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一个傻子的说辞漏洞百出,完完全全是一面之词,仅凭这几句话也根本找不出鹿头人和苏农世、苏农亚士迪之间的到底有什么因果关联。但这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能把祭神的帽子扣出去,并且不是扣在自己头上,大家就愿意相信这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更何况处理这件事的,是对苏农世积怨已久的苏农殷区。
掌控权势的人要拔掉眼中钉,只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而有些时候,他们甚至不屑于掩饰真实的动机,就是要当着其他人的面剥夺生命。
被剥夺者却做不出任何反抗。
这不代表苏农世就是个例外,他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拥有一身众人望尘莫及的射艺。即使苏农部落的人们不待见苏农世,内心却不得不承认苏农世就是本部为数不多的神箭手,就算瞧不起他汉人的脸,在射箭方面也要对他送去尊重。
如果没有鹿头人这件事搅局,苏农殷区拿苏农世没什么办法,无论他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废掉本部落中少有的神箭手,毕竟这里是崇尚射艺、以射艺高超为荣的突厥。
只是这一次,苏农世触碰到了苏农部落最大的禁忌,哪怕他是大酋长的儿子,也没人能救得了他。
“来人,把神明‘珠昆’选中的人捆起来。”苏农殷区傲慢地下令,随即有四名骑兵下马,拎着套索扑向苏农世。苏农殷区稳稳地骑在马上,瞧着苏农世和苏农亚士迪无用的挣扎,眼中露出几分戏谑,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苏农世,你不是号称‘神箭手’么,现在怎么不逞能了?”
“苏农殷区,你就是个小人,不敢面对自己的小人!”苏农世被两名健壮的骑兵摁在雪地上,破口大骂道。他的双手被扳到背后,接着被一条粗糙的绳索死死地捆住。
“我是小人?我不敢面对自己?”苏农殷区忽然怒目圆睁,漂亮的脸蛋一瞬间变得狰狞可怕,显然是被这番话戳到了痛处。他陡然催马上前,拔出弯刀指向被绑起来的苏农世,颤抖着叫道:“你再敢这么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农殷区的这声大叫在静谧的松林中极为响亮,回声传出去很远。就在这个时候,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一个雄浑的男声,这个男声比苏农殷区的声音还要大,还伴随着激烈的马蹄声,那人大吼道:“苏农世,别害怕,阿查来救你了!”
矫健的马影在松林中出现,朝着苏农世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黑影魁梧高大,手中端着一杆粗大的长枪。
来人正是苏农勃哥塔!
追捕苏农世的这些人闻声连忙回望,只见一条大汉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迎面冲来。这大汉眨眼间就来到骑兵队伍面前,大吼一声,振动臂膀连出两枪,挑落了两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骑兵。
“捉住他,捉住他!”苏农殷区惊惶失措,催马跑进骑兵队伍的最里面,他一边挥舞着弯刀,一边号令骑兵们拿下这条彪悍的大汉。
三十多名骑兵一拥而上,各自拽出武器奔苏农勃哥塔而去,想利用人数优势压垮孤身一人的苏农勃哥塔。但不料苏农勃哥塔格外的凶悍,对于迎面冲来的三十多人毫无胆怯之意,他不等骑兵的阵型组成,猛然让胯下马向前加速,紧接着将手中的大枪接连扎出,又挑落了三名扑到面前的骑兵。
“这帮奴仆拦不住他!”虽然有三十多名骑兵挡在身前,但面对如此不怕死的人,苏农殷区心里没有一点底。他不断揽着马缰绳后退,看向一旁的苏农殷山,慌张地喊叫。
“你看我的!”苏农殷山策马向后跑,却挽弓搭箭瞄准了苏农勃哥塔的咽喉。姜还是老的辣,关键时刻这个胖子要比他的弟弟强太多,在短暂的慌乱后镇定下来,他趁着苏农勃哥塔还没有冲散骑兵的队伍,要躲在后面放出一支致命的冷箭。
“阿查,当心!”苏农世在看见苏农殷山的手伸向箭袋的一瞬,急忙大声喊道。
苏农世的提醒救了苏农勃哥塔一命,苏农殷山从抽出雕翎箭到挽弓射箭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听到喊声的苏农勃哥塔猛然抬起头,只见对面的松树旁寒光一点,奔着自己的面门迎面打来。苏农勃哥没看清射来的是什么,此刻却由不得多想,他眼疾手快,连忙挥动大枪在眼前胡乱一拨,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射来的暗箭被从中间打断为两截。
“混蛋东西,还敢暗箭伤人!”苏农勃哥塔低头看了一眼掉落地上的断箭,怒目横眉地大骂道。与此同时他的双臂暴发出巨大的力量,他把手中的大枪像棍子一样抡动起来,朝着周围正在扑向自己的骑兵横扫过去。
空气中隐隐传来“嗖”的一声,一支亮银色箭簇的雕翎箭从骑兵队伍的缝隙中悄声穿过,就在苏农勃哥塔刚刚抬起手时,这支箭已经射到了离苏农勃哥塔三尺不到的位置。
这支箭的目标却不是苏农勃哥塔,而是苏农勃哥塔骑的那匹大黑马!
雕翎箭准确无误的命中了大黑马的左眼,“噗”的一声扎进去三寸之深,碎裂的眼珠混着血浆一下子迸出。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大黑马凄厉的嘶叫出来,它猛然扬起前蹄,接着把前蹄重重地摔在地上,开始尥起了蹶子。
这一箭阴损至极,苏农勃哥塔只提防着暗箭射向自己,没有想到竟有人会偷袭他的马。大黑马突如其来的尥蹶子让他始料未及,他在马上一个没坐稳,身体随着挥出的大枪一起,歪斜着落下马去。
射出这支冷箭的人骑在青灰色的骏马上,手持弯弓看着落马的苏农勃哥塔,眼神中的慌张已然被高傲替代。他嘲讽地高声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勇士,不过是一个连马都骑不稳的窝囊废!”
苏农勃哥塔仰面朝天的摔倒在雪地上,大枪脱手而出,把他甩下来的大黑马尥着蹶子跑进了松林深处。苏农勃哥塔虽然被掀下马来,脑子却十分清醒,知道自己身处重围之中。他在落地的一瞬间发动全身的力量向旁边打滚,以拉开与骑兵的距离,接着双手一撑地,试图从雪地上爬起来。
“抓住他!”苏农殷区抬手一指苏农勃哥塔,高声命令道。
十名骑兵同时跳下马,挥舞着绳索直奔苏农勃哥塔冲去,跑在最前面的那名骑兵看见了苏农勃哥塔将要起身,飞起一脚把苏农勃哥塔踹翻在雪地上。紧接着这些骑兵一拥而上,有的人摁住腿有的人抓住手臂,剩下的人把绳索缠绕在苏农勃哥塔的身躯和手脚上,要把苏农勃哥塔五花大绑。
苏农勃哥塔奋力抵抗,用尽全力把手脚往回抽,这条壮汉格外的生猛,即使十个人都没办法轻易地按住他。
但苏农勃哥塔终究只是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强壮,也架不住别人人多势众。眼看苏农勃哥塔即将被十名骑兵绑缚起来,而苏农世和苏农亚士迪被绑在一起根本无能为力,一旦苏农勃哥塔也落入苏农殷区的手中,等待他们三个人的,只有苏农部落燃着烈火的祭台。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明亮却没有温度的男声。
“住手!”
所有人都面露惊诧,甚至连正在捆绑苏农勃哥塔的骑兵都停住了动作,人的声音,怎么会从天上传来?
苏农世随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西北方、也就是松林与旷地交界的方向,一棵六七丈高的古松的树尖上,竟然站着一个瘦削的黑影。这个黑影在摇晃的树尖上稳稳地站立,披着的斗篷在风中大旗般扯开,黑影的左手拎着一个长条形的物体,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好像是个盒子之类的东西。
作为背景的夜空呈深蓝色,没有一朵云。星辰汇成的河流贯穿天顶的南北,璀璨的星河之下,一轮圆月悬挂在地平线上方,散发着明亮且皎洁的光。
这是极为震撼的一幕,摇摇欲坠的树尖上,一个人影背对星河和圆月站立,他居高临下的俯瞰世界,就像神明从天际俯视人间。
这形似神明的黑影,是谁?
不等其他人发问,苏农世一眼就看清了这个黑影,狂喜之意在心头涌起,这个人来得简直太及时了!他心道一声:“这下我们有救了!”
别人认不出黑影是谁,苏农世却认识,这个站在树尖上的黑影,正是不久之前离开的童启云!
“谁?”苏农殷区的弓箭已经上弦,仰面大声问道。
“放了他们。”童启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听起来如同命令般不可违逆。他低头看着雪地上的众骑兵,目光中透着寒意。
“别用这种语调恶心我,你知道我是谁么?大酋长的儿子!识相的话立刻滚下来!”苏农殷区哪里听过别人这样对他说话,甚至连他的父亲都没有命令过他,他听到这句话顿时火冒三丈,拉满弓弦对准童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