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如波涛般盖住麦海，还有麦海中的那个安睡的少年。残阳透过翳层，随着清徐的微风烧地他脸颊红暖。待他缓缓睁眼，几处灵蝶窜去，正是农家的金秋薄暮时。
梦笙抬手揉去惺忪之意，几欲再睡过去。忽地听来远处一曲笛音，才取了身边镰刀还了那农家。有些懒散地走到池边，将上午钓到满满一桶不知是何品种的灵鱼倒回那方清池，伸手提来身边花白的酒葫芦，不紧不慢地向远方深山而去。
红叶，枫树，白云，少年。
若是寻常人到了这山中，即便不迷失其中，成了某个凶兽的养料，少说也得转个三五天才能寻到出口。只因有个奇怪的老头在这用枫树摆了个缺德的阵法，少年如是说。
而偏偏那林立的树木于梦笙而言却宛如海上扁舟，岸上车马，只见他身形拖出化数道残影，如飞燕一般穿梭在枫林之中，可谓是轻车熟路，畅行无阻。谁料到这枫林的深处竟是一片梅林，明明在深秋时节，这梅花却开地过分妖冶。是灵脉之地而滋养有加？或是妖气纵横而助生梅妖？那些失足的旅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了。
一路到这梅林中，梦笙止了步，甩着酒葫芦的他，遥望见梅林中的那块巨石之上，隐隐坐着一个老人。那老人已是苍老地不成样子，脸上尽是可怖的裂痕和皱纹。一双眼睛深深凹了进去，半秃的头上还印着一道连至额眉的长疤。此时他正盘坐着，手上拈着一朵梅花，嘴唇微动，似是在念叨着什么。
梦笙席地而坐，冲老人笑道：“师父，没晚吧。”
在师父面前，他向来是不敢喝酒的，即便师父从未禁过他的酒。眼见师父没有回话，梦笙只得摩挲着酒葫芦。抬头瞥一眼，才看到师父正端坐着，手上拈着一朵梅花，嘴唇微动，似是在念叨着什么。
梦笙注意到，他手中那朵梅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蜷缩成一球，发黑腐朽，最终消失在老人手中。那朵梅花消失后，整座梅林被一股黑风吹的沙沙作响。
“啧。”梦笙眨了眨眼，等着师父开口。
许久，那老人才开口问道：“杀人了？”
“没呢。”梦笙挠挠头，“杀了头熊。”
师父就是师父，一下就能闻出浮生剑上的血气。
“这样啊。”老人呆呆望向天边，自言道。“也好，也好......”
“师父，您念叨什么呢？”
老人没有回答，从袖中甩出一张符箓，梦笙伸手接来，以他的见识，只是看了一眼其上乱笔勾勒的纹路，就明白这是一张传讯符。
老人看向梦笙道：“下山去吧。”
“不是说......还要两年吗？”梦笙有些不明所以，映着夕光，看不清师父的脸，更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情况有变......”老人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梅林之间，“你若欲突破第三诀，就须得尽快下山去，寻找机缘。”
梦笙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您不也说梦生决属上古外道剑诀，修炼困难是必然的吗？”
老人顿了顿，这才缓缓说道：“第二诀到第三诀，机缘和修习缺一不可，我带你来千渺山修习多年，现在也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你莫要忘了，当年你师姐，从第二诀进展到第三诀，也不过只用了三年时间而已。”
说到这个师姐，老人浑浊的眼中却莫名添上了几缕哀伤，却被很快隐去，未被梦笙所察觉。
对于这个只存于师父口中，从未见过面师姐的事迹，梦笙听得多了，眼下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莫名嘴馋，壮着胆子喝了一口酒，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静静立着。
“师父，这次让我下山，想必是还有别的事叮嘱吧。”梦笙探出头来笑了笑，小声问道。
“临水城长鲸。”老人点了点头，正色道。
“啊？”
“啊什么，就查这个！”老人忽地厉声喝道。
梦笙自出生起便被师父收养，带来千渺山修炼。虽然师父时常会带他下山去，但多半也是熟悉尘世，磨砺剑心，绝不会停留过久。如今师父突然让自己下山，还提出要查这临水城长鲸的事，自然是提前查探到了些什么，而这，值得师父提前更改自己的修炼计划。
亦或是有什么有助突破的契机，亦或是处理什么重要的问题。梦笙隐隐感觉，这次师父令自己下山的目的，似乎与师父神秘的来历有关。
梦笙敢如此笃定，正是因为他对师父的了解。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看上去不具备一丝灵力，但身在山中，却总能洞悉山外天下事。而梦笙耳濡目染，自然对山外的事有所了解，这靠的，也决非是人间修士的手段。
“临水城，长鲸。”梦笙念了两遍，将这两个莫名的词记在心里。
“明白了，师父。”
“你此番下山，要寻一个叫云阁的宗门，把这个交给阁主。他看过这符，自会收你为徒。你以阁主徒弟的身份修行，查事，会好办许多。此次下山，若是仍未至四重境，便无需回山了。”
闻言梦笙苦笑一声，还是应下。
于一个久居深山的人而言，即便博览群书，梦笙也并不晓得这不甚出名的临水城位置，更不知道长鲸为何物，不知云阁是什么，也不知为何师父会和云阁阁主有交情。
他知道，师父身上有着很多秘密，但他既不说，梦笙也就不会多问半句。多年以来，除了梦生诀的修炼外，师父与他交谈甚少。梦笙一早便习以为常。
只是他时常疑惑，和这样一个冷漠固执的人相处，自己的性格却与其截然不同。这其中多数是修行梦生诀的因素。毕竟在梦生诀开篇即隐隐透出一丝生性淡然的感觉。
只是那种无意间看淡许多的改变，着实令梦笙头疼。
梦笙消失在梅林很久之后，老人才缓缓睁开眼。只见他站起身，摇晃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梅林深处走去。他边走边念叨着：
“为师若与你说了你的身世，你定只当听故事一般，激不起丝毫涟漪。此番将你放落凡尘间，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小兄弟，我姓黄，虚长你几岁，你叫我黄大哥就好。”
那汉子大笑两声，甚是爽朗地说道。梦笙喝了口酒，笑道：“这次下山，还要多仰仗黄大哥了。”
千渺山脉是架在天上的，全华夏人都知道。这不算什么稀奇事，坐落在天上的仙山又不止这一座。那横亘在天边的几百道巍峨的尖山，将这处奇景掩藏其中。山脚诸多农家安居乐业，免受山下相神家族的侵扰，山上也有灵虎妖豺之辈，吸纳山中灵气，坐镇一方。比起外面的乱景，也算得上是一个难得的世外桃源。
后面是漫漫山路，前方是茫茫云海。那云海遮住半边天幕，如一道天堑穿在千渺山和东泽之间，层云汇聚，万山匿形。令梦笙恍惚间犹如置身仙境。作为下山的必经之路，这片云海之下，或许并不如看上去地那般平静。
“好嘞，小兄弟，你就放心吧。我做这个十几年了，大风大浪、妖兽邪物什么的也见过不少，保管能给你安全送下山去。”黄大哥声如洪钟。
梦笙见黄大哥也是个豪爽之人，心中也放心许多。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千渺山，想来此去路远，下次回山，又不知是何夕何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