽刺,杭舟,他的初恋对象,从没对他认真表示过什么。

这件事如果拿出去和别人说,或许会被人当成一句玩笑。医学院的高才生、几个导师竞相争抢的才子夏东柘会单恋一个人,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可的确是真的。

摆弄着手里那半支烟,一种无法形容的失落情绪在男人身边久久萦绕不去。

就在他被困在这种情绪里无法自拔时,门外突然传来轻而规律的敲门声。

“咚……咚咚……”

“谁啊?”一边问,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半支香烟。

“是我。”隔着门板,温柔的声音轻声传进他耳朵里,在某个片刻,夏东柘几乎感觉到了他耳膜的震颤。

合上装烟的抽屉,他理理衣领,转身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他看着门外的人,尽量控制不让自己的举动显得局促。

“为什么不能是我?”杭舟微微一笑,顺手递来了手里的文件,“喏,给你的。”

夏东柘一愣,接过那纸袋:“难道是……”

他盯紧手里的牛皮纸袋,不确信地看着杭舟。

“是你老师让我转交给你的项目选题,你以为是药厂的实验资料吧?”看到夏东柘默认地点头,杭舟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她顿了一下,又说,“我还没想好,你让我想想。”

“嗯”了一声,夏东柘又自嘲地摇摇头:“让你作证的确有些强人所难,毕竟你和那边还有项目合作,真的出来帮小胖子,会对你有影响。”

杭舟微笑着指指屋里:“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想想现在的时间,私心作祟的夏东柘后退一步,让出了进门的空间。

博士生宿舍不大,方寸大小的空间里面对面摆着两张一体床,把室友那把椅子上堆着的衣服拿走,夏东柘请杭舟在他的书桌前坐下。

“有些乱。”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比我想象的好点。”杭舟赞许地点点头,抬起头看着夏东柘,“有水吗?”

“等我给你倒。”

在别人面前冷静自持的夏东柘,到了杭舟面前就总是慢上半拍,站在窗边拿起水壶慢慢倒着水的他再一次这么觉得。

“现在单独和我在一起人还会紧张吗?”

水壶里的热气渲染着女声,杭舟的声音也变得湿漉漉的。夏东柘脊背一僵:“开什么玩笑?”

“不紧张你水会倒那么满?”

话音才落,夏东柘“哎呀”了一声,手里的玻璃杯应声倾倒,开水洒满了窗台。

“杭舟,你是来给我送资料,还是专门来嘲笑我失败的初恋呢!”他暴躁地揉着短发,脑子里又想起陈轻那句“出卖色相”,就算他想卖,也没人要。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杭舟的时候。

那年他高考结束,出门和朋友打球,回来的路上,球脱手了,砸到了才从家里告辞的杭舟。

杭舟是他妈妈的得意门生,为了那一球,他挨了老妈一顿揍,也因此和杭舟结下了仇。少年时的懵懂情愫说不清道不明,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仇”便被这个云淡风轻的大姐姐变成了喜欢。他永远忘不了杭舟拒绝他时嘴角带的那个微笑。

“因为我小你几岁,你就总把我当成孩子?可我不觉得你对我没感觉的。”

多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在眼前,他语气不善地攥紧拳头,突然逼近了杭舟:“你不是说你不会回来吗?干吗还回来,干吗还在这个时候找我?”

强烈的男性气息带着窒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在那一秒,杭舟的淡定全消失不见了,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屏住了呼吸,她忘了解释,或许也没想过解释。

此刻的她太过乖巧,夏东柘恍惚忘记了她曾经的拒绝,他抓着扶手,把她圈禁在臂弯里,慢慢地俯下身去。

他数得清她睫毛的根数,他嗅得到她温暖的呼吸,他也听得到门外“咚咚”的敲门声,所有美好的念头顷刻间被急促的声音打击得荡然无存。

宿管阿姨的声音永远有着媲美煎饼果子摊老板的脆实与响亮,随着规律的敲门声,那一下下“506的人在吗?506开门”的不懈喊声让夏东柘不得不起身应门。

“有人投诉说我们这边吵?没有啊。”弄清情况的夏东柘悻悻地解释着,心想是谁这么无聊。

发现宿管阿姨正有意无意地在看她的杭舟也是悻悻的,她摸着衣角,道:“东柘,不早了,我先走了。”

“不用不用,不是你们弄的就好。”八卦的宿管阿姨连连摆手,直接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的关门声让气氛变得尴尬,破罐子破摔的夏东柘索性转回身,做刚刚没做完的事。可是,那讨人厌的敲门声却再度响起,这次是隔壁同学来借热水。

脸色阴沉的夏东柘一句话没说,用一壶水和一张黑脸吓跑了同学。

“你可真像个孩子。”被夏东柘懊恼的样子逗笑的杭舟扶着椅背,起身准备离开,这个时间,被那么多人看见的确不好。

夏东柘却不依了。

“说了我不是孩子!”他扯住杭舟的手腕,愤怒和欲望充斥着那双明亮的眸。

可是今晚的夏东柘真的好像撞邪了一般,想做的事注定了被打断,不过这第三次不是有人敲门,是夏爸的来电。

“你等我下。”再三嘱咐了杭舟,夏东柘走去窗边接电话。

“喂,爸……”

夏爸爸有一阵没和儿子通电话了,这电话一通便先是一阵嘘寒问暖。

“知道了,我好好吃饭了,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吃饭,吃了!我没不耐烦,好吧,我没不关心你,你最近怎么样?”

他尽可能耐下心来应付在家的老父,无奈不知何时,杭舟已经走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懊恼地揉了揉头发,今晚这叫什么事啊?

楼下,杭舟出了宿舍楼,在有着寒露的夜里收紧衣襟,徐步走上了楼前的林荫路,直到她的人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终于松了口气的大A这才朝身后比画了一个“OK”的手势。

“Game over,男神保卫战顺利结束,我方大获全胜,狐狸精老师惨遭KO。”她得意扬扬地模拟着游戏里的结束语,不伦不类的话换来哔哥失望的回应。

“就结束了?我这边还有至少三个搅局方案没实行呢,敲门凿墙应有尽有,唉……可惜没机会实行了。”

没玩尽兴的两人抱成团,一齐将目光投到了陈轻身上,似乎希望对方能再给她们一个恶作剧的机会,可希望落空了。

陈轻缩在墙角里打电话,根本没理会她们这茬。

“嗯,叔叔,我知道,他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告诉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他你让我盯着他的……”

大A抖了抖,捅了下哔哥:“哥,你觉不觉得慢慢有点像大尾巴狼?特别是她喊我们出来帮忙的时候。”

哔哥才“唔”了一声,没来得及回答,便被结束了电话的陈轻默默抢了先机:“杭老师这么晚跑到夏东柘房里去,她是喜欢夏东柘的。”

她不会傻傻地以为杭舟去找夏东柘只是简单的聊天或是什么。

因为私心,她破坏了今晚,可将来呢?

前面的路对陈轻而言是前所未有的黑暗。

她不怕夏东柘有喜欢的人,她怕夏东柘喜欢的人也喜欢他,那样她就真没机会了。

气温骤升的五月,一场歌会的到来让被高温摧残得萎靡不振的校园重新抖擞起了精神。

医学院的指导老师抽风走起了亲民路线,不知道用了什么代价请来了E-one到校表演,这位重量级的歌星好像一阵清凉的风,吹灭了因为期中考试引起的不安与躁动。

有一个人却例外地对E-one提不起一丝兴趣。

就算不去忧思医闹或是考虑夏东柘的事,陈轻也宁愿去图书馆看书,而不是去体育场凑这个无聊的热闹。

才说出她的想法,大A便冷笑一声,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塞了块牌子在她手里,说:“别想了,哔哥也去。”

不停闪光的牌子映着大A的眸子,漆黑的眼底似乎捕捉到陈轻的一切心理活动,她撇了撇嘴,继续“吐槽”,继续和手里的T恤奋斗:“连哔哥那样死学习的人都知道E-one,陈慢慢,你一定是从土星来的。”

T恤的大小并不让人满意,她摇着头,继续把手探进衣襟里,做起了富有节奏的扩张运动。

“陈慢慢,你真该减肥了,这T恤上了你的身,E-one的脸就是一个圆。”

“那你还让我穿?”

抵抗声换来大A的无情一脚,陈轻揉揉闷闷发疼的屁股,索性低下头看着牌子上“我爱E-one”那几个字,突然起了兴致。

“大A,我想把这句改成‘我爱夏东柘’。”

“你闭嘴。”

懒得再多废话的大A面无表情地把那件不能再松垮的T恤丢回给了陈轻,命令道:“穿上。”

一个女生生活的意义有很多,可以为一个男人而活,但不能只为一个男人而活,最起码大A是这么觉得的。

去而复返的哔哥趴在门口叫个没完,也不管陈轻是否整理好衣服,大A拽起人便朝门外飞奔。

门“砰”的一声关上,窗帘遮住了外面依稀可见的光,连带遮住了远处渐起的乐声。

陈轻觉得周围的一切发生得有些无聊,不过是一个唱功不错的男人唱歌而已,至于让那些同学热泪盈眶、上蹿下跳吗?要知道,他们可是国内一流大学的资深“学究”,平时可是最傲慢矜持的。

大A白了她一眼,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说:“这是种情怀。”

情怀?她摇摇头,表示不懂。

“无可救药了!”抚了下额头,大A趁乱给她打了一个比方,“就是你对夏东柘的那种感情。看得见摸不着,渴望却很难拥有。”

陈轻“哦”了一声,再不作声,她觉得,她和夏东柘并不像大A说的那样,可以归到“情怀”那一类。

举高手里的牌子,她悄悄蹭向了不远处的夏东柘。

好像横跨了整片的海洋,等陈轻终于蹭到了夏东柘旁边,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了,身上的T恤太小,箍着肉,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有事?”

一旁的夏东柘扫了她一眼,声音从喉咙深处“哼”了出来。他心里正奇怪,没听说陈轻追星啊?想法才冒出来,便听到陈轻轻声问:“夏老师,你还记得军训上的事吗?”

他打了个激灵,装糊涂地反问:“什么事?”

明暗变化的舞台灯光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被陈轻毫不客气地印证。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两遍,夏老师,你什么时候给我唱?”

什么意思?夏东柘眨眨眼,把心底的惊惧小心藏了起来,他默念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吧”。

“生效的判决书如果当事人拖延执行或是拒绝执行,人民法院就要求强制执行,你都耍赖这么久了,我想强制执行。”

夏东柘心底一凉,甚至没来得及问她要做什么,便看见陈轻疯了般举起了牌子,嘴里大喊起“E-one”的名字,只看那模样,没人会怀疑她不是E-one的铁杆粉丝。

她声嘶力竭的高喊声瞬间盖过了身旁的人,激起了更强烈的欢呼热浪。

夏东柘心里一上一下,不明白陈轻到底要干什么,他有心阻止,却什么也做不了。

那感觉,简直无力到了极点。

终于,陈轻的抽风行为随着E-one的手指轻点停住,那种不好的预感也随之在夏东柘心里上升到了极点。

天!没来得及拉住上台的陈轻,夏东柘只好无比憋屈地捂住了脸。

站在台上的陈轻看着下面的夏东柘,神思恍然,她没料到自己声嘶力竭的呼喊真的换来了这个登台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她看向E-one。

“Hello,可爱的胖妹妹。”E-one直白的招呼没让陈轻反感,她反而轻松了。

活动了下肩膀,她伸出手,郑重其事地握了下E-one的手:“你好。”

E-one意外地挑挑眉:“好久没人这样和我打招呼了,我以为你会想和我先来个拥抱呢。”

陈轻腼腆一笑,说:“我只想我喜欢的那个男生抱我,再说我的宽度你也抱不住。”

后半句的自嘲解决了前半句的尴尬,E-one做了个捧心状,笑着说:“显然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怎么样,现在能否和我合唱首歌,安慰安慰我呢?”

E-one的大度让才掀起的紧张情绪很快就消失了,陈轻感激地看着E-one:“就刚刚那首,可以吗?”

知道这个答复不好,可陈轻没办法,她没听过E-one的歌,就这首还是她刚刚听了学的。也许真是上天帮忙,这首《红》刚好也是E-one最喜欢的,他欣然同意:“好。”

伴着温柔起伏的旋律,略带痛感的歌词随之脱口,陈轻看着台下,眼前的光变得迷离空洞。

“没有什么不能被感动,没有什么能够一直懵懵懂懂,怪只怪我太早看清,怪只怪你不分我一刻钟……”

伤感的歌词让她鼻子发酸,她想到了自己。

即便这爱还没得到回应,可她就是固执地不想放弃,她总盼着有天自己这份心意能被他看见,毕竟她积极、努力,善良,对他还有一份单纯的喜欢。她希望他看到她的闪光点,她不希望被他讨厌。

“做一只火鸟,不是得到你,便是燃尽自己……”

不知不觉一曲终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E-one早放下了话筒,她自己竟然唱完了大半。

“E-one……”她无措地摆弄着话筒,正不知该说些什么,E-one突然鼓起了掌。

如潮的掌声随即从四面八方一波波袭来,僵住的陈轻大脑空白,只听见E-one边鼓掌边对她说:“你唱得真好。”

她唱得好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歌词很好,唱得她心里闷闷的。

“E-one,我能有个请求吗?”

“什么?你说。”E-one还在拍着巴掌,他以为陈轻的要求不过是要张他的签名或是合照。

可陈轻注定了就是一个“怪咖”。

“有个朋友,他欠了我两首歌,我想借这个舞台,让他唱给我听。可以吗?”她巴巴地看着E-one,也知道这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E-one却笑了:“是你喜欢的那个吗?他在现场?”

“嗯嗯。”陈轻接连点了两下头。

“本来我不该答应的,你们学校邀请我是做两小时时长的演出……”故弄玄虚地看了陈轻一阵,E-one笑了笑,“不过你这个忙我帮了,他人在哪儿,叫上来,让他给你唱完我再唱,唱足两小时。”

E-one的话让台下欢呼雀跃,台上的陈轻也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看向台下,拍着胸脯庆幸夏东柘还在,正背对着她和人说话,她叫了一声“夏”,却发现就在同时,夏东柘已经快步挤出了人群,看也没看她一眼。

张着的嘴巴有多难才不甘心地闭上,陈轻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E-one,现在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我不是在这儿吗?”

插话的人语气里带着股冲劲儿,陈轻抬头,发现竟是之前要跳楼的叶李。

叶李正要上台,却被下台的陈轻一把拽了个趔趄。

“叶李,别闹了。”

没有等歌会结束,陈轻便拉着大A和哔哥陪她回寝室,大A本来还夸张地比画着她们的不礼貌如何让E-one不高兴,可在叶李道出了夏东柘的去向时,转而加入了安慰陈轻的阵营。

陈轻有些恍惚了,她搞不明白杭舟怎么会受伤了。

“还不明白吗?她肯帮你证明了,医闹那家知道跑来威胁她,不知怎么就把人伤了。”叶李见怪不怪地说,嘴里不停嘀咕着“傻瓜”两个字。

这下陈轻真的傻了,而紧接着哔哥的一句话直接让她感到了绝望。

哔哥说:“那你现在还怎么追夏东柘啊?”

是啊,她还要怎么追?

好像一个战备本就不足的士兵,在被宣告子弹打光后,发现敌人的枪口已经抵上了胸膛。

陈轻看着床上的“敌人”,发现真的面对面了,“敌人”的表现并没想象的那样可怕,她手里没端着枪,脸上甚至还挂着笑。

摘了耳机的杭舟冲着门口招手,笑容意外而兴奋:“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啊,傻站着干吗,进来啊。”

“啊?嗯。”终于回神的陈轻答着,闷头进了门。如果不是被发现了,她肯定还要在外面再多转悠一阵,她并不怕见到杭舟,她怕在有杭舟的房间里撞见夏东柘。

当她穿过半米长的回廊,看着空旷干净的病房和房间里的杭舟时,一直吊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得到机会,被她呼了出去。

夏东柘不在。

单恋有时就像一场明知考得不怎么样的考试,在成绩下来前,总会期盼瞎猫能碰上死耗子,自己能够侥幸过关。

陈轻也这样期盼过,可她现在基本失去了所有的指望。

“杭老师,这是我给你买的水果。”她走到床前,毕恭毕敬地递上了手里的东西,“我都知道了,你是因为帮我才受伤的。谢谢你,对不起。”

“陈轻,和我你不必那么客气的。”

杭舟的热络笑容没能如期换来陈轻的放松,无奈的杭舟只得耸耸肩,认命地承认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杭舟说:“我决定帮你,也是因为一个人。”

低着头的陈轻悄悄撇了下嘴,是因为夏东柘吧。

“不是夏东柘,不过这个人和夏东柘有关。”

“嗯?”陈轻抬起头,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让杭舟觉得她单纯得可爱。

清清嗓子,杭舟开始讲起了故事:“以前有一个学医的女学生,毕业留在了城市里最好的医院,她有个待她极好的老师,经常带她做大型手术,女学生也很争气,靠着优异的表现很快在医院站稳了脚跟。有次,老师带着学生做手术,术后出了意外,病人在回病房不到两个小时后死了。刚好那天她值班,抢救都没来得及做病人便没了心跳。家属举着牌子来医院抗议哭闹,那个女学生更是被打了。”

“那后来呢?”想到自己最近的经历,陈轻伸长脖子,一脸掩盖不了的好奇。

“后来女生的老师出面承担了那起事故的责任,女生则不顾老师的挽留离开了一线。”杭舟眨眨眼,“那个女学生就是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学我,我是个胆小鬼,没什么值得你学习的,我只是想说,当初我的老师保护了我,我却让她失望了,这次我不想她再为我失望了。”

“杭老师……”

杭舟看着陈轻,脑中想的却是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师,如果这次的事情和当年那样严重,她说不上自己会不会有勇气承担一切,最后更是有那样的胆量赶赴非洲,埋骨异乡。

“你说的那个老师和夏老师有什么关系呢?”

“你真的很喜欢夏东柘。”一眼看穿陈轻的杭舟打量起眼前这个胖胖的女孩,她佩服陈轻的毅力与坚韧,也觉得夏东柘能被这样一个人时刻惦记是夏东柘的幸福,可她还是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的,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不是更容易幸福吗?”

陈轻抿抿嘴,这个道理她懂,可女生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好像一个转世投胎的女超人,别管她上辈子拯救了多少个星球,这辈子就只想拯救她喜欢的男人。

她觉得杭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想问杭舟:你会对他好吗?

话没出口,那个“他”突然推门进了房间。

看见陈轻,夏东柘人一愣:“来啦?”

“嗯。”眼睛飞快扫过夏东柘手里的饭菜,陈轻倏地低下头,“杭老师,夏老师,我先走了。”

在接连绊到椅腿、床脚后,陈轻好像一个逃命的肉球,慌乱地滚出了病房。

“我是鬼吗?”夏东柘望着空了的门口说。

“嗯。”杭舟点点头,“对那个死心眼的小姑娘来说,你是牛鬼蛇神吧。”

杭舟的话换来夏东柘一阵沉思,杭舟看着眉头紧锁的他,微笑着开口:“刚刚和陈轻说起了老师。”

“哦?”

“不过没来得及告诉她我的老师是你妈妈,她就跑了。”

“哦。”想起严苛的母亲,夏东柘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因为杭舟的证明,陈轻的退学事情算是彻底过去了。期中考试前几天,陈轻窝在图书馆的角落地方,咬牙切齿地跟一本《中国近代史》较劲,辛亥革命的日子她总是记了又忘,在脑子里打晃的永远是下个月七号,夏东柘的生日。

叹了口气,她强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烦心事,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想。

“陈轻,你可真没出息。”她自嘲地摇着头,想起了停课一周的化学课和她整整一周没再见到的夏东柘,同学们都说,临床的夏导在医院里照顾杭舟一个星期,两人相处暧昧,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伤感的情绪积满了胸肺,陈轻甚至没听到一个人喊她的名字已经很久了。

“想什么呢?”“啪”地拍了下陈轻的头,叶李一脸不满地看着陈轻,“都喊你半天了,你人傻了啊?没听见吗?”

“什么事啊?”陈轻揉着头,这才回过神。

“我妈要见你。”

“啊?”

“啊什么啊?”朝气蓬勃的少年说起话来特别容易不耐烦,把头顶的棒球帽转了个方向,叶李不满地重复刚刚的话,“我妈!My mother,想见你,谢谢你那天的救命之恩!”

让他回忆自杀那天的糗样无异于用刀割他,叶李索性黑着脸,几下抓起桌上的书,连带还有陈轻的手,“快点快点,我妈等着呢!”

“好,我去,你别拉。”没觉得她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可陈轻还是乖乖起身,只是推开叶李的动作一点都不带犹豫。

她那样子换来叶李一声嫌弃的“哼”声。

“不就是拽一下你的手吗,要知道那天我们可是……”

“我们怎么了?”

叶李挠挠头,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他使劲地跺下脚,说:“没什么,快走快走,我妈等急了!”

“哦。”陈轻乖乖地跟在叶李身后,看着少年硬挺的脊背,说,“叶李,你要不要考虑看看医生?”

“我为什么要看医生?”被心里的小秘密折磨得不敢回头,叶李虚张声势,放大嗓门问。

“我觉得你现在的表现有些像青春期躁动,不过你不是二十三了吗?我第一次见这么迟的青春期,去查查吧,万一是生了什么病呢?”天真的陈轻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换回叶李狠狠的眼刀,男生恨恨地走在前面,又不好说出他是因为把初吻给了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妹而纠结不已,因为夏东柘那小子说陈轻并不知道。

“胡说八道。”他低声骂道。

“我没胡说啊。”陈轻闹不懂他怎么突然就气鼓鼓的了。

五月中旬,燕北校园内一片绿意,树荫掩映的露天咖啡厅里,陈轻第一次见着了叶李的妈妈,一个妆容入时大气的女人。

岁月对这个女人似乎相当宽容,并没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可面对这位高雅女性先伸出的手,陈轻却迟迟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桌旁另外一个人。

夏东柘背对着她,正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他修长的手指离开骨瓷杯的把手,陈轻只觉得眼睛一阵晃眼,眼睛酸酸的。

“阿姨你好,我是陈轻,叶李的同学。”勉强控制住情绪,陈轻握住了伸来的手。

她觉得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夏东柘了。

“妈,就是她,救我的那个女同学。”叶李大大咧咧地搭住陈轻的肩,顺手把她按坐在了藤椅上。

“叶李。”轻哼着儿子的名字,叶妈拽过了叶李,就势把他按坐在夏东柘旁边,“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要注意照顾女同学,不要总是胡闹。”

老妈的数落做儿子的总是不爱听的,何况还有他最不喜欢的人在场。落座时,叶李看了夏东柘一眼,一声不屑的“哼”从喉管传了出来:“知道了,能别那么啰唆吗?有外人在呢。”

叶李的不懂事让叶母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还准备说什么,那个“外人”倒先一步起身了。

“叶姨,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夏东柘理了理衣襟,拿起座椅上的包。

“等等,东柘。”叶蓝拦住了起身的夏东柘,“叶李这位同学也应该是你的学生,她还救过叶李的命,我也不把她当成外人了。我今天找你们来,一是要谢谢你和这位……”

“阿姨,我叫陈轻。”陈轻低着头,之前叶李他们说了什么,她一句没听进耳朵,她只知道一旦抬头,她便会看到夏东柘。

“嗯,一是谢谢陈轻,二是想拜托你和陈轻,多多帮我管束叶李,这孩子被我宠坏了,孩子气,办事总是莽莽撞撞,没什么分寸,你们在他身边,又是同龄人,阿姨拜托你们了。”

拜托她和夏东柘……照顾叶李,一幅爹妈拉扯孩子的亲子图顿时出现在陈轻的脑海里,那画面有些不现实。

叶李也这么觉得。

才坐稳的他一蹦三尺高,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妈,你没搞错吧,开什么玩笑,让他管我,除非我死了!”

“叶姨,你也看到他的态度了,我无能为力。”似乎是疲于应付这些关系,夏东柘直接起身走了。

“东柘,东柘……”叫了几声也没换得夏东柘回头,叶蓝回过头,失望地看了眼倔强的儿子,“你啊……”

“我怎么了?”叶李梗起脖子,死活不服输。

“等我回来收拾你。”没办法的叶蓝只好扔下这句没丝毫分量的狠句,跑去追走远的夏东柘了。

对叶李,叶蓝是有些失望的,叶李对他这个妈何尝不是呢?

直到母亲跑远了,像突然没了力气一样,叶李身子向后一栽,人跌进了座椅里。

“砰”的一声,不堪重负的椅子晃了晃。

耷拉着头的叶李无比沮丧,他揉着头,模样非常痛苦:“她为了一个男人,不顾自己亲儿子的感受,去拼命巴结别人的儿子。”

“那不算巴结。”陈轻轻声说着,脑子里却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叶李,你爸爸和妈妈都姓叶吗?”

“我才不随那个王八蛋的姓呢!”叶李抬起头,红了的眼睛使劲瞪着陈轻,好像她说的话是多么大逆不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从哪儿来了倾诉欲,他正准备和陈轻说说,可眼睛落在远处,人突然愣了,随即,他一把拉住陈轻,揽住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小爷今天心情不好,想做做善事,给你撑撑场面。你和我表现得亲密点儿。”

什么啊?撑什么场面?陈轻不懂了。顺着叶李戏谑的目光望去,她看向远处,终于明白了叶李话的意思,可心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地抽痛。

叶蓝带着夏东柘回来了,还有杭舟,杭舟靠着夏东柘,两人那么近,那么近……

“叶李,刚好东柘的朋友也来了,你不许再耍小孩子性子了,等会儿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聊聊你这一身的毛病该怎么改改好。”

都说敝帚自珍,这句话放在叶李和他妈身上直接就是个错。叶李觉得他妈把他当成了一把太破的扫帚,想直接丢了再换把新的。

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对他疾言厉色,下一秒就对夏东柘和颜悦色的妈,叶李忍无可忍地冲着夏东柘的方向啐了一口:“太能装了。陈轻,他不喜欢你是你的幸运,你放心,我是站在你这头的,他敢拉着杭舟在你面前秀恩爱,我就敢冒充你男朋友,谁怕谁啊!”

叶李的热心难辨真假,里面有对陈轻的同情,但陈轻知道,其余大部分理由不过是他对夏东柘的敌意罢了。

莫名成了被扶助对象的陈轻对这个身份不大习惯,陈轻为难地想推开叶李的手,无奈对方比她力气大得多,怎么推也推不开。

“叶李,我真不需要你冒充我的男友。”

无奈的请求换来叶李一记白眼:“做人不能像你这么软弱,要学会以牙还牙,懂吗?”

叶李觉得陈轻这个人真是傻透了,他撸起胳膊准备好好教育她,话才起了头,便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喷嚏打断了。

超级响的喷嚏啊。

新鲜的吐沫星子严丝合缝地糊了一脸,叶李紧闭起双眼,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在激动地震颤,他哆嗦地按住铺在脸上的纸,咬牙切齿地念着罪魁祸首的名字:“陈轻!”

“对不起,我有点感冒。”陈轻说。

不怎么诚恳的道歉。

叶李扯下脸上的纸,狠狠地瞪着她,正想着批评的措辞,余光一瞥,却发现早走到近处的几个人。

看了眼夏东柘,他挤出一抹笑,勉强压下胸口的怒意,甚至装模作样地甩了甩手里的纸巾:“没事,不就是个喷嚏吗?是别人肯定不行,可谁让你是我女朋友呢?”

自以为洒脱扮得很自然,可再自然的洒脱也架不住陈轻接二连三的喷嚏。

随着“阿嚏阿嚏”两声响,叶李已经完全忘记了形象,他捂着脸跳脚:“陈轻,你是喷壶吗!”

“对不起,”陈轻接连鞠躬道歉,“我回寝室去吃药,我好像感冒了。”

“别鞠了!帮我擦擦脸!”陈轻的好态度让叶李想发作也不能,他掏出纸巾,本想让“女朋友”帮自己清理下脸,却没想到他的“女朋友”真是说到做到,“回寝室”了。

靠!

似乎打算把陈轻的背影盯穿的叶李想到一句话:战场上,内奸永远比外敌更有杀伤力。

这个陈轻!他咬着牙,冷不防听见一个他最不喜欢的人同他说话。

“叶李,你和你女朋友的感情真不错。”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让叶李气得浑身发抖,他瞪着夏东柘,夏东柘看着走远的陈轻。

初见时,人们总是习惯把这个胖胖的女生当成软柿子,可真的是谁都能捏得了她吗?

或许真的需要再和她谈一谈了,夏东柘想。

才说完她感冒了的陈轻人没走到公交站点,就真的“阿嚏”一声,打了个货真价实的喷嚏。揉着鼻头,她想起了爸爸和她说的一句话:生病的话不能乱说。

她叹了声气,心想看来下次真的不能乱说话了。

可时隔几天,她发现现在后悔为时已晚了。

大好的天气,重感冒的她卧倒在了寝室里,距离考试周还有一星期的时间,她头昏脑涨的,根本看不进书。

鼻塞、咳嗽,偏偏不发烧,吃的感冒药没一个奏效。

大A说她这不是感冒,是爱一个人爱得太用力,闪到了腰。她没腰,可她的确闪了一下。

就在不久前,就是在她见叶蓝的那天晚上,夏东柘把她叫去了辅导员办公室,特别郑重其事地和她说事。

“我在追求杭舟,你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你再浪费多余的感情在我身上。我说的你懂吗?”

她从没觉得自己的感情是多余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夏东柘一张帅脸,陈轻张张嘴,如法炮制了一个对付过叶李的喷嚏。

记忆不愉快得如同夏东柘的黑脸,很快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陈轻强撑着坐起身,发现一个人影在窗外绰约隐现。

天刚擦黑,模糊的夜影掩映在窗帘外,街灯若隐若现,是唯一的清明,那抹人影就在明暗相接的地方来回动着,举高的手一下下地敲着玻璃窗。

夸张的动作却没制造太大的响动,鬼祟的样子好像生怕被人发现一样,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陈轻睁大眼睛,随手抓牢床上的一件东西,慢腾腾地下了床。

“谁啊?”她在窗前站定,紧张地问。

“我!叶李!”

不耐烦的声音让陈轻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随即松弛下来,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正扒拉着头发的叶李,问:“你怎么来了?”

“给你的。”

没来得及反应,一大包东西便顺着半开的窗飞到了她怀里,她眨眨眼,指着那包东西不明所以:“你拿这么多吃的来干吗?”

“吃的,当然是用来吃了!”叶李眼神鄙夷地在她脸上扫荡,心想:不是说病了吗,人倒是一点没见瘦,“你们这边的宿管阿姨好烦,我就是想进去和你说两句话都不同意。”

“女生寝室不允许男生进这个是校规。”

“没事,”校规这东西什么时候被他放在眼里过啊,叶李完全没在乎这软绵绵的告诫,“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对了,我要和你说件事,我已经想好怎么报复夏东柘了。”

他自鸣得意地摇头晃脑,窗前的栏杆被摇得“吱吱”乱响。

“过阵子我打算制造点小麻烦,到时候看看夏东柘该怎么救我。如果救不了,”他嘿嘿一笑,“再怎么说我也是我妈亲生的。”

“叶李。”

“干吗?不许说打击我扯我后腿的话,告诉你,把那些话都憋回肚子里,别说,说了我也不听。再说,如果他来捞我,他也会受影响,让夏东柘吃亏,这也是变相帮你出气了呀,你还应该谢谢我呢。”

虽然不知道叶李具体打算怎么干,不过可以肯定那是个馊主意。

“自损八百、折敌一千这个做法真的不划算的。”

“什么叫划算,你这场病就划算?陈轻,你别说你心里没想过靠着这病让夏东柘来看看你。”跟看透所有似的,叶李挥挥手说,“算了,我不欺负病人,东西记得吃。我不是要你考虑你胃的感受,而是要你考虑那些吃的的感受。”

目光在陈轻手边短暂停留了一下,叶李的脸突然红了:“这么热情。”

“什么热情?”不懂他在讲什么的陈轻目送逃也似的离开的叶李,回了床上,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从床上拿下来的是一件内衣。

难怪他那么说。

这下轮到陈轻脸红了。

坐在椅子上,情绪平稳下来的陈轻独自思考起叶李的话。

每个即将和爱情错失的人似乎都会想用自残这样的手段挽回爱人,可他们从没想过,有爱才会有关怀,爱都没了,能指望谁会回头来看你一眼呢?

她不想做那样一个傻子。

无视掉哔哥的不乐意,大A早早拉着她结束了晚修。

站在校门口的摊位前,大A对着一排烤串指手画脚:“鸡翅的皮要烤脆,三串多放辣,两个菜卷,三块鱼豆腐。哔哥,你爱吃臭豆腐是不?老板,再拿三份臭豆腐,酱多刷些。”

想拦住她却无力阻拦的哔哥垂着头,躲避着四面八方的好事目光,她问:“大A,你买这些吃得完吗?”

“你只管吃就是了,反正是我买单。”不管哔哥有多不好意思,大A伸手接了摊主递来的东西,顺道分给了哔哥一大把。

“陈慢慢这几天情绪不对头,饭也没怎么吃,一会儿我们回去吃吃喝喝,顺便开解她一下。我那里还藏了瓶酒呢。”大A贼兮兮地说。

“同意。”

一拍即合的两人一路回了寝室。

推开门,本想给陈轻惊喜的大A一愣,眨眨眼,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陈慢慢,你干吗呢?”

“回来了?”陈轻头也没抬,指指手边,“看书,要考试了,许多东西都没复习。”

随即她“啊”了一声,抬头看着额上多出的那双手。

“也没发烧啊?”试试她的体温,大A又摸摸自己的,问,“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不会做第三者,他想追杭舟,所以我打算放弃了。”

大A怔怔地看着她,最后竟激动得一把抱住了陈轻。

大A一边重重地拍着她的背,一边说:“陈慢慢,你知道吗?姐都以为有生之年你要一直这样傻下去呢!哔哥,把我柜子里的酒拿出来,咱仨喝酒!”

拉过一把空椅子,把烤串一股脑儿摆在上头,大A用牙咬开瓶盖,说:“陈慢慢,为你的重获自由,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我现在还没完全放下呢,只是决定放下。”诚实的陈轻握着酒瓶,说着自己现在的想法。

“那我们就帮你快点忘记他。来,”大A高举酒瓶,“跟我念:‘夏东柘,去他的。’”

“我不骂人。”更不会骂他。

“陈慢慢,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我教你的第一步你都不做!”

大A的拳头在陈轻面前晃了晃,被哔哥拉住了。

“这事急不来,先让她忘了他吧。”

“那好吧,咱们换一句念,”大A喝口酒,“‘我不喜欢夏东柘。’陈慢慢跟我念。”

“我不喜欢夏东柘。”

念一句话念得那么磨叽,大A有些生气,放下自己的酒瓶,她握住陈轻的,“要喝一口念一句!”

腥辣的液体沿着喉管进入胃肠,陈轻眼眶一热:“我不喜欢夏东柘。”

“对,这样好很多,再来一口。”

“我不喜欢夏东柘!”

“再一口!”

“我不喜欢夏东柘!!”

大A的鼓吹伴随着烤串入腹,陈轻的声音越发响亮地喊着:“我不喜欢夏东柘!我不喜欢夏东柘!我不喜欢夏东柘!”

可是,随着渐深的夜色和浓重的醉意,一个小小的声音正隐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一遍遍地重复着:你还喜欢他,你还喜欢他……

上帝说心思善良的人住在天上,一心阴暗的人去了地狱,至于那些不好不坏的人则活在人间。

想起这句话时的陈轻正捧着化学笔记发呆。

当初课上明明学得不错的东西再见面却是无比陌生,长相明明跟双胞胎似的两坨碳氢氧,中文名字却像遭遇了辐射,分裂成相去甚远的两个,背烦了的她终于放下了书,抬头看着大A。一摞厚书遮住了大A的脸,大A低着头,手里的笔杆飞动,看样子像在好好学习,实际上是在写日记。

“大A,你说我坏在哪里呢?”诵读完记忆中的句子,陈轻皱着眉,一脸纠结地思考着这句话的对错。

像是写到关键地方,大A并没抬头,她转了转手里的塑料红笔杆,说:“No,陈慢慢,天使的心都未必比你干净,你之所以留在了人间,不是你人的问题,怪秤。你属于超重,从天上下垂下来的。”

低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软肉,陈轻点点头,或许真是因为这个。

期中考试第三天,唯一一门考试是夜间的上机操作,不大担心这门课的陈轻窝在图书馆看明天要考的那门化学,满页的化学符号让她想到了杭舟。

她举起手边的笔记,砰地敲了下头。

“清醒些,那些人是你不该想的。”嘴巴较劲儿地紧咬着,她告诫自己。

就在较劲儿的当口,出去上厕所的大A突然跑了回来,奔跑让她的脸微微变了形,张大的嘴巴断续地说着话:“不、不好了……叶李、叶李他……”

“叶李怎么了?”陈轻懵懵懂懂,下巴因为大A的摇晃左右动着。

因为跑得太猛,呼吸都成了难事,大A抚着胸,趴在陈轻背上,气若游丝:“他……他考试作弊……被抓了!”

啊?!

陈轻的脑子瞬间就蒙了。

陈轻想起叶李之前的傻话,也想起前阵子才开的考纪大会,学校明令过今年会对考场作弊的学生严肃处理。

叶李,你个傻透气的大傻瓜!

如果咒骂有用,陈轻绝对要这么骂他,可是有用吗?默默叹了口气,她起身开始整理东西。

“我们去看看他吧。”

对于初来燕北的叶李来说,她们或许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教导处的大门紧紧闭着,黑亮的金属门框上,一张模糊的人脸在上面来回晃动着。

“大A,你站在那里安静等着好不好,我被你晃得头晕。”陈轻拉住大A,顺便揉了揉太阳穴。

从图书馆赶到教导处,她们在门外已经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硬是没听到一丝声音从门里传来。这样的气氛让两个小姑娘不安又紧张。

“叶李不会死了吧?”大A搓着手,眼神里带着无措。

“不要瞎想。”

陈轻索性蹲在墙角,闭目养起神来,她有些累,更多的是担心。

“不过,大A,你很关心叶李呢。”才说出自己的想法,一声怪响便让她又睁开了眼,看着脸色变得怪异的大A,她撑起身子问,“你怎么了?”

“我胃疼……”才叫了胃疼,大A就捂着肚子“咚”的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大A!”吓坏了的陈轻连滚带爬地过去,揽起大A,“彭佳屿,彭佳屿,你怎么了,听得见我叫你吗?”

她吓坏了,手不停地拍着大A的脸,空荡的走廊里,倏地紧张的气氛让她害怕。

大A可别有事啊。

就在紧张的当口,原本陷入昏迷的人突然睁开眼。

“陈慢慢,再叫我大名我跟你急啊。”“死而复生”的大A迅速眨眨眼,一脸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陈轻,“还愣着干吗,去喊人来救我啊!”

“可是你刚刚……”恍悟地“哦”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的陈轻一把抱紧大A,声嘶力竭的喊声和号啕大哭随即在窄长的走廊里来回回荡,“不好了,大A晕倒了!快来人哪!”

不知是陈轻的演技太真实,还是太浮夸,她怀里的大A眉角抽动,拼命忍着笑。

哭声很快引来了人,几乎整个走廊的人都出来看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里也包括从教导处出来的夏东柘。

叶李的事情谈得不顺利,那个熊孩子的态度让他为难,现在听见哭声出了门的他发现陈轻竟然坐在地上,哭得那么难看,他的脸也跟着更难看了。

怎么没一个让他省心的呢?他们以为这里是哪儿,以为医学院的老师都是白吃饭的吗?分不清大A的样子是不是装的吗?

在心里将他们翻来覆去地数落了一番,夏东柘无奈地蹲下身子,简单地给大A做了下检查后,重新站起身。

“有些中暑,来个人帮忙把她送到校医院去。”看了眼近处的陈轻,他摇摇头,“你不行,你虚胖,没劲儿。”

陈轻脸上一抽,正难过呢,随即又听到夏东柘话锋一转,冲身后的人说:“叶李,这是你朋友吧,你送她去医院。”

方才的失落因为这句话顷刻烟消云散,发觉夏东柘是在帮她们的陈轻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赞同地连连点头:“我没劲儿,叶李,你快出来帮忙!”

“真麻烦。”见陈轻也这么说,叶李别扭地甩着脚,从屋里挤了出来。

“这分量,跟纸片儿似的。”把大A背上背,叶李颠了颠,示威似的回过头,“那我走了?我真……”

“走。”夏东柘一脚“照顾”上了叶李的屁股。

校医院的值班医生是个头发半白的老头,弓着背,说话带着股唐山味。叶李背着大A进门时,他只是抬头慢悠悠那么一扫便又重新低下头去:“装病的进门左转第一间,一个床位一小时一包红塔山,走前结算。另外里面有监控,不介意我看直播你们可以任意胡来。”

“谁胡来了?”才挨完训的叶李气得七窍生烟,瞪着老头。

老头却淡定自若地指着桌上的电脑:“放心,光有图像,没动静。”

他那一脸“业界良心”的样子让趴在叶李背上装病的大A一阵郁闷,手撑着叶李的肩,大A一个鱼跃蹦到了地上。

从口袋里摸出张票子,她走到医生桌前,“啪”地把钱拍在桌上:“拿着钱去买烟!姐真想做什么,外面五颗星的宾馆多的是,我干吗来睡你这边硬邦邦的窄床?再说就你那床的宽度,能装得下我们仨里的哪两个?”

“你说得也对,想干什么也不至于带这么一位。”校医眨眨眼,精明的眼神扫过陈轻圆润的身材,再了然地拿起钱,迈着八字步出了房间。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片刻的头晕目眩后,陈轻后知后觉地发现大A正拎着叶李的脖领,使劲拍他的背。

手掌敲击背部,发出“砰砰”的闷响。

大A脸涨得通红,使劲儿打着叶李。

“你说你好好的干吗作弊!不及格也比作弊强吧?你不知道这次抓得严吗!”

“你松手!”叶李使劲挣脱着。

不知道是大A力气大还是叶李忌惮她是女的,不敢费力还手,总之两人撕扯了足有一分钟,叶李才从气喘吁吁的大A手里重获自由。

“你怎么那么幼稚!”大A还想说叶李什么,可叶李那抽筋拔骨猛劲儿揉背又揉不着的样子让她又不好开口了。

半天过去,她讷讷地凑过去问:“下手重了?”

“你说呢?”赌气似的拉平起皱的衣服,叶李抬头,瞪着她,“我可不是打不过你啊,我是让着你是个女的!不过你下手也太狠了吧,看把我打的!”

“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大A红了脸,却仍不服输地念叨,“谁让你考试作弊了?学校说了,这次查得严格,一旦发现可就要严肃处理呢。”

“他不严肃小爷我还不抄呢。”叶李晃着头,抿着嘴角,得意地炫耀自己的计划,“我就是要学校处理我,到时候我要让我妈看看他夏东柘到底会不会救我。”

幻想着夏东柘瞻前顾后,碍着他老妈的面子不得不救,又救得相当困难的样子,那窘境,他想想就乐。

“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啊。”意外的人声从门口传来,一直不知该怎么劝解叶李的陈轻回头,看见倚着门框的夏东柘。

日光沿着菱格窗照进房间,斜斜地停在夏东柘脚前,他手扶着白漆门,指尖在上面一下下地轻点。

“如果你还在为不确定我会怎么帮你而苦恼,那你大可放心,我没那个闲工夫帮你。”

说完这话,夏东柘转身离开了。

房间里,叶李怔了怔,夸张地举起手:“不救更好,让我妈看看他的真面目。”

话说得硬气,可少年脸上的肌肉跳动泄露了这样的结果同样让他意外。

夏东柘真的会眼睁睁看着叶李被开除吗?

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成一道问号,开始让陈轻疑惑。

夏东柘不会真的不管叶李了吧?

随着期中考试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终于在学生里爆发出来,而学校里一张大横条幅的出现意外地引起了陈轻的注意。

燕北大学新一批援非医疗组成员已经确定,在欢送英雄的条幅上,她意外地看到了杭舟的名字。

杭舟要去非洲?那夏东柘怎么办?

奔跑似乎成了这段时期陈轻做得最多的事,在操场偶遇杭舟时她在晨跑,被叶李拉出阶梯教室时更是跑得气喘吁吁,用最不会跑步的身体不停地跑来跑去,现在甚至跑到杭舟的宿舍,陈轻觉得她活得蛮拼的。

种满紫丁香的员工宿舍楼前,杭舟手里提着装满开水的暖瓶,看着面前的人。

“是真的,我要去非洲了。”

“那你之前答应我的又算什么?”

盛放的丁香聚成雾状的紫色,男人低沉的声音透过花丛传进了陈轻的耳朵。

她躲在树后,隔着枝蔓看着那边的夏东柘,心里默默地叹息着:陈轻,偷听不好的……真的不好的。可执拗的脚步并没因为这句话移动,胖胖的女生躲在树后,固执地看着另一头那个生气的男人。

愤怒让男人英俊的脸庞微微扭曲着,他抓住女人柔弱的肩膀,压抑地质问:“你明明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

“我放不下老师的事业。”

“事业比我重要?”他惊讶地看着杭舟,心随着对方默认的眼神慢慢变凉。突然觉得世界都是可笑的,他摇着头,手慢慢收了回来。

“那也是你妈妈的事业。”似乎觉得于心不忍,杭舟试图拉住夏东柘,手当然抓了个空,她有些颓然地低下头,“我的老师,你的母亲为之牺牲的事业,难道不值得我去努力吗?”

“然后和她一样,再没回来?杭舟,告诉你,我一点也不高尚,更是个胆小鬼,没勇气去那种生存希望很渺茫的地方。我就想和我爱的人待在同一座城市,哪怕过得不富裕,只要在一起,只要健康!”

满怀希冀的眼神投向对方,换来一个让他失望的回答——

“可我不想那样。”

再没什么比两条平行相近的线的距离来得遥远了,明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触不到彼此哪怕分毫的界线。

轻声的回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夏东柘怔了怔,猛地一甩手:“那你走吧!”

吼声伴着“砰”的一声响起的炸裂声吓到了陈轻,同样也吓到了夏东柘,他看着绕着地皮打转的暖瓶壶外壳以及那撒了一地的银亮水银,目光上移到杭舟的七分裤。

黑色裤脚包裹着半截小腿,原本的细白不在,如今湿淋淋的还隐约泛着红意。

仍举高在半空的手指尖残存着刚刚触碰暖瓶的硬意,夏东柘愣了下,懊恼地蹲下身子:“我送你去上药。”

“不用了。”

“你动!”他吼着,没说完的话是“你动一下试试”。

说不上是真的疼还是被吼后随之而来的委屈,杭舟咬着唇,眼睛湿湿的,却仍然固执地说:“不管你对我怎样,我都是要走的。”

随着她的这句话,夏东柘的所有动作和怒意慢慢地停住,他站起身,褐色的眸子里一丝失望的冷意闪着光。

“好,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吧。”手指着宿舍大门,他高昂着头,“不走?那我走!”

身后的人真的没一丝挽留,好像被掐灭了眼里那唯一一丝希望一样,他深深地吸气:或许就这样了吧。

离开的步子还没迈开,脚步又顿住了。

“陈轻?”他盯着树丛后表情无措的胖女生,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你……”

“夏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无力的解释似乎不能阻挡那离开的步伐,油亮的皮鞋只在视野里短暂停留了几秒钟便迅速消失了。低着头的陈轻心里默默念着:这……下……糟……了。

似乎也没什么比偷看别人吵架闹分手来得让人尴尬了,何况对方是夏东柘,何况夏东柘还发现了。这可怎么办?

胡乱的思路还没理清,才离开的人突然去而复返。陈轻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黑脸的夏东柘绕过她,走向她身后的人。

“不想腿上留疤就老实地别动。”这次他不由分说地抱起杭舟,根本不允许她拒绝。杭舟也的确没有拒绝,她只是轻轻叫了一声“夏……”,便放弃似的任由他抱着。

杭舟的这种反应让夏东柘愠怒的脸稍稍好看了些,他迈开步子,经过陈轻时又停下了。

“告诉叶李,安分点。还有你,好好的,学什么偷听!”

……

那一刻,陈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

她不敢看夏东柘的身影。

恐怕,再没什么比看着她喜欢的人抱着其他女人离开让人难过了吧。

“唉……”

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揉揉脑袋,嘀咕着问自己:陈轻,他们两个人已经那么要好了,你也争点气,放弃好不好?

好的,我尽力。

她点点头,自我鼓励着。

发生在心里的这段对白无人知晓,深谙忙碌可以帮忙分散注意力的她马上就给自己找了件事情做。

去男生寝室找叶李。

出人意料的,不过是从职工宿舍到男生寝室这短短一段的距离,竟然让她碰到了一件事。

好吧,今天这个日子对陈轻而言真的很邪门,先是偷听了夏东柘和杭舟闹分手,现在更是直接看到情侣间的掌掴,“啪”的一声,好响的声音直接把陈轻震在了原地,半天她才看着那个女生,结巴地开口:“……坐地户?”

被叫的女生愣了一下,正回头呢,第二个巴掌紧随其后又落在了脸上,女生头一偏,长发凌乱地盖着脸,眼睛里充满痛苦又惊慌的情绪。

她觉得心和脸一样的疼,因为尖叫着的陈轻正跑过来,还一把推开再次举起巴掌的男朋友。陈轻那细细的嗓子甚至还拔高音量叫着:“你干吗?!”

坐地户形容不出来她此刻的情绪,只是喃喃了句:“陈轻,你……”

陈轻并不知道坐地户现在的心境有多复杂,她只知道和坐地户待在一起的这个男生刚刚打了坐地户,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还想打。

手叉着腰,面对这个高她一头的男生,陈轻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你再打女生试试?!”

可惜收效甚微,男生并没把她放在眼里。只拿眼皮微微扫了她一眼,他便一把推开了她:“你谁啊,一个胖得要死的丑女人,少管闲事,我打我女朋友关你屁事!”

少了陈轻这个障碍,男生的火气直逼向了坐地户:“你骗老子说你家有钱老子才和你在一起的,钱呢?钱呢!哎哟……”

气焰正嚣张的时候,如同杀猪般的变调尖叫声从男生嘴里传出来,他面容扭曲,使劲甩着手,却怎么也甩不脱紧咬着他手腕的陈轻。

挣扎了半天,终于挣脱开时,男生的手臂上多了一个深紫色的渗血的牙印。

“你……”他想碰碰伤处,无奈越碰越疼,只得放弃。

赌气的他只好使劲瞪着陈轻,准备了一堆的词儿,正想开骂,却听见陈轻抹了抹嘴角,开口:“我叫陈轻,临床大一生,你可以为我咬你的事去向我任何一个老师反映,就算受处分,对你这样打女生的男生我还是会不客气的。”

也许是她说话的样子太过气定神闲,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她的身材外貌太过不符,男生好笑地轻嗤了一声:“不客气?不就是会咬吗?老子刚才是没和你计较。”

“不只是咬。”陈轻摇着头转过身,指指自己圆圆的屁股,“这里也能把你坐死。”

……

在几声毫无内涵的谩骂声后,打人的男生终于落荒而逃了。

“坐地户,你们是怎么了?他打你你怎么不还手?”陈轻揉着嘴,目光收回,看着身旁的坐地户。

她没想到,坐地户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跑了。

“谁要你多管闲事了!”

坐地户在气什么呢?远去的背影让陈轻不解,她揉着下巴,心想:糟了,有颗牙活动了。

无奈地为自己刚刚的多管闲事叹了口气,她打算去校医院看看牙,走了没几步,她又放弃转身回来了。

这个时候的夏东柘该是和杭舟在那里吧。

牙疼,忍忍就好。心疼,忍忍也会好的。她想。

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子有些无聊,没了考试,陈轻学着大A开始记日记。

5月24日,小雨。

叶李的处理决定下来了,不用退学,只是要他写了份五千字的检讨,叶李说写这个也会要了他的命,他要我帮他写,唉,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大A说不该帮他,却偷偷帮我写了两千字,大A真好。

据说,叶李能留下,是他帮的忙。

烫伤不容易好,不过他应该把她照顾得很好。

5月25日,多云。

很巧,这个星期已经第三次在寝室门前遇到坐地户了,从她搬走后,我基本没在走廊里见过她。大A知道了那天的事,她骂我傻,傻就傻吧,唉。

突然觉得,住得再近,想不见的人也有办法不见,住得再远,想见的人也能见到。

书上说浅二度烫伤两三个星期才会好。

5月26日,晴。

成绩下来了,有门考得不好,妈妈来电话了,问我好不好,我说好,很好。

5月27日,晴。

杭舟走了……

同学们都在说,临床大一的辅导员夏东柘因为被人甩了,人抑郁得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办公室了。

才听到有人议论这个话题时,陈轻正坐在食堂里吃东西,巧合的是,如同当初第一次见到夏东柘时那样,她面前摆的还是一碟猪蹄。

猪蹄切散了,白筋连在骨肉之间,比那次容易吃得多,陈轻夹起一块,放在嘴边,慢慢咀嚼。余光里,大A看她的眼神充满各种担忧,足以拧成一根纠结的麻花。

“算了大A,你就别担心她了,看她平时认死理得很,这种时候脑子还是拎得清的,是不是,陈慢慢?”坐在对面的川天椒夹过一块猪蹄,举在脸前,晃了两下手,冷着脸同陈轻求证。她话虽如此讲,心里却知道她说的是反话,说实话,川天椒也吃不准太喜欢夏东柘的陈轻到底会不会犯傻,毕竟她不是陈轻。

面对两位好友的左右夹击,陈轻只是兀自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啃猪蹄,似乎并不打算马上回答朋友们的问话。

她的慢性子终于惹恼了大A,大A纤瘦的身体站起来,大力拍着桌角。掌心发出的闷响引来旁人侧目,大A却全然不在乎,她瞪着陈轻:“快说啊,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犯傻吗?”

“犯什么傻?”终于咽下了嘴里的食物,陈轻抿抿嘴,抬起头,一双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大A和川天椒。

装傻!

“什么傻?当然是继续喜欢夏东柘了!”大A吼着。

“大A,川天椒……”陈轻又夹起一块猪蹄,没急着吃,而是举着仔细端详,“我从来没觉得我喜欢他是件很傻的事,喜欢一个人不是什么傻事,如果我在他正脆弱的时候,硬把自己挤进他的生活,那是傻。你们放心啊,我不漂亮,还胖,但我从来不想让自己成为别人感情的替代品,除非确定他也喜欢我,否则我不会像以前那么积极了,特别是现在。”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尽力理解陈轻的意思,大A略带结巴地翻译着,“继续喜欢他,但是不追他?这不还是傻吗!”

陈轻眨眨眼,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认死理的大A想一鼓作气,打消她这种傻念头,可最终,行动没实施便败北在川天椒的一句话下。

川天椒说:“陈慢慢的情商就好像你的胸,天生丽质型的,她的向高发展,你的是朝平前进。”

这不是戳人痛处,当着矮子说身高吗?大A当时就不乐意了,拉着川天椒理论,自然也没工夫缠着陈轻。

乐得清静的陈轻便边啃猪蹄,边看朋友斗嘴。

说起来,大A和川天椒现在的关系十分微妙,大A不喜欢川天椒,却又不能得罪她,甚至还要巴结她,因为据说坐地户有意调回她们寝室,对坐地户深恶痛绝的大A害怕她回来,想拉拢川天椒来寝室占位。

毕竟比起坐地户,川天椒的讨厌足可以忽略不计了。

大A正缠着川天椒说搬寝的事,头顶的半圆灯罩突然晃了一下,她伸在半空的手也随之定住了。

“什么情况,川天椒,我咋飘呢,我是不是要晕倒了,快扶我一下……”

“扶个屁啊……”同样愣神的川天椒看着身后像被人踹了一脚撞在她小腿上的凳子,开始还不明所以,可随着面前震动得越发明显的桌面,她终于哆嗦着叫,“我也飘着呢……是不是地震了啊?”

就在她说出“地震”两个字的同时,一声尖叫从食堂另一角传来。原本平静的食堂顿时好像被浇了勺热油,炸了锅。目光呆滞的人纷纷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楼梯出口,可除了少数几个动作快、距离门口也近的外,大多数人都好像高度压缩的肿肉,一起挤在了楼梯口。有人被撞倒了,尖叫和哭声让不安的场面越发混乱。

这是大A第一次经历地震,川天椒也是,两人都紧张得要命,想出去,无奈人流拥堵,她们只能站在墙脚,看着近在咫尺的楼梯望洋兴叹。

就在刚刚,大A差点被人推倒了,不是陈轻眼疾手快拉着她和川天椒站去了墙脚,后果真的难以想象。

“陈慢慢,你确定我们不急着往外走而是留在这里吗?这个房顶结实吗?不会塌了吧?”大A瞧着高高的天棚,一脸担忧,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地震,六神无主得很,偏巧有人很淡定。

陈轻递了块猪蹄过来给大A,在遭到鄙视的拒绝后又转而塞给了川天椒,她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块。

“没事的,小震不用跑,大震跑不了,我爸说,是生是死都是命中该着(gaizhao,命中该着,意思同命中注定)。”

“那我们至少也该跑吧……”大A无力地说。

“嗯。”陈轻点着头,“除非跑得出去。”

顺着陈轻眼神的方向,大A看着远处乌央攒动的人头,默然了。

“就听慢慢的吧。”川天椒嚼了口猪蹄说。

焦躁的情绪终于随着人群的缓缓疏散慢慢消退,时间过了十分钟,三个人终于站在了学校的一片开阔地上。离开了密闭的楼宇群,大A喘着粗气:“幸好幸好,老娘还以为我一个弄不好就挂了呢。”

“要谢谢陈轻。”川天椒发自肺腑地说。

陈轻摇着头,嘴里嚼着猪蹄,嘟囔着嘴指了指口袋:“谁给哔哥发个消息吧。”

她的话提醒了朋友,哔哥没和她们在一起。川天椒擦着手说:“我发。”

大A似乎想起了什么,也拿出手机,胡乱按着按键,似乎对川天椒的那句“我已经在发了”并不在意。

这边川天椒的消息发了没一会儿,哔哥的身影便远远出现在了视野里。她是跑着来的,脸色难看不说,人也气喘吁吁的。

“我……我家地震了。”

啊?!

陈轻嘴里的猪蹄掉了。

哔哥的老家在距离燕北遥远的祖国西南角,六月,一场震级强大的地震袭击了那块原本安静的土地,一时间,绿园美景化成残垣断瓦。

地震发生时,哔哥正和家里通着电话。

陈轻读书的时候,微博、微信这些网络平台还没兴起,消息来源比现在老套得多,只有电视、互联网、广播还有qq好友圈这些媒介。

地震才发生的那几天,对哔哥而言,真的很煎熬,自从那天和家人的通话中断后,哔哥只和家人有过一次短暂的联络,镇政府安排的公线电话,吱吱啦啦的声音里,哔哥知道了妈妈没事,爸爸被房梁砸了,弟弟当时在上学,是第一批被人挖出来的,受了伤,有多重,暂时不知道。

“都活着,已经算好的了,不是吗?”哔哥苦笑着说,担忧溢于言表。

在那种环境下,她的弟弟能得到怎样的治疗?

结果不难想象。

除了陪伴外,陈轻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

她没想到,另一件随之而来的事情让本来不愉快的心情变得更加烦恼了。

震后第二天,医学院的捐款大会结束后,校领导宣布,燕北医院的第一批救援队即将赶去灾区参加救援治疗。在救援队伍里,陈轻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夏东柘。比起之前,他人消瘦了不少,微微凹陷的脸上,眼睛不富神采。

陈轻紧盯着台上的他和他身上那件救援队员才穿的白T恤,久久不能回神。

夏东柘要去那个余震不断的地方参加救援?

她的心猛地一揪,如果可以,她真想冲上台拉住他,再对他说:夏东柘,别走,那里危险。

可陈轻最终没这么做。

六月五日,晚上十九时五十五分,夏东柘把随身包塞进行李架,坐在了他靠窗的位置上。

燕北政府安排的专机,就要在十五分钟以后起飞了。

他们要在离震中很远的小城下机,然后徒步向地震区挺进。听说那里现在还余震不断,山体滑坡频发,现在去,环境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而且还有生命危险。

可他不怕。

这次自己极力向导师申请参队,就是报了赴死的决心。

他无法理解母亲和杭舟的情怀,他想去体验一把。

空姐正在前排提示一位老师扣好安全带,夏东柘合上眼,想着如果他死了,会不会有人难过。

脑中,一张肉肉的圆脸浮现了出来,今天上午,隔着层层人头,他又看见了那张纠结的脸。夏东柘叹气,如果他死了,那个倔丫头刚好可以忘了他了。

几分钟后,伴随着又一声“嘀”的提示音,飞机缓缓滑上了跑道,夏东柘拉上隔板窗。灰色的隔板盖住最后一抹夜色,他在心里同这座城市说了再见。

再见,燕北,再见,小胖子。

在比预期延迟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长后,飞机终于结束了磨人的低空盘旋,徐徐降稳在机场上。

舱门打开的瞬间,人流里的夏东柘看着脚下的红毯,脑子发空,跟着队伍徐徐向前。走在他前面的是他的老师,传染病学专家钱光宇,作为这次燕北医疗救援组的防疫专家,才走出舱门,正准备出仓的他脚下突然一滞,这个变故让紧随其后的夏东柘也不得不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老师?”

“东柘。”心胸博大的钱光宇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声音多了种低哑沉痛,他手指向外面,“不用多久,就会有大量伤员被送到这里,这么小的机场也不知道能承担多少运送。”

顺着老师的目光,夏东柘看向远处。不大的停机坪上,几架飞机并排而列,第一批赶来的抗震人员正从舱门进进出出,搬运着不多的物资。

即便是夜里,高探灯仍将整个停机坪照得亮如白昼,灯下的工作人员缩成一个个移动的白色小点。

感触之后,钱光宇拍拍夏东柘的肩:“走吧。”

走吧。

看着老师的背影,夏东柘还是决定不告诉老师,他来这里除了想救人,还有一个愿望。

要是能死在这里,或许他就能体会得出母亲和杭舟所说的信仰了吧。

舱口,潮湿的东南风掀动衣袂,他拾阶而下,后知后觉地发现天上正下着雨,看了眼肩上很快连成片的水印,他仰起头,不意外一股满是腥味的雨水呛进鼻孔。

想起以前在电视里看过的画面,他心下一暗,脑中出现了成片的废墟、大雨、泥泞以及从垮塌的房屋下挖出来的一具具尸体。

想想之前距离他很遥远的画面现在就要出现在眼前,说不定他最后也会成为那些平躺尸骨里的一具,他轻咳一声,紧了紧颈间的衣领,随后跟着队伍慢慢步入雨幕之中。

六月,本该是一年里最温暖舒适的时节,离开燕北才来到陌生地方的夏东柘在不久之后,便被告知了一个不算好却在意料中的消息——去灾区的路段发生山体滑坡,车辆现在根本无法通过,需要徒步前往。

钱光宇回头看了眼学生,问:“行吗?”

“有什么不行?”夏东柘微笑着答,越是危险艰难,他越是求之不得。

夏东柘的离开并没给燕北校园留下多少平静,他走后的第三天,大A找到了川天椒。

“你说她怎么不对劲儿?”川天椒揉了揉耳朵,看着说话神经兮兮的大A。

“陈慢慢人不大对劲儿,我觉得她表现得太‘正常’了。”

大A话没说完,一双温度清凉的手便贴在了她的脑门上。川天椒煞有介事地试了半天温度,最后斜了她一眼:“没发烧就别说胡话好不好,她‘正常’也有错了?”

“走的那个可是夏东柘啊!夏东柘在的时候,陈慢慢都没像现在这样安心走路、吃饭、学习、拉屎过,以前她拉屎时嘴里哼的都是夏东柘的名字,这你不是不知道。”

唔,经她这么一说,川天椒也觉得事情有些反常了。

“还有什么其他表现吗?”

川天椒话音才落,大A口袋里的电话便响了。

“哔哥,什么事?火锅?”大A的眉毛竖起了一下,又随即松开,“好的好的,金针菇、爽口蘑,一样半斤,还有什么……”

噼里啪啦又复述了一大堆火锅材料,大A挂了电话,表情显得越发担忧了:“还有就是胃口不只好,还胃口大开了,要在寝室吃火锅!”

要知道,陈轻可是从来没做过违纪事情的人,这次竟然提出在寝室涮火锅,川天椒觉得,陈轻现在的状态真的如同大A所说的,反常。

“先看看再说,不行我们几个人轮流盯着她。”川天椒说。

“这个不用你说我也会做的。”大A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着,“蟹肉棒、羊肉、贡丸、鱼丸,还有什么来着?”

是夜,学生寝室如约在十一点陷入了混沌的漆黑。

夜色里的楼宇,偶尔有手电筒的光从某处窗里忽的一下闪过。

女寝8174。

大A举着手电筒,胳膊早就酸了。她不时晃一下胳膊,手中的光柱随着晃动在面前那具胖胖的身体上画着椭圆。

“陈慢慢,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啊!”

“别催,就好了。”陈轻踩着板凳,嘴巴认真地抿成一条细缝,白白的手指在几根电线间穿梭,“我看你们偷时挺简单的,应该不难,就好了……”

底下的川天椒揽着哔哥的肩,笑着扶正大A手里的手电筒:“陈慢慢要学偷电,有点千古奇谭的意思。”

话音才落,棚顶的白炽灯便“哧”的一声,亮了。凳子上的陈轻抹了把额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好了。”

“是‘终于’好了。”刻意强调的腔调搭配大A夸张的伸手表情,她整个人多少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你快下来吧,万一摔了,再把地砸了。”

借着大A的手跳下凳子,陈轻拍拍手,正微笑着,便听到川天椒问她:“陈慢慢,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学偷电了?”

“就是想试试。”陈轻坐回椅子上,破天荒主动拿起一瓶酒,她喝了一口,脸慢慢变了颜色,“以前我就只是看着夏东柘,看着他是我读大学后做得最多的事情,现在我想把其他我应该做却没时间做的事情都做一遍。”

大A和室友对视一眼,激动地揽住了陈轻的肩:“谢天谢地,陈慢慢,你总算开窍了。是的呗,除了夏东柘那一棵草,这世上就没其他好草了?我才不信呢!”

“大A,大学里还有什么事不做是遗憾的?和我说说。”陈轻又喝了一口酒,顺手塞了个酒瓶去大A手里,“你们也和我说说,有什么事是大学应该做的?”她看着川天椒和哔哥。

“考次年级第一。”因为家人的事郁郁寡欢几天的哔哥沉着脸,开口,“我不想总考第二名,我想考第一。”

“你那不是大学必修课好不好,大学四必修:恋爱、重修、挂科、逃课,‘学痴’你懂不懂?”大A点着哔哥的额头。

这句话惹恼了哔哥,她正准备发火呢,手里便多了瓶酒,是陈轻塞过来的。哔哥撇撇嘴,收起肚子里的话,闷头灌了一口,不吱声了。

“还有吗?川天椒,你想在大学里做什么?”陈轻又问。

这个问题让川天椒脸上的微笑凝固住了,她低下头手指放在一起交叠着,半天过去,她才慢悠悠地答:“没什么,好好混过这五年。”

落寞的情绪在川天椒眼底流连,似乎也就是瞬间的事,陈轻发现似乎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着秘密,这些秘密有的可以拿出来说,有的却不足为外人道。

陈轻笑了一下,说:“还有件事,不做蛮可惜的。”

“什么?”大家齐声问。

“吃肉、喝酒、夜聊。”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大A眉毛一竖,“川天椒,把你的酒拿起来,难得陈慢慢终于开窍,知道生活不是只有一个夏东柘了,我们还不好好陪陪她?”

“好。”

那晚,8174寝室里的几个女生喝得伶仃大醉,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发呆,哔哥举着饭勺鬼哭狼嚎。

谁说大一的女生没有烦恼呢?

平稳地度过了三天,就在大A她们以为陈轻没事的时候,在这天清早,起床准备洗漱的大A发现,陈轻不见了。

陈轻的桌上,一封信笺安静地平躺在桌面上。

大A心里咯噔一下,拿起信翻看。

大A、哔哥还有川天椒:

我走了。

不要骂我。

我觉得夏东柘是赌气去的灾区,他现在人是不理智的,我担心他,想过去看看。不要骂我没出息啦,我没出息一点,但只要看到他安全就好。

你们不要担心我,最坏的打算和最好的准备我都准备。

我的大学生活虽然才开始,可我交了你们几个好朋友,偷过电、逃过课、单恋勉强算爱的话,我也恋爱过,虽然没机会重修、挂科,但别人在四年里做的事我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做了大半,其实也不错。

我很想再回来和你们一起读书,把剩下的没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完全,只是我也没把握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不过你们放心,我这几天查了不少那边的资料,我会尽量保证自己的安全的。

不要担心我,我是跟着心走的,我很快乐,真的。

爱你们的陈慢慢

信的最后,附注了日期和一只画得有些难看的蜗牛。

“快乐个屁啊!”大A跺了下脚,跑去摇哔哥的床。

跟在开路队伍后面艰难地前进了一天,终于,在第二个黎明降临前,夏东柘站在了地震受损最严重的中心地带上。

混合着沙土的晨雾泛着青白,笼罩在成片的残垣断壁之上,一根十字架歪歪地立在废墟中,勉强看得出那里原本是个教堂。日出的阳光照在十字架上,笼出一个半灰半黄的光晕。

夏东柘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如果地震发生时,那座教堂里刚好有人在做弥撒,不知道他们的主能否保佑他们平安无事。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在他脑子里闪现了片刻,就消失不见了。当地的救援力量在他们赶来之前已经先挖出了一些人,夏东柘现在要跟着老师去参加救治工作。

他不是没遇到过伤重患,可真的在废墟当中救治伤重患,这还是第一次。

“老师,我记得那个黑色的包里有缝合线,包在哪里?”回到车上翻腾一阵,没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夏东柘只好折返回来找钱光宇。

钱光宇坐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里,正和其他组员开会讨论防疫工作。夏东柘的话让他微微一怔,继而有些生气地看着学生:“你又想干什么?外科你擅长吗?别忘了你是什么专业的!”

不顾情面的呵斥让在场的几个专家纷纷侧目,他们或好奇或嘲讽地打量起这位“不务正业”的年轻人。谁也没想到,被骂的夏东柘非但没一点生气,反而走近批评他的老师,从离老师很近的一个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小包。

手掂了掂那个包,夏东柘笑了笑说:“老师,现在外科主任的爱徒当年的实习成绩可是第二。”

“臭小子,在这儿吹牛不怕回去被外科那群人削吗?”

先回得去再说吧,夏东柘又笑笑,没说出心里的真实想法,只是拿着线,用一句“知道了”敷衍掉了老师对他的嘱托。

钱老师,我并不想安全呢。

可是,当他真的投入到救援中去时,脑子里的这些杂念也随即消失了。

地震现场真的和地狱没什么两样。

夏东柘拿着缝合线,才踏进破坏最严重的废墟中心,甚至连下一步跑去哪个方向帮忙都没想好,就听见一声大喊:“这里有一个压着呢,谁来搭把手,帮个忙!”

喊声穿过满是尘土的废墟,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夏东柘不自觉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随即循声望去。目光所及的一处缓坡上,灰头土脸的汉子似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正试图托举起面前那块青灰色的水泥板。

汉子长得瘦小,那块水泥板对他而言又太大,他一边吃力地做着托举,嘴里还哼哼着寻求帮助。

情况紧急,夏东柘再没多想,几步跑了过去。

“什么情况?”夏东柘问。

“有娃,下面有娃……”终于有人来帮忙的喜悦让汉子已经满是泥污的脸上露出个笑容,眼角的细纹变得更紧密,他眯着眼,想朝夏东柘招手却无奈分不出手,只好点着头,“小伙子,搭把手,把这个挪开,救娃出来。”

汉子的喜悦并未感染到夏东柘,夏东柘选了块看起来结实点的地方站稳,他弯下腰顺着水泥板的缝隙朝里面看去。石板夹着残破的墙面,形成一个回形的夹角,光线所及的地方看得见一个小男孩正奄奄一息。

夏东柘直起身,对着汉子摇摇头说:“得再找几个人,就我们两个搬不起来,下面连着钢筋呢。”

“那咋办?”汉子低下头,掂量着手里的分量,“要不你去叫几个人,咱们一起把这个东西搬走,再晚娃怕等不及。”

夏东柘点点头,回身四下里看了看,第一批救援力量才到,人手不足,本地的也没几个人是闲着的。

“我去找人。”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去帐篷那边找老师他们来帮忙。才下了缓坡,步子甚至都没来得及迈出去,他整个人便被来自地下的一股强震震得愣在当地。

残屋破垣再次崩裂的声音好像十几台推土机从四面八方朝耳边碾压,天崩地裂的感觉让他连手足无措的时间都没有,人便跌倒在地上,背上很快砸下来一块从坡上倾塌而下的房板。

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双手勉力护住了头。

什么是天旋地转、什么是身体不是自己的,那一刻的夏东柘总算体会到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身下的震荡终于停止了,他脑子依旧嗡嗡作响。艰难地推开压在身上的栅板,夏东柘咳嗽着起身。

如果不是废墟间正冒着成股的尘土,或许他会以为刚刚并没发生什么余震,这里还是这里。

突然,他眼睛仿佛凝固住一般瞪视着远方,刚刚的汉子还站在原处,只是胸口多了根正在滴血的钢筋。

他的呼吸瞬间凝滞了,连带着心跳。回神后的他连滚带爬地跑上坡,确认那人已经没了鼻息。血在滴,汉子保持着托举的动作,那一刻,夏东柘第一次觉得生死不是他以往想的那么简单。

身后,有劫后余生的人高喊着“注意安全”,有人哭号着找人帮忙,夏东柘慢慢蹲下身子。

渐渐明晰的日光照亮石板的下方,底下被压的少年状况似乎更糟糕了。可这次夏东柘没像上次那样离开,他一边喊着人,一边对着石板缝里的孩子说起了话:“我叫夏东柘,是名医生,你现在可能有些难受,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不用担心……”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夏东柘才真正意义地投入了救援。

短短四天的时间,他参与了两起截肢手术。

第二次手术还是在遍地废墟的场地进行的,担架成了手术台,他是主刀。

说不清手术后的心情是怎样的,可看着满脸泥垢的少年嘴巴翕动,似乎在问“我的脚”时,夏东柘的感觉总归不是喜悦的。

手术后,连续工作了几天的夏东柘终于体力不支,把工作移交给同事,他回了宿营地休息。

说是住地,不过是个挡风帐篷,里面并排铺着几床被子而已。

泛着潮湿的被似乎并不妨碍倦意袭来,夏东柘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人实在是太累了,合上眼,他便被强烈的倦意带进了梦乡。

梦里,他恍惚听到手机“嘀嘀”响了一声。

幻听吧,这种地方,信号简直差得可以。

很快,疲累的身体随着意识一同丧失在不算温暖的被衾当中。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帐篷里的吵嚷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

又余震了?他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弹起来,正准备往外跑,却在行动前意外发现声音不是余震,防疫小组的几位老师,连同医疗组的几个人正抬着一个头成了血葫芦的人进了帐篷。

夏东柘瞪着眼,随着人群移动目光,有些不敢相信地开口叫道:“钱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反对他上一线的老师会在危险发生时,自己冲上了一线。

在救一位被废墟掩埋的小女孩时,钱光宇的头被坠落物意外砸伤了。

“做下缝合,问题不大吧?”看了眼气息微弱的老师,夏东柘不确信地问身旁站着的外科专家。

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钱总的伤不重,但他凝血功能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很差,需要借助凝血药。”

“哦……”夏东柘放心地长出一口气,他们带了足够的凝血药,问题不大。

可终究是他太乐观了,去取药的人很快回来,一同带来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最后一支药才用完,营地这边已经没药了,刚刚问过,补给在来的路上,不过……”

“不过什么?”在场一个挂衔的军方负责人厉声问。

“堵路上了。那边刚刚又震了。”来人颓丧地报告着才听来的消息。

“找几个人徒步过去,把药先拿来,钱总不能有事!”想想救援前自己接到的那几道命令,参军数载的军官不带丝毫迟疑地下达了命令。

很快,几个小兵应声受命,正准备去执行任务,另一个声音意外地让他们止住了步子。

“我也去。”夏东柘望了眼老师,更坚定地回望着眼前的军官,“我没捣乱,现在路肯定已经堵死了,车上药多,都拿来不现实,先把凝血药拿来比较可行,你的兵不认识。”

短暂的考量后,夏东柘如愿踏上了去取药的路。

那是段不长却异常难走的路,好在士兵步伐稳健,带着他很快走过了最危险的地段,装载物资的绿皮大车就在眼前,他兴奋地快跑了几步,却在离车很近的时候站住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陈轻?”胖胖的身影闻声回头,在确认真是那张熟悉的胖脸时,夏东柘只觉得火气一直涌上了头顶,“你!”

“夏医生,我们要快点拿药。”身后的士兵催促着。

火气没法发,他只好瞪着陈轻,“嗯”了声,上了后车厢。

“你怎么跑来了?”他翻开一箱药又盖上,火气隐在不善的语气里。

“我……”灰头土脸的陈轻慢慢挪到车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他没事。

“你怎么来的?”又翻开一箱,发现正是他要找的药,夏东柘抓住盒子转身,继续瞪着陈轻,“不管怎么来的,一会儿我安排你回去。”

来这样危险的地方,简直胡闹。

可训斥的话还没来得及多说,随即而来的一阵地动山摇把敦实的卡车掀翻了。

片刻的混乱后,夏东柘失去了意识。

番外小剧场:

【“漂亮,身材苗条,有几项特长,性格温顺……”某日,陈轻在夏东柘书房里翻出一本笔迹稚嫩的本子,读起上面的话,问夏东柘那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夏东柘瞥了陈轻一眼,拿过本子,先是丢到了垃圾桶,几分钟后他索性穿衣下楼倒垃圾。走在楼梯里,他小声地说了句“无知”。#陈蜗牛的追爱日记#年少无知的择偶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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