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棠看着突然出现的保姆阿姨,一时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就这样保持原来的动作,和阿姨目光对目光,看着保姆阿姨的脸由青转白转青再转红。
等到她终于自己支配思维,从梁退思身上下来的时候,阿姨好像也接受了面前的情况。
“退思,这位小姐是?”保姆阿姨有身为主人的自觉,让木棠避免了先自我介绍的尴尬。
从木棠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开始,梁退思就恢复了以前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装修公司的木设计师”
“你爸爸给你买的新房子的那个设计师?”
“嗯”梁退思不想再说更多了。
木棠听见梁退思的回答,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刚刚是谁问她说话还算不算数的?
木棠搞不懂,他刚刚明明是有情动的,为什么现在又是这个态度?
阿姨看看梁退思,又看看木棠,突然鼻子嗅了嗅,说“什么味道?”
阿姨这一说,木棠想起了刚刚她在电磁炉上烧的开水。
“电磁炉”
“开水”
木棠和阿姨都想到了,默契的大喊。
两个人跑到厨房,木棠毕竟是年轻人,跑的快一点,她先到电磁炉边,拿起锅盖想看开水的情况。
“啊啊啊”
“小心”
阿姨的小心和木棠被烫的喊叫声一起从厨房出来。
听到厨房的声音,梁退思躺在沙发上,睫毛动了动,手掌握成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木棠被滚烫的锅盖烫到了手,条件反射地喊叫和把锅盖扔到了地上。
话落,保姆阿姨也赶到了木棠身边,“哎呦,这手都被烫红了”阿姨到木棠身边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木棠被烫到的手。
阿姨拿着木棠被烫伤的手指放到水龙头下,打开冷水,把手指放在下面冲洗。凉水冲刷木棠手指的一刹那,木棠就感觉到灼痛消失了。
阿姨看着木棠逐渐舒缓下来的表情,笑着道“姑娘还是年轻,这滚烫的锅盖哪能拿,开水的温度多高啊,咕噜咕噜的,锅盖能不烫人嘛”
“哎呦,锅!”原来刚刚阿姨只顾着木棠了,又忘记关电磁炉了。
关掉电磁炉,木棠一阵窘。锅里哪还有开水,水都烧干了,锅底都烧黑了。
阿姨看见电磁炉的现状,立刻闭眼双手在胸前画十字。
“阿门,耶稣保佑”阿姨嘴里低低的念叨感谢主。
木棠看着阿姨做祷告,没有出声。
阿姨做完祷告,睁开眼,眉眼笑着对木棠说“耶稣保佑啊,要是再迟一会儿,这锅就得爆炸了”
木棠看着底部被烧的黑的已经有些皱缩的锅,毫不怀疑阿姨的说法。
庆幸完锅没有爆炸,木棠又立刻意识到,如果不是她马大哈,也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脸又因为羞愧红了。
阿姨看着木棠脸红,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为了让木棠转移注意力,不要在意锅的事情,阿姨问木棠:“木小姐,今日到家里拜访所为何事?”阿姨想起来她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场景。
两人那样在沙发上总不会是为了讨论装修问题吧?
提到这儿,木棠才想起,梁退思还在发烧!
“阿姨,梁律师发烧了。”木棠有些闷闷的说。
木糖说完话,阿姨刚刚脸上的笑也没了,面容突然有些哀戚。不说话。
木棠看着阿姨脸色的转变,心下了然,今天果然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阿姨向客厅的方向看了看,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到沙发旁边,坐在梁退思的身边,面容平静中带着些哀戚,说“退思啊,老爷在天堂,神会保佑他的。”
梁退思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只是他的手从额头挪到了眼睛上,看不清眉眼。
阿姨本来还算平和的面容看见他这样竟也有些动容,似是在极力忍耐,脸上因为年老而松弛的皮肤在抽搐着,眼眶渐红。
梁退思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阿姨看着躺在沙发上以手遮面的梁退思,心酸难忍。
十七年了!十七年了啊!
十七年老洋房门前的街道换了一遍又一遍景色。
十七年让她的从青年变成中年,皮肤松弛。
十七年梁退思长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
十七年已经足够让伤疤愈合,感情平复。
本来她以为提到老东家不会再哭了,她已经见过五十年的悲欢离合了,她以为对于生离死别她已经可以平静对待了。
可是,看到刚回国的小少爷,在这样特殊的一天,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一个人沉浸在难言的悲伤中,她突然又悲从中来。
时间可以愈合身体上的伤疤,却愈合不了心理上的伤疤,那些努力掩盖在心里的故事,总会在某个时间因为某个细微的相似的场景再度被揭开。
木棠看着面前这沉浸在悲痛的记忆中的一老一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梁退思在他刚回国的时候给他买了一个房子,那保姆阿姨口中的老爷就必定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不知道是他的爷爷还是外公了。
在这样的场景中,木棠是个外人,十七年前的记忆中没有她,她无法安慰他们,她只能问阿姨“阿姨,家里还有退烧药吗?梁律师还在发烧”木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沙哑。
阿姨沉浸在记忆中,好像忘记了木棠的存在。木棠这一出声,提醒了她。
“有,有,我去拿”阿姨看了木棠一下,又看看梁退思,对木棠答道,然后就起身去找退烧药。
“你还不走吗?”梁退思的声音还是低低沉沉地,带着因发烧而引起的沙哑。
木棠没有想到,阿姨离开后,梁退思和她单独在一起,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你还不走吗?
木棠莫名其妙,从他开口,对她说“做人,要说话算数”开始,一直莫名其妙。
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退思啊,来,把退烧药吃了”阿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沉默的氛围。
阿姨一只手里捧着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另一只手里拿着胡萝卜汁从木棠身边经过,走到梁退思身边,把药和胡萝卜汁递给梁退思。
“起来吃药”阿姨看着躺在沙发上的梁退思,嗔怪道,就像对着一个孩子一样。
梁退思遮在眉眼上的手动了动,终于抬起了手臂,一只手肘撑着沙发,半坐了起来。
接过阿姨手里的药和胡萝卜汁,先把药放进嘴里,再喝两口胡萝卜汁。动作优雅,保持着他在外面一贯的风度。
吃完药,梁退思垂下眼睑,睫毛动了动,对阿姨说“阿姨,我累了,休息会儿,麻烦你送木女士出去吧”说完,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木棠擦肩而过,走向自己的卧室。
全程没有给木棠一个眼神。
阿姨看着仿佛真的很疲劳的梁退思的背影,听到一声轻微地关门声。她松了口气。
想起梁退思刚刚的嘱咐,阿姨看着木棠,对着她微笑,说“木小姐,你看,今天退思的状态也不适合待客,要不你先回去,改日再来聚聚”语气间都是不好意思。
木棠知道,梁退思都下逐客令了,她要是还赖在人家这里,那就真的是厚脸皮了。
她对阿姨也报以微笑,笑着说“应该的,今日唐突拜访,打扰您和梁律师了,改日等梁律师恢复一些,我再登门致歉”
木棠难得的礼貌极了。
保姆阿姨送木棠到门口的时候,两人又是一番客气,阿姨看着全程微笑礼貌的木棠,突然道“木小姐可是单身?”
这问题问出,木棠眼皮一跳。这是什么节奏?
虽然觉得阿姨问的有些突然,木棠还是诚实的回答“单身”。
听到木棠的回答,阿姨笑意更浓,不言其他。
木棠看着一直盯着她笑的阿姨,有些不好意思,对阿姨礼貌道别,就溜之大吉了。
离开了老洋房,拐弯进入另一个街道,木棠拍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
总算离开了,自从梁退思回屋后,木棠面对着陌生的阿姨就一直高度紧张,虽然阿姨很和蔼没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总之就是不想给阿姨留下不好的印象。
平复了心情以后,木棠立刻从包里掏出手机。
今天要是不把沈安居和李媛媛这两个临阵脱逃的家伙就地正法,就对不起她刚刚的胆颤心惊。
木棠拨开李媛媛的手机号码,电话没有接通,过一会儿电话对面传来一句熟悉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按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木棠挂掉了电话。李媛媛不接她电话,要么手机没电了,要么就是手机被偷了。
显然前者的概率大一些。
两人在弄堂里见到梁退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左右了。
在梁退思家里待的这一会儿,天已经黑了,木棠看了一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20:58。
木棠想了想,点开通讯录,拨开乔赢的电话号码。
乔赢此刻正在公司加班,她在看一个离婚财产纠纷的案子。
手机振动,乔赢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职业习惯性地先问:“您好,我是乔赢”
“我知道你是乔赢”手机对面传来声音,乔赢听见木棠的声音,脑子里就自动出现木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气笑的样子。
乔赢把手机从耳边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笑了,又把手机放回耳边“抱歉,我手机开的是震动,刚刚在看案件,就没看来电显示”她很自然的解释道。
在律所里面,为了不打扰大家工作,大家手机都是关掉铃声,设置成振动状态。不然律所每天那么多律师,那么多案件,每天大家光听手机铃声就能听一天了。
“我知道,乔大律师是大忙人,打扰到您了,小的心里十分不安”电话那边又传来木棠欠扁的声音。
“一边去,有什么事说”乔赢听着木棠的玩笑,不自觉地家乡话就说出来了。
“今晚来我和媛媛这儿一趟啊”
“嗯?”
“媛媛有情况”
“好”乔赢刚刚因为案件纠纷而糟糕的心情,在听到木棠声音的时候就淡了许多,再听到这个消息,现在简直可以用愉悦来形容了。
打完电话,乔赢放下手机,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继续看自己面前的案件。
这个案件说麻烦不麻烦,说简单也不简单。
就是一对夫妻离婚了,女方是大陆人,男方是英国了,两个人在香港登记结婚,如今感情破裂,两人离婚不适用于大陆离婚法,除了中国大陆离婚是两个人去民政局协议离婚,其他欧美英,港澳台夫妻离婚都是需要离婚诉讼的。
两人还需要去结婚登记地香港申请诉讼离婚。
和乔赢通完电话,木棠就走向最近的地铁口,准备回她们的小窝。
而此刻站在外滩边,眺望黄浦江和s市夜景,灯影如虹,川流不息。
晚上的外滩边能真正的让人感到这座城市是一座不夜城。
李媛媛站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耳中传来人声交织的嘈杂声,她的内心此刻却像一口枯井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泛起了涟漪。
“我喜欢你”
“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喜欢上了你”
“你听到了吗?”
李媛媛的脑袋里还回响着刚刚沈安居对她说的话。
喜欢我?
沈安居喜欢我?
李媛媛看着眼前着抓紧她两只胳膊的沈安居,原本明媚阳光的少年,此刻眼眶红红的,盯着她眼睛,好像从她的眼睛中能看到他想知道的答案。
李媛媛,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回答他?我不喜欢你?还是我也喜欢你?
这个问题的答案连李媛媛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今天她来追在梁退思门口突然跑掉的沈安居,她也许永远也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沈安居看着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女人,眼眶更红了,鼻头也红红的。
“媛媛姐,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会乖乖的听从父亲地安排,去日本留学,等我再次回国我们就还是前老板和前实习生的关系,好吗?”
话语间难掩委屈与温柔。
沈安居是一个怎样的男孩子呢?如果让李媛媛来描述,她会觉得沈安居大概就是每个女生学生时代都会喜欢的那种阳光温柔学长吧。
夏日午后,树影斑驳间,坐在操场观众席的女孩子会和同伴交头接耳面露羞涩地讨论哪个打球的学长学弟最帅,他也许不是最酷的那一个,但一定是最温柔最奶萌的那一个。
李媛媛记得她和木棠还有乔赢在县城念初中的时候,中考体育需要考跳远和八百米。
木棠的体育是她们三个中最差的。
考前体测木棠从来没有及格过。
然后木棠就会在课间十分钟的碎片时间去操场冲刺一遍八百米,再跑回教室赶上下一节课。
中考体测的时候,木棠跳远第一次就跳了一米八三,监考的老师对着她笑着说,过了。
她那个时候就站在木棠旁边,和她一起分享着她的喜悦。她替木棠开心,她那么努力,练习了那么久,终于考试的时候结果不负有心人。
她和木棠还有乔赢在抽签跑八百米的时候,三个人被分在了三组。
她在前,木棠其次,最后是乔赢。
八百米及格对她来说难度不大,极优秀谈不上,及格还是可以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更优秀,但是她没有乔赢的聪明和木棠的不顾一切。
她的成绩在大家的预料之中,也和平时测验结果相仿。简言之,就是平稳的优秀选手。
那天给大家最大惊喜的应该就是木棠了,八百米跑了全组第三的成绩,三分五十四秒。
这个成绩在整个女子组八百米中只能算一般,但是对木棠来说算是一次自我突破了,她此前从未及格过。
所幸在最重要的一次测验中,她成绩优秀。
乔赢就不用说了,女子组第一,持久力和爆发力都极好。是让人惊艳的选手。
李媛媛那个时候就想,她们三个以后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乔赢那么优秀,她喜欢的肯定是那种可以征服她的那种能力超强的男人。
木棠平时迷迷糊糊,不拘小节。
难能可贵的是在她喜欢的,想要坚持的事情上极有韧性。就算全世界都对她说你不行,你做不到,她也不信。
她就要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头破血流也不在乎。
她呢?
如果让中学时代的李媛媛来回答,她大概会毫不怀疑的回答:我喜欢稳定的生活。
如果要选择一个人共度余生,我喜欢温柔阳光细心的男生。
十年。
时间是最长情的存在,也是最无情的存在。
十年的时间,哪怕她和木棠乔赢在不同的大学,最后还是在一个城市相聚。
十年,也让那个曾经可以毫不怀疑自己理想型的女孩,面对自己少女时代会喜欢的人面前,缄口不语。
如果再早一些遇见你,我不会犹豫。李媛媛在心里说。
面对没有回答他问题的李媛媛,沈安居最后的倔强坍塌了,他松开抓住李媛媛两侧肩膀的手,转过身子,不让李媛媛看见他的眼泪。
“媛媛姐,那再见了”语音沙哑。
他背对着李媛媛慢慢的走出她的视线。
不狼狈逃跑是沈安居留给李媛媛最后的温柔。
他没有看见李媛媛在他渐渐离去的背影中眼泪模糊了视线。
李媛媛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的时候,看见木棠乔赢已经换好了睡衣,坐在床上打牌。
她们两个人在打着她们小时候才会打的小猫钓鱼。
“媛媛,你终于回来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木棠听见开门声一下子扔掉手里的牌,从床上跳下来向玄关奔去。
木棠跑到玄关,看到的是抿着唇泪流满面的李媛媛。
“媛媛”木棠觉得自己的嗓子有点干,看着这样的李媛媛,不知所措的喊了一声。
乔赢这个时候也走了木棠的身边。
本来和木棠开玩笑,等李媛媛回来两个人要一起拷问李媛媛的“新情况”。
因此乔赢走过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此刻看见李媛媛的脸,她也怔了一下,喜极而泣?
显然不是。
“媛媛,沈安居欺负你了?”李媛媛本就是追沈安居出去的,回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木棠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李媛媛没有回答木棠的话,走上前,抱住了木棠,趴在木棠的肩膀处无声哭泣。
木棠和乔赢对视一眼,乔赢的眼神凌厉了许多。
沈安居喜欢李媛媛这件事说是秘密,是因为沈安居一直没有明说,木棠和乔赢虽然觉察到,但毕竟不是当事人,他们不说,乔赢和木棠也当做不知道。
说不是秘密,是因为这个男孩的喜欢太惹眼了,粗枝大叶如木棠都看出来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木棠记得第一次看见沈安居的时候,是去年国庆节的时候,那个时候工作室已经走上了正轨,木棠给自己和李媛媛放了开工作室后的第一个法定假期。
两个人定好了去Z市的高铁票,Z市的桐里古镇被誉为江南六大古镇之一。木棠早就想一揽古诗美文里烟雨江南的美景了。
为了配合古镇的氛围,木棠还在网上订购了两身改良版棉麻的旗袍,一件玫红色格纹,一件淡蓝色格纹。
然而现实总是比想象少一分滤镜,多一分意料之外。
国庆出游,本就不算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与其说是去景点看风景,不如果是大家一起换了个熟悉的地方逛街。
穿着玫红色格子改良旗袍的木棠和穿着同款淡蓝色格纹旗袍的李媛媛,就这样在距S市五百公里的桐里古镇感受到了早上挤地铁上班这亲切的熟悉感。
两人相视苦笑。
要说来这里还有什么对木棠有吸引力,那就是街边的店铺了吧!
虽然这些店铺里的东西在哪个景点都十分的类似。
但是哪有女人不喜欢逛小饰品店呢?木棠拉着李媛媛,沿着小镇里的古街,一家一家的逛,看见卖发钗的就往李媛媛和自己头发上插,看见手镯也要往手腕上戴试试。
还有数不清的丝绸服装店,绣品店。
木棠印象比较深的一个是葫芦制品店,一个是埙器店。
记得葫芦店,是因为那家店铺全是木质葫芦,最大的有人那么大,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十分精致。
不同的葫芦也有不同的造型,木棠记得她看好了两款葫芦,差不多大小,价格却相差很大,老板解释了一通,大概意思就是木质的品类不同,做工手艺不同云云。
总之,故事的结局就是木棠觉得哪个都贵,哪个都没买。
另一家埙器店铺,是因为木棠第一次见到埙这种乐器。木棠看见新鲜玩意总是兴趣十分高涨,她问老板,这是什么什么?
老板不但向她讲解了乐器的名字,还告诉她这满屋子的埙都是陶瓷制成,不同的陶土,不同的工艺,埙器的价格不一样。
老板还十分善意的示范给木棠和李媛媛看乐器的吹法,和展示乐器的音色。
木棠看着这乐器十分有趣就有了想买下来的心思。
“老板,这些乐器都是怎么个卖法?”
“姑娘手上的这款是138元”
“那你手上的那款呢?”
“228元”
“那这款,这款,还有这款呢”木棠又指了展架上她看着还不错的商品问到。
“这个是189,这个329,还有这款是889”店铺老板不厌其烦地回答道。
“那店里最便宜的是哪款?”不出意外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你手上的那款”老板此刻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微微的无奈。
“哦,麻烦老板了,我们再转转”木棠放下手里的埙器,拉着李媛媛对老板歉意地说,准备离开。
木棠拉着李媛媛转身的时候,还听到了老板的一声叹气。
说来也怪,这整条街都是人满为患,唯这一家店铺门可罗雀,要不然老板也不会有时间和耐心回答木棠这些问题。
木棠已经一只脚踏出店铺了,李媛媛又按住了木棠拉她的那只手。
木棠疑惑,回头。
李媛媛对她摇了摇头,松开木棠拉她的手,又转身回去,对老板说,包下刚刚木棠手里拿着的那只埙器吧,她要了。
老板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皱纹都笑的舒展开来了。“好嘞”轻快地答道。
木棠走回屋内,拉拉李媛媛的手。
两人走出店铺后,李媛媛把包装好的埙器放到木棠的手里,“它是你的了”她这样对木棠说。
木棠其实并没有十分想要这个埙器,如果她真的喜欢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不管这件东西是138也好还是889也好,她天天吃泡面都会买下它。
人也是一样,如果她真的喜欢一个人,不管这个人是翩翩君子富二代也好,还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仔,她都会倾尽全力去爱他。
李媛媛看着她,笑道“我知道你对这件乐器好奇,才问老板这许多问题,也知道你并非对这件乐器十分喜爱,你且当成是一个纪念吧,难得我们来一趟。难得你也对它感兴趣几分。”
木棠看着李媛媛,握紧了手里的包装袋。
有的时候木棠也会想,自己何其有幸,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遇见了乔赢和李媛媛。
一个激励她不断上进。
一个温柔她半生岁月。
如果,只是这样,这次桐里古镇之旅,体验其实还算不错。
可惜没有如果。
本来两人原本是随着人流在古镇的街上转,后来沿着小镇里的一条河走啊走的,就走出了商业区,在古镇的居民区里迷了路。
如果,只是这样,这次桐里古镇之旅,体验其实也能接受。
可惜天公不作美。
下雨了。
就是那种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大雨倾盆的那种。
“啊啊啊”木棠和李媛媛被毫无征兆来的大雨淋了个透心凉。
“快跑啊”木棠在大雨里对李媛媛说,两人所在的这个小巷,既没有屋檐,也没有人影,想避雨是完全不可能的。
雷声伴着大雨噼里啪啦地打破了这个江南古镇的喧闹。大雨不断的沿着木棠的头发,眉毛,睫毛在木棠的脸上往下流着。
眼睛里不断进水的木棠只能模模糊糊的跑着,渐渐地木棠听见了熙熙攘攘的说话声,木棠高兴地大喊“媛媛,媛媛,我们快到街上啦”
没有人应答。
木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清晰了一些,四下一看,哪里还有媛媛的身影!
“媛媛,媛媛,媛媛!”木棠一声接一声地在雨里大喊,回应她的只有雨水击打青石板的声音。
而此时的李媛媛正站在一个屋檐下,这是一户人家的屋檐,房子是江南古镇最常见的的那种灰瓦白墙的样式。在入门处有一个两三阶的大理石打磨而成的石阶。
李媛媛比木棠更早发现两人在大雨中失散了,她找到这样一户门前有屋檐的人家,可以短暂的躲雨。
她试着拍了拍门,无人应答,这是个空房子。
事实上现在的桐里古镇除了景区,很多原来的人家都已经搬走了。
留在这里让人们趋之若鹜的只是一个空有外壳的建筑群而已。
大雨还在持续不断的下着,李媛媛一个人站在狭小的屋檐下。
她想过给木棠打电话。只是她来时背着一个斜挎包,在大雨里奔跑的时候,包已经成了一个盛水的容器了。
她打开斜挎包的时候,看着包里的水哭笑不得。
她把包里的口红,手机,钥匙从水里捞出来,然后把包口向下,倒出了包里的水,还有泡烂了的纸巾。
怎么想,在这样的状态下遇见沈安居都不是一个浪漫美丽的开始。
可是心呐,哪是人可以控制呢?
沈安居看到李媛媛的时候,她身上淡蓝色格纹的棉麻旗袍已经全部湿透了,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原本配合着旗袍梳的发髻也被大雨冲击地松散着歪斜在一边,出门前画的淡妆就更不用说了,全贡献给青石地板了。
就这样狼狈不堪,站在一户破落的屋檐下的李媛媛,猝不及防的闯进了沈安居的心里。
那天,他们学校建筑系的一群同学趁着国庆节去桐里古镇采风。他是其中之一。
说来也巧,同行的女生到底有些喜欢浪漫,看见这些灰瓦白墙的建筑,就想穿着与之配套的衣服。
同行的人听她这么说,一合计,就找了家景区外面当地的服装铺子,向老板买了几身民国的服饰,顺便打听怎样能不从景区入口,进入古镇。
来古镇游玩的人一直以为景区入口是进入古镇的唯一入口。
其实这么大一座建筑群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入口。
景区门票不过是赚外地人的钱罢了。
他们建筑系的学生去过多少地方,早就深谙此间套路。
沈安居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能避开景区人流嘈杂,他也是乐得这样做的。
一行人买完,换好了衣服,又有人提议既然来了,何不再买个油纸伞纪念一下!
听到这个提议,当即一行人中就有人吟出了那首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那个寸头的男生声情并茂地吟出了这句话,大家听完都被逗笑了。
笑完了,又觉得有些惆怅。
一方面大家都觉得这样的意境只存在文字中,一方面又对这样的场景有无限的向往。
沈安居当时也笑了,他觉得那位男同学念得很好。
最后,有的人买了油纸伞,有的人没有买。
沈安居买了。
买来纪念也好,纪念这段美丽的故事。
他们避开人流进入居民区后,并没有一群人一起采风。
每个人心中对这个刻录着千年历史的建筑群都有自己的理解,他们在寻找着自己理解的角度。
沈安居也和大家分开了。他想在这座如今已经商业化的小镇中寻找一户原始的居民人家,去倾听他们与这座建筑纠缠一生的故事。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炊烟袅袅升起,隔江千万里
在瓶底书汉来仿前朝的飘逸
就当我为遇见你伏笔
沈安居遇见李媛媛的时候,想到了这段话。
她浑身都湿透了,脸色也有些苍白,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独自一个人站在灰色瓦片的屋檐下,背后是被岁月浸泡的有些掉皮的木门。
眉眼浅淡,含蓄如玉。
李媛媛站在屋檐下,低敛着眉眼,等雨停,或者等木棠找到她。
结果她等来的不是木棠,而是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孩。
她原本看着雨水拍打着青石板发呆,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布鞋,布鞋已经全部都湿透了。这个时候谁会穿布鞋呢?李媛媛想。
她本能地顺着布鞋往上看,时间就像被人按住了慢放键一般,她的视线顺着湿透的布鞋往上移是湿了半截小腿的深青色棉麻长衫,然后是斜领衣襟,再往上是喉结,最后定格在一个温柔男孩子的脸上,皮肤白皙,戴着银色圆框眼镜,偏分的发型。
撑着一个油纸伞,站在据她几步之遥的青石地板上。
如果不是面前这个男孩的笑容过于阳光温柔,李媛媛几乎都要以为他是穿过历史书而来的民国士子。
“你好啊,丁香姑娘”沈安居的开口,劝退了李媛媛的想象。
呵,小屁孩。
李媛媛对于沈安居的招呼,既没有表现出被陌生异性夸奖的娇羞,也没有表现出被陌生异性调戏的恼怒。
她微微对沈安居点头就算是回应他的招呼了。
沈安居不懂,她这样淡淡的回应,是觉得他打招呼的方式风趣幽默呢?还是觉得浪荡轻浮呢?
毕竟《雨巷》这首诗歌可是高中语文课本里的经典课文,成年人应该没有不知道“丁香姑娘”的寓意吧!
李媛媛淡淡的回应让他一时不知道该接下来该如何做。
“你也来躲雨吗”虽然是问句,李媛媛的话语间却是肯定的语气。
“过来吧”李媛媛在屋檐下,往边上挪了挪,给沈安居留了一个人的位置。
沈安居怔了怔,他没有想到这个对他表情淡淡的女孩会让他和她一起站在屋檐下躲雨。
李媛媛看着,撑着油纸伞站在原地发呆的男孩子,叹了一口气说“如果雨一直这样下,你这把伞是撑不了多久的”
现在市面上的油纸伞追求的都是美观,实用性根本无法和他们日常用的雨伞想比。
而她不认识小镇里的路,她也不知道他们走出这迷宫一样的小镇需要多长时间。
所以,站在屋檐下,等雨停,或者等木棠找来更明智的选择。
沈安居看着站在屋檐下的姑娘,对他伸手做了一个过来呀的手势。
他神使鬼差的就走上了台阶,一步,两步,站在了他的丁香姑娘身边。
这个屋檐不大,站李媛媛一个是够的。
如果站着木棠和李媛媛两个女孩也是可以的。
站着沈安居和李媛媛这样一对陌生男女就显得拙荆见肘了。
两个人站在狭小的门框前,不可避免地肢体会发生触碰。
沈安居站在李媛媛的旁边,两个人的胳膊紧紧地贴着。
李媛媛的全身都湿透了,而沈安居因为打着伞只有下半身湿了些,上半身还相对干燥。
李媛媛身上的水透过沈安居薄薄的长衫,传到了他的肌肤上。冰凉的。
沈安居这才意识到李媛媛全身都湿透了。
他转头去看身边的女孩,她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曲线尽显。
沈安居的呼吸不自觉急促了,他急忙转过脸,强迫自己视线向前看,不去看李媛媛。
可是他的心乱了,他的耳边听不到雨声了,只能听到到自己胸腔里心跳加速跳动的声音。
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而我路过那江南小镇惹了你
李媛媛一直觉得是沈安居先来惹的她,其实在那个雨后的屋檐下,是她惹乱了沈安居的心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