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余看着这位公主翻箱倒柜地给他找被子,铺地铺,不得不苦笑着摇头。说实话,这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睡地铺,以前睡着金丝软枕的人竟然要在自己的新婚夜睡地上。
司应离一边铺着一边安慰着他,讲的基本都是天将降其余大任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越安慰越底气不足,最后小小声,“你说你不喜欢男儿,那女儿家里你可有心上人?”
姜肆余挑眉,打量着她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她,你若是有,大可将她娶进府来,我和她井水不犯河水。”
姜肆余被她的大度气笑,苦笑着说,“公主,我还想活着,您也不想守寡吧。”
司应离想想也是,要是她阿娘知道她苦心将女儿嫁出去,结果司应离还是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估计能直接想法子端了刺史府。不过看这意思,他仿佛是有心上人的。
真可怜,苦命鸳鸯。真意外,自己就是棒打鸳鸯的棒。
“那你且先忍耐一会,等琳朝太子求完亲,我便同你和离,成全了你们。作为补偿,加官进爵或是良田千顷,你想要的,只要我能办到便都为你做到。”司应离这话说的诚恳,语气里打满了商量,摆明了是想做个交易。
姜肆余却不接招,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瞧着给他铺床的司应离,女儿红妆的样子娇俏可人,“公主殿下,我想要的只有我自己才能拿到,有劳公主费心。”
全都给姜肆余收拾完之后,司应离才开始好生端详这房间。红帷布,红双喜,红妆,到处都是喜庆洋洋的,这是她自己的新婚夜。
她曾经想着自己会嫁一个怎样的人,那个人大概不是皇族,也不会有三宫六院,她不必再像她皇娘一样命不由人,枯死宫墙。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没遇到自己的心上人,就得匆忙出嫁。姜肆余倒是个端方君子,若是两情相悦也算良人,只是她总觉得姜肆余有些奇怪,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和她只见过一面,能了解到哪里去。
落寞之时,一转头却在一堆的红里看到一抹显眼的白,“姜肆余,这白帕子是干什么的?”
姜肆余闻言走了过来,他几乎忘了这茬,随手用拇指划破了食指,漫不经心的在白帕子上点了两滴血。
司应离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姜肆余却在烛光掩映下,慢慢俯身,直到近的司应离能看见他脸上的毫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男子气息。姜肆余轻轻地笑了,斯文有礼,“我的洞房花烛夜,公主以后可得好好还给我。”
他轻轻地笑着,司应离却感觉到一股虎视眈眈的感觉,像是猎物被瞄准。
姜肆余说完便起身云淡风轻地退回,仿佛刚刚的压迫都是假象。司应离不由地抖了抖,一股不明的寒气侵袭上她的后背,让她浑身一颤。
“姜肆余,你是个君子,对吧?”
“回殿下,我不是”,姜肆余承认地坦荡,眉眼清朗干净,“我要余生肆意,君子怎可肆意而为。”
司应离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她折腾一晚上也不知道这位驸马到底是什么想法,到底想要些什么,他像个雅正磊落的人,一晚上也没强求她,也不像其他书生一般端着。可越这样司应离越觉得对不起他,他要余生肆意,却因着她被逼娶妻。
她和阿初讲的时候,阿初说她想得太多。哪有驸马敢冒犯公主的,只要她不给他头上戴满帽子,一定可以安安稳稳、平安无事的熬到和离那天,日后好好赏赐就是了。
天底下就没人和钱过不去,如果有,一定是给的钱不够多。书生掉书袋,装作自己不慕名利,实属正常。
司应离一听也好受多了,想着不行就把自己的嫁妆全都送给他,再帮他将心上人娶回来,一定能弥补驸马的损失。自己就在驸马府里先安安稳稳呆着,和驸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样幸福的生活仅仅持续了三天,三天里司应离每日带着阿初溜达,卸下少女时的装扮,挽上发髻扮作新人妇也是很漂亮。至于姜肆余,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未见朝堂里某个一官半职,看起来倒是比他父皇还要忙碌。
每日天一亮司应离还没醒,他就理好了地铺自己出门去,到晚上闲庭信步的走回来,坐在桌边优雅地翘着腿享受着喝着茶,等着良心不安的司应离给他将地铺铺好,他就屈就在地铺上睡一夜。
司应离觉得他这样子不像是刺史府的公子,倒是很像她那日理万机的太子哥哥,有种出身皇族,历遍权谋养起来的从容不迫。
看着他那闲适的样子,司应离觉得他俩的位置反了,好像姜肆余才是那个主。可是没办法,谁让她理亏呢,可见有良心很多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司应离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继续忍气吞声地给姜肆余铺着,让这位正在悠哉喝茶即将睡地铺的人看在眼里,心情大好。
三天后,按照礼仪规矩,公主三朝回门。
马车刚进宫,司应离就满脸堆笑亲亲热热地牵起了驸马的手,生怕姜肆余一个不配合让她不知如何收场。
好在姜肆余知趣,没有冒着杀头的风险把手撤回去,只是回了她一个笑,便继续看马车外的风景。
司应离没想到有什么好看的,目之所及全是高墙。不过她摸着姜肆余的手,男人的手好大呀,用他的手同自己的比了比,大了一整圈,仔细看起来也是骨节分明,好看的很。
姜肆余也不收回,由着她摆弄,只是看着她笑。
司应离看见他笑,有些恼,“你笑什么?”
“我在想这宫墙深深的地方怎么养成你这样烂漫的性子的?”,姜肆余比谁都知道宫墙离的是什么样的争斗,能活下来的都不是简单的人,宫墙里几乎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
司应离认真的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大概我有阿娘护着。我阿娘掌六宫的权,谁也不敢欺负我。”
“再说了,你就是听说书的听多了,不是所有后宫都勾心斗角的。”
姜肆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像这里便没有太多勾心斗角,我的父皇不爱美人,只爱江山。后宫争来争去什么也争不到,这么多年,没见谁位份被他提拔过,也没见谁很是受宠,以至于在我之后也没什么皇子诞生。早年有爱争风吃醋的,都被我阿娘罚了,现在有也是小打小闹了。”
一路说着,马车就到了熙欢殿,司应离下马车时终于想起了她一直想说的话,“姜肆余,你叫我应离就行,公主太生份了些。”
然后便牵着姜肆余的手走进了熙欢殿,许贵妃见他们进来,觉得应离和姜肆余真是般配,总算是没将应离托付错了人。
司应离见到许贵妃,便高兴地甩开了姜肆余的手,一路乐颠颠地跑到许贵妃的身边,和她说着闲话,姜肆余便安静地在一旁听着。
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许贵妃提及探子报上来的密报,说是琳朝太子似乎对嘉禾公主格外执着,不相信嘉禾公主真的嫁人了,已经派了人来打探虚实。
许贵妃笑着说好在应离是真心嫁了,便是他来打探虚实也不怕。看着司应离不好的脸色,许贵妃问她怎么了。
司应离搪塞着说新嫁娘累着了,想去休息一会儿,拉着姜肆余刚出门便在心里狠狠骂了琳朝太子。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琳朝太子姓甚名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何执着于娶她。
“姜肆余,你说,我既不是姜国最好看的姑娘,也不是最聪慧的姑娘。唯一值点钱的就是一个嫡字,可我皇娘是罪臣之后,整个姜国都知道我不讨喜。他娶哪个公主都比娶我划算,为什么一定要盯着我?”
司应离气不打一处来,作势要锤死这位不分好坏的太子,“这样糊涂的太子,能登上皇位才怪。”
姜肆余的眼中一阵晦暗不明,他没有回答司应离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他娶了你便可稳坐皇位,应离为什么不愿意嫁给皇族,国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司应离看着长长的甬道,眼睛里仿佛能看到一个女子的一生,无波无澜,老死宫墙,“我见过宫里的许多娘娘,她们嫁进来时也同我这般大。二八芳华,误闯天家,便终生都不能再出去了,大好的年华都在这宫里耗尽,从青春正盛到红颜陨落,都是一个人的自艾自怜,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我要我的丈夫只是我一个人的,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要成为权力的牺牲品。我的皇娘就是皇后,是整个姜国最尊贵的女人,我不知道她和我的父皇发生过什么,但最后还不是下场凄冷。
皇后的地位太高了,在那个位子活下来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斗争,我也不知道能活下来的我还是不是我,所以我绝不嫁入皇族。”
姜肆余一边走着一边安静地听着,若有所思,“也许有皇帝便是个痴情男儿呢?”
“痴情?能坚持多久?空口无凭的承诺怎么能保证一辈子的事情?在皇家为了开枝散叶也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若是像我父皇那般谁也不爱,或许能安安稳稳活到终老。若是有偏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姜肆余笑她想的通透,“也许你父皇爱的人已经不在了,也许你的父皇喜爱的便是安皇后呢?”
司应离想了想这个假设,然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姜肆余,似乎想看看他是不是生了病,“如果帝王的喜爱就是让她二十八岁就孤孤单单的死了,然后成为这宫里的忌讳,那还不如不嫁呢。”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来仪殿,那个已经十六年无主的地方,司应离看着姜肆余委委屈屈道:“要不你就帮帮我,先同我扮一扮夫妻,等熬过去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姜肆余退后一步,负手低眸看她,带着清清浅浅的笑意,“我想要什么,公主都给我?”
“我发誓,只要我给得起”,司应离真诚地将手举过头顶,对天发誓。
“好啊”,姜肆余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间的碎发,“走吧,姜夫人。”
司应离极不适应地颤了颤,还是温顺的跟着他走了,不知道怎么地。明明他说话温温柔柔的,明明要求也是自己提的,倒是反过来他像个主人。
出宫时,路过来仪殿之际,姜肆余拉开窗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来仪殿。
来仪殿,凤来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