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暗吞噬的夜空里,呼啸的海风反而凸显了当下的寂静。这份寂静之中更是弥漫着强烈的压迫与焦灼。
年迈的老妇人将手中的拐杖轻点在脚下镜面般的海面上,任由周边海浪翻涌。
神秘的陌生人将自己完美的隐藏在黑暗之中,即便无声无息,却散发着骇人的杀气,令人不由窒息。
无辜的男子则沉默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之中,双瞳暗淡无光,仍不愿闭上。
“先行者?连名字都没有?哦,差点忘了,拥有名字这件事情对于你们那个世界的人还太遥远了!”太祖打破了空气中的静默。
“不用故作镇定!我相信你对于我的到来还是相当吃惊的!”神秘男子的口吻中飘出了浓浓的轻蔑与不屑。
显然。太祖方才的嘲讽并未起到她预想的作用。
“我确实有点惊讶!还以为,如你这般妖兽的到来至少要半年以后!看来,你们那边的进化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出不少啊!”太祖顿时意识到面前的这名妖兽非凡,不可小觑,不由收起了之前傲慢的态度,转而严肃起来。
“哼!”那位自称先行者的妖兽吐出一声不屑,“先别急着惊讶!后边的惊喜还多着呢!我怕你会应接不暇!”
说完,先行者转身走向了那具安静的尸体。只见他优雅的将右掌悬于平躺在沙滩上的袁洪胸前,一包早已被鲜血浸透的香烟犹似受到召唤一般飞向了他的掌心。他随意抽出一根,熟练而缓慢地放于口中,同时将剩下的塞进了自己的胸前。
待先行者再次回到先前的位置,面对太祖之时,他将右手食指举至面前。一时间,一簇虽幽暗却又无比通亮的火焰凭空在那根手指上燃烧了起来。在将其口中的香烟点燃后,便悄然熄灭了。
就在这短暂的一瞬,太祖内心不由一颤。
前所未有的震惊感瞬间传遍全身。在那簇幽暗的血红火焰后方,照亮的是一幅几近完美的帅气面孔,虽无比苍白,毫无血色,却更凸显了其高贵优雅的气质。柔垂的银发完美的停在了眉梢之上,血红的双瞳在火焰的映照下尤为耀眼,而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动作是这般流畅,丝滑,全然不像出自妖兽姿态。
然而她却需要极尽全力保持尽可能的镇定,不可让对方看出。
即便如此,太祖微微紊乱的灵力还是被对方抓住了。
“吓着你了?难怪,我这副模样确实与你们印象中固有的妖兽形象有着很大差异。”先行者在享受着嘴中香烟的同时,毫无保留地戳破了太祖想要树立的保护膜。
“其实,我是有名字的。那边的人都叫我幽弥。”一阵停顿之后,先行者继续用极为平静的声音讲述道:“是的,我们称我们这个族群为‘人’。尽管你们依然将我们认作是妖兽。”
听到这里,太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拐杖。尽管她在尽力保持自己呼吸的平稳,但心内的震惊已达到了顶点。
这太令人不敢相信了。没想到噬元极界的妖兽在一千年后已进化道如此地步。
面前这个被叫作幽弥的妖兽。。。或者是人。。。,可以轻易地捕捉到自己灵力极为轻微的紊乱,足见他妖力强大。然而除了拥有难以估量的妖力以外,更令人在意的是,他还有着相当的智力与情感。
这份夹杂着人性的妖气,实在是太恐怖了。
幽弥将口中的香烟狠狠地咂了一口,香烟随即散发出了微弱亮光,将其惨白的脸庞映衬的更加阴郁与惊悚。
不一会,那根香烟便被迫燃尽了生命,只剩孤短的烟蒂被随意抛弃在了依旧呼啸的海风里。
“一千年前,”幽弥随即再次点燃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接着说道:“你们的先祖将我们送到了那个当时被称作噬元极界的地方。而如今,我们将其称作是家。”
幽弥的音色在海风中有着些许尖锐却又异常平和。
“待我们到达那里之时,迷茫和绝望很快占据了我们的身心。因为那里有的是无尽的荒芜,脚下踩踏的是贫瘠的大地,寸草不生,没有丝毫生气。空气之中充斥着如同瘴气般的恶臭,遮蔽了视线。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摸索。希望能找到些什么,遇到些什么。然而,在那种单一的环境里,时间好似停滞了下来,因为无论走多久,走多远,眼中的景象都未曾发生丝毫变化。我们遇不到山峦,找不到河流,寻不到植被,更嗅不到任何鲜血的味道。”
说到这里,幽弥的音色降了下来,他再一次狠狠吸了一口嘴中的香烟,吐出了一团浓密的烟雾。
“不管你是否相信,即便是当时没有丝毫智力与情感的我们,仍然感受到了无尽的绝望和恐惧。几乎在同一时间,分散在不同地域的妖兽开始了无助的哀鸣,只是那哀鸣声几乎在片刻里便被吞没在了洪荒里。”
“雷焱呢?你们的首领呢?”太祖打断了幽弥的讲述。比起他们在那里的遭遇,太祖更加关心雷焱的命运。
幽弥并未立即回答太祖的提问,而是再一次任由口中的香烟燃尽生命,随意飞进了海风之中。
像是没有得到满足似的,幽弥将香烟盒里剩下的最后一根点燃。与之前不同的是,他并未将其叼在口中,只是拿捏在指尖,索然地把玩着。
“雷焱。。。。。。连同他的躯壳和灵魂,一并消散了。”幽弥的音色暗淡了下来,并透露着些许沙哑。“身负重伤的雷焱随我们进到噬元极界后,一直哀坐在原地。没过多久,他的身形开始急剧消瘦起来。又过了许久,雷焱突然站立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将离他最近的五只妖兽无情杀死并开始贪婪地吮吸着它们体内的兽血直至最后一滴。尔后,他跃向了高空,并在半空之中停留了许久。没人知道在那段时间内,雷焱的脑中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接下来做的那件事,彻底地改变了整个冥妖族的命运。”
幽弥手中捏着的香烟已燃至过半,被唤醒的烟灰毫无留恋地飘散在海风里。幽弥显然并不在意。
“他做了什么?”听着幽弥的讲述,太祖变得急切起来。对于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太祖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细节。
“雷焱将体内剩余的全部妖力,积聚在掌间,并于霎那间没有丝毫保留地击向地面。就在一瞬间,大地上现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弥漫在空气之中的瘴气开始积聚并迅疾地涌向雷焱,犹似不断地被他吸食着。很快,空气变得无比清新,广袤的视野得到了恢复,尽管依旧贫瘠的大地亦好似重获新生。吸食了全部瘴气的雷焱,耗尽了最后一丝妖力的雷焱,他的面容瞬间变得憔悴无比,一道道皱纹参杂着裂纹在他冷酷诡谲的脸庞上一同出现。”
幽弥手中的香烟生命所剩无几,像是突然想起似的,他优雅地将那根几近陨去的香烟递进了口中。
令太祖始料不及的是,幽弥不再站在原地,而是开始挪步走向自己。尽管他的步伐是如此缓慢,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压迫感开始逼近自己。
太祖将手中的拐杖握得更紧了。
“直到现在,”幽弥一边挪动着步伐,一边继续着自己的讲述。“我依旧清晰的记得。雷焱身上的残衣犹如白纸烧尽后的碎屑,在微风中逐渐分解消散,他裸漏在空气中的身躯开始干涸枯竭,他毫无生气的面容开始僵硬凝固。接着,就如同他的衣服一样,他的躯体也消散在了风中。当然,一并散去的,还有他的灵魂。”
幽弥已离开了沙滩,踏上了水面。与太祖一样,他也如蜻蜓点水般地在每一步步伐后踏出了圈圈涟漪。
太祖感受到那份压迫感正迅速增强,只是令她不解的是,这份压迫感里并未参有任何威胁。
“在雷焱散去后的片刻,大地上出现的裂缝开始愈合,并发出了震耳的轰鸣声。难以置信的是,愈合后的大地竟看不出一丝痕迹,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过一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整个冥妖族都在悲痛之中,雷焱离去的同时还带走了赋予我们的统领,那是一种凌驾于肉体上的精神统领。我们就这样失去了方向。因而,在已然清晰的世界里,我们却变得更加迷茫。不知过了多久,我们脚下的大地开始毫无预兆的剧烈震颤,并持续了很久。我们害怕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蜷缩在原地,不敢动弹。现在想想,当时的我们,简直与懦夫无异,真是可笑。然而,当震颤结束,大地重新恢复平静后,我们眼前的世界已然奇迹般地披上了新衣。一座座山栾拔地而起,一条条溪流欢快流淌。贫瘠的大地覆盖着翠绿的青草,甚至有些许鲜花和数颗参天古树映入眼帘。久违的生机再次铺面袭来。我们喜形于色,早已遗忘的那个叫作希望的东西像是猛然苏醒涌上心头。”
幽弥口中的香烟早已没有了生命,仅剩的烟蒂依旧紧紧的贴在他的唇间。
太祖眼中幽弥的形象愈发清晰。他消瘦的身形下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妖力,优雅的步伐带来的更是窒息般的惊骇。
尽管依旧感受不到明显的威胁,太祖不得不作好随时迎战的准备,她悄然调动着体内的灵力。
“没人能解释原因,但至少我们活了下来。我们没有靠着互相残杀苟延残喘。在那个世界焕然一新的最初一段日子里,尽管我们没有食物,但也没有感到饥饿。我们只是继续着探索,试图找出潜藏在那个世界的秘密。久而久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我们自己都没有发觉,我们的身体发生了变化。我们身上坚硬的鳞片开始变小甚至有的开始脱落,我们佝偻前躬的身躯开始直立伸展,我们的面容不再丑陋而是越发的有了。。。。人样!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思想开始复杂了起来。我们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能力,那个能力叫作思考。而整个过程便叫作进化。”
五米,距太祖仅剩五米。幽弥停下了前进的脚步。他将双手自然垂于身后,相互交叠,并无想要交战的意思。
“我想,并非所有的冥妖族都得到了进化吧。有些妖兽直到现在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状态?”太祖对幽弥的话语提出了质疑,“不然,上次结界打开的时候怎么会有一只断臂出现呢。”
“不,最初去往噬元极界的冥妖族,除了被雷焱杀掉的五只以外,都得到了进化。只不过~~有些人没能坚持到现在。”幽弥对于太祖的质疑并不为然,他继续说道,“至于你提到的那只断臂,不过是我们那边另一个人的一个玩笑罢了。”
“另一个人?玩笑?什么意思?”太祖更是困惑了。一只巨大的妖兽断臂只是一个玩笑?这让她很难相信。
幽弥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微笑,说道:“就像这样。”
接着,他将唇间紧贴的烟蒂径直抛向太祖。就在烟蒂落至太祖身前一刹那,一束暗红血光从幽弥指尖迸射而出点亮夜空,不偏不倚地击中开始下降的烟蒂。
令太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被红光裹挟的烟蒂化作一粒光球,半空悬浮,停滞。顷刻间,于无声中悄然爆裂,闪耀的光芒足以点亮整片沙滩。
待光芒退却,黑暗再度来袭之时,太祖却怔在了原地,忘记了呼吸。
巨大的妖兽赫然现于身前,狰狞的面容上两只墨绿的双瞳死死地俯视着自己。半张的血盆大口流淌的粘液不断的垂涎,骇人的利爪挥舞在半空,时刻准备着劈斩而来。
令太祖胆寒的并非是这只妖兽,毕竟以这只妖兽的实力根本不可与太祖相提并论。只是它这般出现的方式着实令自己惊讶。这代表什么?代表着幽弥以及更多和他一样的冥妖族已经可以随意利用手中物品制造出妖兽?若这番推论是事实的话,那这个世界所面临的威胁和恐怖与之前的推断便不可同日而语了。
突然间,太祖面前的妖兽展开庞然双翼,欲要对太祖展开攻击。就在太祖想要做出反击的同时,又是一道红光袭来,那只妖兽便化为灰烬,追随着逝去的香烟的脚步,消散在海风中了。
“我这次前来不是想要交战的。”太祖看到幽弥的右手仍举在半空,很明显,那只妖兽同样是由他杀死的。“而且,我想你很清楚,就算是对战下来,虽然我一定会被你杀死,但是作为代价,你同样会身负重伤。这般结果,应该不是你想要的吧。我这次前来只是奉命给你们提个醒。我们,冥妖族,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于这一点,你们已然没有办法阻止。你们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做好准备。因为到时候,一定会血流成河!”
说完,幽弥便化作了一束红色光斑,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夜空里。
太祖依然怔在原地,回味着幽弥最后的话语。血流成河。。。。血流成河。。。。
过了许久,太祖才将自己的意识拉回到现实。她缓缓地走向沙滩,停在那具没了生命的躯体前,看到的是一幅熟悉的面孔。
虽然此前从未谋面,虽然此前并无交集。然而此人却早已如同老友般被太祖铭记心间。
“为何是你?”太祖一声叹息,喃喃自语道。
将袁洪胸前的那道伤痕修复后,他的躯体在太祖灵力的指引下缓缓飘向了锦陵村的方向。
“既然要走,还是回到自己家的方向吧。”看着夜空里逐渐消失的躯体,太祖不由伤感起来。
沙滩上再次回到了先前的平静。没有人焦灼地来回踱步,没有人凭空出现等待自己的到来。
太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尽管踏在水面的步伐依旧无比轻盈,但是迈出的每一步却又如此沉重。
呼啸的海风更加肆虐了!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