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书房,桌边点了一盏将燃尽的油灯。风吹过,油灯几次险些被扑灭,凭着最后一点坚强,从火星重新升腾起一小束火苗。
风卷乱了桌上的书册,书前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火苗燃起,店内的灯被依次点亮。段闽又去关好了窗户,看着尚卿然颓然的模样,轻叹一声,“您不该心慈手软的,她的记忆迟早要恢复的,还不如让她提前记起一切。”
尚卿然没有抬头看他,低声回应道,“让她重新再见证一遍,母亲惨死,近臣灭族吗?”
“您当时不是已经打算什么都告诉她了吗?怎么现在反悔了?”
他摊开的手紧紧握住了,“我只想跟她解释一切,我不想她恨我。可是她既然什么都不记得,让她再经历一遍是不是太残忍了?”
段闽看着他,迟疑了许久,轻叹一声,“那您呢?从无知到接受这一切,不是也只有一个晚上吗?”
“所以先祖选择了我。”他抬起头,看着他,微微笑了笑。
段闽短叹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扯开了话题,“对了,今日有个女子混进了府中,似乎是魔界的人,您打算怎么处理?”
“魔界的人?”尚卿然陷入了沉思,手指规律的敲击在桌上。
眼下时局混乱,一时间无法确认那个人是殷子休派来的,还是其他人。若是殷子休的人,那放在府里也算让他安心,省的再给他找麻烦。
“先派人盯紧了她,不要让她接近宿白,查清楚底细再做决断。”
这几夜睡地实在安静。
宿白睁开眼,自从上次在魔宫醒过来,好像很久没有睡这么好了。坐起身子,不禁揉了揉脑袋,似乎睡地太久了,头昏涨得难受。
粉色素丽长裙的侍女端了一盅汤,走近了床边。跪在了床畔,将托盘举过头顶,“大人,族长特地给您送来的汤。”
她端起那汤,刚刚凑近嘴边,鼻尖便充斥着一股子味道。这几日都喝这个汤,只是好像有些怪怪的,又说不上来,似乎在哪里闻到过。
放下汤,她跳下了床,赤脚在房内搜索着。在鎏金雕花小香炉面前停下了,里面的香灰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可是她依然能够问出来里面淡淡的药味。
这几夜她都没有再做过噩梦了,她的记忆也同时停止了恢复。
侍女端着汤又走了过来,恭敬的低着头,“大人,族长说了,这汤有助益您的睡眠,还请您趁热饮下。”
宿白又凑近了汤,闻了闻,虽不是让她生恶的味道,可隐约有些不大对劲。这几日她好像总有些昏昏沉沉的,倒没有前些日子噩梦萦绕的惶恐,只是越发的迷茫起来。
她穿上鞋,披了件衣服,抱着汤出了门。
侍女和若鲭急匆匆的跟上她,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认路啊,便又停了下来,“你们这儿医馆在哪儿?”
若鲭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大人您身体有恙吗?属下替您请大夫就是了。”
那些大夫会说实话才怪,她是想找到药材铺,亲自去找出来放在香灰和汤里的药草。“没有不舒服的,我想去看看,我以前不就是大夫吗?”
她迟疑着,其实梦里的事情她也记不起来了,原本的记忆也停止了恢复。不过她想着,能够对药材这样敏感,必然是个大夫吧。
侍女眼神不断地暗示着若鲭,他似乎没有注意到,走在了前面带路。她急了,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宿白也不在意,跟着若鲭出了门。只是没想到,两个青衣卫还不够,刚一踏出尚府正门,风风火火的又围过来十几个人,怕是族长巡街都没这么大张旗鼓吧。
她抬起袖子遮住了脸,才发现道旁的人或是低垂着头匆匆走过,没有人敢直视她的。
“我的以前是个很坏的人吗?他们这么怕我?”宿白看着那些闪避的眼神,好奇的问了一声前面的若鲭。
“怎么会,族长说了您身份尊贵。”
宿白点了点头,也不在意这个问题。跟着他走进了医馆,直接挑明了来意,“我想找一种药物,你们把所有的药都拿出来,我闻闻。”
医师面面相觑,随即慌乱的将药物分类摆好,一样接一样的呈给她。
这个小小的医馆里就有上百种不同的药材,她看着摆在面前各种各样的药材,内心竟然有一丝激动。
她手忍不住拿起了一个锦盒,里面有一朵仍旧鲜活的花,看那医师惊恐却又不敢言的模样,应该是珍奇药草了。
可惜味道不对,她依依不舍的放回了原处。
又拿起了最近的干草,放在了鼻尖,挺香的,不过也不是。索性蹲在了地上,仔细的辨别着。
在这里着实比尚府安心许多,这充斥在鼻尖的药味,初闻时有几分呛鼻,可是呆久了,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很放松。
找了许久,都没有她要的味道。
忽然,药香之中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味道,不同于其他的味道,顺着那个味道搜寻着,只看见一片青灰色。抬起脸,尚卿然就站在她面前。
抬起手,往她身上又披了一件衣服,“找什么呢?”
宿白往后退了几步,那个味道的确是从他身上来的。但既然他身上有,这个医馆应该也有,便重新扎回了药堆里,“你又不会告诉我。”
“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她思虑片刻,端起了放在地上的,已经冷掉的汤递到了他面前,“你给我喝的这个加了什么?为什么我都想不起来了。”
“安神的药而已。”
“为什么这里没有?”
尚卿然抬起手,撩开袖子,胳膊从肉色变为鱼鳞,有几处少了几片,裸露出肉色和血迹让她背后发凉。
拖着他往一旁的桌子前走去,急匆匆的在柜子里搜寻着,取下了一瓶药。看着那个药又有些迷惑,“是这个吗?”
医师只盯了一眼,连应声道:“是的。”
“我为什么会知道呢?”宿白自问了一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上药,生怕把他弄疼了。一边轻轻的倾倒药粉,一边吹气,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们鲛人还真是全身都是宝贝。”
说完,她便愣住了,惶惑的看着他。
他的神色渐变,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段闽。
一直到完全包扎好,宿白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归途一直都眉目紧缩,陷入了深思。
回到府中之时,抓着他的衣袖问道,“我觉得我记得,可是我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