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桉轻尘回王宫后先去找了桉怀奕。
他正在房里擦自己的佩剑,他的剑叫流芳,通体似白玉琉璃,平日里它就跟他的主人一样,总是干净无瑕的,今天却沾上了鲜血,十分刺目。
从前的漫长岁月里,她无数次来此消磨时光,看着练完功的桉怀奕清理流芳时,她总觉岁月静好。可这次,她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她等桉怀奕擦好剑,将流芳收回剑鞘,探身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还是桉怀奕先开的口,“你不必嫁过去,这本就与你无关。”
“桉怀奕”
“不行。”
“你都没听我说。”
“我永远都不需要你来牺牲,你只要像以前一样就好了。”
“像以前一样,一直做你的妹妹,做这个国家最无用的那个公主吗?”
“轻尘!”
“听我说完哥哥”
记不清有多久没这么叫他了,最后也还是只敢以妹妹的身份和他说完这些话。
“一直以来,这个国家的事,都让你跟父王来担着了,而我作为公主,却没有为这个国家做些过什么。你不想牺牲我,我也不想你牺牲你的幸福。”
话的最后,她抱住了桉怀奕。“最重要的是,我很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他们都说你能成为最优秀的国主呢,你一定会的。泠寒国这个后援,就当是我送与你继位的贺礼,我的,怀奕哥哥。”
(二)
羌无一回房就看见了离坤,他正端端正正地站在门口,明明他已经叫他进屋去等了。
“国师大人。”
“进屋说。”
羌无先进去,离坤跟在后面关门。
“把衣服脱了。”
离坤似是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利落地开始解衣服。
羌无取个药箱的时间,转身便看见离坤脱到快只剩脸上的绷带了。
他默默合眼别过脸,“我是要检查你的伤势,不用脱这么干净。”
离坤又愣了一下,再次利落地开始穿衣服。
“抱歉,国师大人。”
算了,这人脑子一向不转弯,而且这也没什么。
羌无缓口气,开始检查离坤的伤势,他的身上原本就有数不完的伤疤,长的短的,遍布胸前背后,很是触目惊心,此时又多了一道从左肩到右腰的剑伤,还在滋滋地渗血。
“这个必须要包扎。”
“属,属下可以自己包的。”
“你自己肯定是又放着不管。”羌无找出药箱里的绷带和药,“我会尽力不碰到你的。”
羌无遇见南百寻时离坤已经是护卫了,那时候人手不够,他学过药术,也兼任药师。
离坤他很讨厌别人碰他的身体,所以受了伤也不找他,总放着不管,等伤口自己愈合。
羌无本不爱多管闲事,但有些伤不处理就会感染,他实在看不下去离坤这样作践自己,就强迫他上药包扎,一些地方够不到,羌无会很小心地帮他,时间久了,离坤基本能接受他的治疗了,可别人还是不行,所以之后离坤受伤还是由他来帮忙。
仔细上完药绑上绷带,离坤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下来,刚才羌无只不小心手擦到了一下离坤就开始颤抖。
“抱歉国师。”十分钟下来羌无听离坤道歉了好多次,对他来说接受自己给他包扎应该已经是他的最大限度了。
“要换药的时候我再喊你。”
“好的,国师。”
羌无大概能猜到,离坤这种行为肯定跟他从前的经历有关,但没有缘由自是不好去问他,所以也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想想大概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三)
房间里,桉怀奕闭着眼躺在床上,呼吸平稳。
桉轻尘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这张朝朝暮暮与她相对的脸,就算是今晚便要告别,此刻的神情也如往常般安然。
她知道桉怀奕不会让她走,没办法,她只能在刚刚抱住他的时候下手。
良久,桉轻尘起身,径直向房门走去,没有再回头。
此时已是寅时一刻,灵木国的居民们都沉浸在梦乡中,桉轻尘在上空穿梭,脚下一片安宁。
灵木国,能一直这般平和就好了。
循着熟悉的路线,北城墙已映入眼帘,却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挡在了她面前。
“梦娘......”
桉轻尘落在屋檐上,见梦娘的脸上浮现出悲伤与不解。
“公主没想到会是我吗?您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给我呢。”
“抱歉。”
桉轻尘其实不敢见他们,方才她去了躺父王母后的寝殿,可走到门口又逃开了。
她怕自己会动摇。
“您是真的要走?您若是不愿意的话,国主和王子自然是不会答应他们的。”
她明白的。
但实际上,为了灵木国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还有一个关键的理由,是她想不想一直被关在这座城里,不想永远被保护,不想只作为“灵木国公主”,过上被安排好的生活。
人们都当她是被强迫的,以为她是无奈之举。
只有自己知道,那个时候,她其实雀跃不已。
她很想作为桉轻尘走出去,去看去游历。
所以对不起,梦娘。
“哦?谁说她不愿意了?”
南百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她身后,他又带上了面具,其后那抹乌金从她脸上轻轻掠过,便转向前方,梦娘的位置。
“我见殿下久久未来,还在想是不是迷路了,原来是遇上了麻烦。”
“泠寒国主,深夜与我们公主相约,怕是不妥。”
梦娘语气不善,手握上腰间的剑柄。
桉轻尘怕他们打起来,梦娘会受伤,反手扯住了南百寻的衣角。
“两国已结婚约,我想与我未来的王后私下见个面,这也不可以?”
“您莫不是弄错了什么,此事我们灵木国还没答应。”
“错的人不是我,是画梦姑娘你吧,你们公主可是亲口答应我了。”
桉轻尘死死拽着他,生怕他出手,南百寻见状,俯身将下巴抵在桉轻尘肩窝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放心,我不会出手的。”
他离得太近,呼呼往她耳里带进一阵风,挠得她一震,正晃神,只听见梦娘气愤地喊道,“别碰她!公主殿下你快过来!”
梦娘剑已出鞘,南百寻却更变本加厉,单手环上她的腰。
梦娘见状直冲了过来,他带着桉轻尘向后退去,嘴中还说道,“你怎么不信呢,我和殿下是两厢情愿啊。”
“梦娘!别跟他打!”
不能在这里打起来,可梦娘此时也不听她的,步步紧逼上来。
“殿下,你还是亲自表个态吧。”
“别追了梦娘,我真的是自愿跟他走的。”
“为什么啊公主!”
梦娘这才停手,南百寻也止步松开她。
桉轻尘见梦娘眼眶都有些泛红了,故换了个轻松的语气,“我嫁给他就从公主变成王后了不是吗,这是好事啊,梦娘你应该为我高兴的。”
“可公主您喜欢的明明是”她的心思梦娘早就看出来了,可南百寻还在这,这种事是不能提的,她只得改口,“公主如果是怕怀奕王子娶了王妃后冷落您,我可以跟您担保,这一定是不可能的,因为王子心里,您”
“等等。”南百寻打断了她的话,“这种兄妹情深的话,我这个婚约者可不喜欢听。”
说完他就将桉轻尘横抱了起来,跳下了屋顶。
灵木国的街道里有各种小路,纷繁复杂,南百寻在其中迂回,一会就甩开了梦娘。
(四)
王宫内,梦娘刚追丢了人,正赶着去告知国王王后这件事,走廊上一扇门被推开,走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她。
“王子!您不是”
正是桉怀奕,他朝着北边的天望过去,表情如往常般平静。
“你去拦她了?”
“...是,属下无能,没能把公主带回来。”
“她想走,你自是拦不住。”
“王子您,您从一开始就知道?”
“......”
“您默许了是吗。”
“让她暂时离开也好,接下来的灵木国,不比外面安全。”
那些腥风血雨,和其中持剑杀戮的那个自己,都不想让她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