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怀瑜没有心思猜测赵思安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法子,能这么快就完成了卫先生布置的任务。
刚到书房坐下没多久,手头的一遍还没抄完,黎山就敲门进了夜怀瑜的书房。
“怀瑜啊,我听下人们说,你几次找我,是有什么事啊?”黎山抚了抚袖子,像是为了拍掉一路的风尘。
夜怀瑜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黎山,估摸着黎山肯定一进门就听说自己一直找他,连衣服也没换就过来了。
“黎爷爷,没什么大事,您先回去休息一下,我晚些时候再去打扰你吧。”
黎山是王府的管家,据说跟夜怀瑜的爷爷,也就是夜城的父亲,有着过命的交情。夜城的父亲过世后,黎山一直尽心尽力的照顾夜城。后来夜城封王,在这乾阳城开了王府,黎山成为了管家,又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夜怀瑜。
黎山和夜城父子,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
“没事,前几日淮海城那边的铺子出了点事情,我昨夜得到消息就连夜赶了过去。今早到那,简单处理了下,没什么大问题就回来了。来,跟黎爷爷说说,有什么事啊?”
夜怀瑜简单地向黎山讲述了卫先生罚抄《书经》的经过,又询问了一番,用什么办法才能完成卫书佾的安排。
“黎爷爷,事情就是这样,先生后日就要离开了,我实在不想让先生失望。”
黎山听完夜怀瑜的描述,笑了起来,开始耐心地跟夜怀瑜分析。
《书经》又称《书》,是大晋以来保留的最早的史书。《书经》记载的内容,据说包括了大晋以前的三朝五代,那是一千多年以前的历史了。不过流传至今,《书经》记载比较清晰的内容,已经只有大晋开国前几十年的历史了。
完整的《书经》据说有三千多篇文献,后来随着时光的流逝,遗失诸多,再经过儒家创始先贤的整理,现在的《书经》只剩一百二十篇。但是这一百二十篇文章,确确实实是岁月和先贤共同筛选的结果。
值得一提的是,《书经》,据说是世间唯一一本可以窥见上古历史的书籍,但是原本,已经很难见到了。包括夜怀瑜在内,他们所抄写的《书经》,都是不知道缺少多少内容的复刻本。
“所以说,《书经》内容虽然所余不多,但的确都是精华,卫先生肯定知道这一点。既然如此,卫先生怎么可能会让你们在短短几天内抄写完一百遍呢。这肯定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卫先生如此做,应该是有其他深意的。”
听完黎山的分析,夜怀瑜豁然开朗。
果然,卫先生那样的人,怎么会无聊到给自己学生布置下无法完成的任务。肯定是有深意的啊。
“谢谢黎爷爷,怀瑜懂了。”
黎山伸手抚了抚夜怀瑜的头,笑着离开了。
翌日凌晨,天未破晓。
乾阳城的南城外五里,有一处十余丈高的断崖,崖上有一座精致的亭子,名为望南亭。
立于亭中,可以看见南边的群山。据说天气好时,甚至可以透过群山,隐隐望见山那头的江南。
望南亭是南下江南的必经之路,自然不乏达官显贵,才子佳人在此留下分别的故事。但今日分别的主人公,却与往日不同。
卫书佾站在望南亭中面北而坐,几个皇室学生围坐在亭中的石桌四周,默默不语。
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卫书佾吹开杯中水面的茶渣,浅饮了一口。
“今日一别,今后不知何日再见,承乾,你们几个就没有什么想对为师说的?”
卫书佾的话让几人一愣,自古都是师长临别赠言,哪有老师临行前开口问弟子们想对自己说什么的。
瞧见几人的神情,卫书佾开怀大笑。
“罢了,临了临了,就不逗你们了。前些日子,我罚你们抄写的《书经》,可已经完成?”
卫书佾的话,又带来了新一轮的沉寂。
五个少年,面色各异,但是可以大致分为难过和开心两类。
夜怀瑜、赵承乾和赵承永脸上皆露难色。赵思安和赵承坤确实一脸得意与坦然。
“莫非,你们五人之中,只有思安和承坤完成了我安排的任务?”
听到卫书佾的话,赵思安和赵承坤对视一眼,眉头微微一挑。
“思安,承坤,来,给为师看看你们抄写的《书经》。”
两人没有犹豫,双手递上了一叠厚厚的宣纸。
卫书佾接过两人的纸张,一目十行,静静地翻看起来。
看完最底下一张一张后,卫书佾未语先笑。
“没错,的确是一百遍《书经》,一字不差。”
听到先生的评价,思安承坤二人笑意更甚。
“许多年前,我还在老师门下学习,犯了错误,被老师责罚。老师要我在三日之内抄写完一百遍《书经》。不过,我通宵达旦,几乎不眠不休地抄写,三天之后,也只完成一半多一点。无奈之下,我向老师说明了实情。怎知,老师并没有责怪我,反而笑着跟我说‘书佾啊,你可以毕业了。’”
卫书佾说完,几人陷入了沉默,赵思安和赵承坤早已面红耳赤。
“思安,承坤,你俩,还不能毕业啊。”
“老师,我。。。”
赵思安和赵承坤几乎同时想要出声解释,却被卫书佾淡笑着伸手止住。
“我向来不喜什么金银之物,临别之际,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珍奇异宝送与你们。只是这几日匆匆准备了几个锦囊,你们一人一个,务必收好,最好能够贴身携带。”
卫书佾说着,从随身行李中拿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齐齐放着六个颜色不一的锦囊。
把木匣放在石桌上,卫书佾接着说道:“黑色是承乾的,红色是承坤的,黄色是承永的。橙色是思韵的,蓝色是思安的,紫色是怀瑜的。”
几人一次从木匣中,拿出属于自己的锦囊,性急的赵承坤随手便要打开。
“慢着!”
赵承坤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向出言阻止自己的卫书佾。
卫书佾笑着解释道:“这锦囊,只有在合适的时机打开,才有价值。否则,就是一文不值。”
赵承坤挠了挠头,继续问道:“老师,那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机?”
“心有犹疑,遇事矛盾纠结而无法决断之时,就是打开锦囊最合适的时机。”
几人闻言均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卫书佾说完,转身面朝南方。
“今日亭中望江南,今后江南望江北。南下之行,凶险未定。”
说到这,卫书佾顿了一顿,扭头看了几个学生一眼,轻笑道:“只愿再见之时,你们仍旧是少年,但,也不只是少年。”
说完,没有再理会眼眶渐红的众人,轻点脚尖,从亭中一跃而下。
风啸声后,十余丈的高崖之下传来烈马嘶鸣,还有一句清晰的“风寒露重,早些回吧”。
“原来老师是个高手!”
赵承永的感慨亦是众人的心声。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也不用太为老师担心。”
赵承乾也如是说道。
他们虽然年幼,但是也早已隐隐明白了到卫书佾南下的目的。
当今三国,大赵崇道,韩国尚法,魏国纵横与名家并重。儒家在大晋巅峰时期昙花一现之后,被后朝认为是干政迂腐的朝廷蛀虫,逐渐没落。
卫书佾可能是当今世间为数不多的大儒,而他的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重现儒家的辉煌。
在大赵待了五年,未尝不是怀着这个目的。而如今看来,他与皇室子弟五年的师生情谊,也的确得到了一些效果。
至少,赵桓已经默许了更多的儒家学子走进朝堂。
离赵南下,不论是去魏国还是韩国,卫书佾都只有一个目的——“传道”。
他只有一个人,而南方等着他的,却是数个根深蒂固的其他学派。
“老师有他自己的打算,我们身份特殊,这件事情上,我们是无法帮到老师的。不过我们得保证,只要在我们大赵的土地上,就没有人能伤害老师。”
几人纷纷点头,他们几个想要联合起来在大赵的土地上保护一个人,肯定是没问题的。
“怀瑜,我听说,你前几日与京缉司曹主司的儿子,发生了摩擦?”
待众人稍稍回神之后,赵承乾微带担心的出言问道。
夜怀瑜闻言点了点头,语气低沉。
“嗯,我的一个朋友,被曹田夏害死了。死不见尸!”
众人沉默。
“哼,这曹田夏竟然敢惹我们乾阳五少,不现在是六少了。妹夫,你说,想怎么弄他,思安哥第一个上!”
许久之后,还是赵思安出声打破了沉默。
夜怀瑜闻言,微笑道:“谢谢思安哥,不过,就这么揍他一顿,我朋友的命也太不值钱了。”
赵思安一听这话,再加上夜怀瑜莫名的笑容,身子一颤,顿时就知道夜怀瑜早就想好了主意。
“嗯,怀瑜你既然已经有了对策,如果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就直说吧。”
夜怀瑜点了点头,笑着问道:“承乾大哥,陛下已经把免试进入乾阳学院的名额分配事宜交给你负责了,对吧?”
“是啊,往届都是皇叔负责。不过父皇说我如今年岁不小,也可以负责一些事宜了,就打算让我锻炼锻炼。”
“嘿嘿,那这次争夺名额最有希望的几家,承乾大哥你应该知道吧?”
赵承乾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们大赵内部的名额分配,除了本人的天赋能力,主要还要看其背后的家族势力。结合两者来看,按照往年的筛选方式,有三人几乎百分百能够获得这次的名额。这三人分别是内阁三老中徐阁老的孙女徐婧,年龄适中,天赋才情传言也不错。还有礼部尚书南执礼的幼子南天星,与徐婧同岁,据说从小看遍诸家典籍,文试肯定能取个好成绩。最后是镇北将军周锋的独子周封寒,周封寒自小在北疆长大,据说武学境界在北疆同龄之中无敌,武斗的话,应该能拿个魁首。”
夜怀瑜听完,点了点头,乾阳城中的显贵子女他也有些了解。但类似于周封寒这种的边疆显贵,他就不是那么熟悉了。
“也就是说,我们大赵原本有的十个名额,我们几个分去了六个,剩下四个留给大赵内部争夺,现在其他人实际能够争夺的,就只有一个了?”
“嗯,的确如此。”
夜怀瑜搓了搓刚长出绒毛的下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听黎爷爷说,曹主司最近为了儿子进乾阳学院的事宜,正在倾尽全力四处走动呢?”
赵承乾心领神会,笑着问道:“怀瑜你是想?”
“嘿嘿嘿,承乾大哥你误会了,我可是老实人,我想了个办法帮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