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五月,斗指南正。卦象为离,五行属火。万物生长,其势胜极。
距离京城八百里的官道上,一支骑兵正护着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击鞭锤镫地往前推进。
正午时分,官道上除了马蹄和车轱辘声,就只剩蝉鸣了。
沉秋右手紧紧扶住窗柩,左手也没闲着,抓起了随风狠荡的车帘。她也顾不得吹进车厢的风沙,急忙探头往前瞟了一眼,忍不住咬牙,“这是要作死个人咧!”
看了半晌,见一行人没有丝毫稍作休息的迹象,便恨恨地甩下车帘坐了回去。思忖了片刻,终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闭目的女子,“娘子,这路也赶得忒急了些!沉秋不要紧,可娘子的身子怕是受不住哪!”
见女子没有动作,又道,“不如奴婢去与将军交涉一番,看能不能停下歇歇......”
“这半月多亦如此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刻。”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那能不能让将军......”缓缓。
“够了!”女子睁开眼,冷冷扫向她。
沉秋面色白了白,垂头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蝼蚁而已,真正的麻烦在京城。
江姒淡淡的收回视线,继续闭目养神。只有紧紧扶住车壁的手泄漏了她此刻并不平静。
这半月里车赶得虽急,却并没有今日这样急。
她听着不间断的马蹄声,不知觉地蹙眉,离京城越发近了,照着这个速度,今夜便可抵达京城。竟是要日行八百里,昨日走的不过五百里。
她睁开眼睛。
也就是说,京里的形势愈发严峻了。
马车又疾驶一刻钟后缓了下来,主仆二人皆松了口气,这实在是吃不消!
待马车彻底停下后,沉秋忙不迭掀起车帘,果然听见了“原地休整!”
她展开笑颜朝江姒望去,触及她淡漠的面容时又急忙收住,“娘子,奴婢去给娘子寻些吃食。”
“嗯。”
沉秋便麻利地下了马车,还不忘把车门关上。
江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掏出帕子擦了额头的细汗。又从一旁的车屉里拿出水囊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渴极了忌大口吞咽。
“江娘子——”低沉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
江姒正想着养生要点呢,猝不及防呛到了,“咳咳,咳咳!”
站在马车旁的男子怔了怔,似没有想到会吓到她,不由有些无措。
“何,咳咳。何事?!”话语里带着些恼怒。
江姒难受极了!她受到的教养不许她有失仪的时刻,可她忍的实在是辛苦,这人还要她开口询问,没些眼力见!
男子整了整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除了稍红的耳尖透露着些不自在,“我们会在此地休整半个时辰,娘子可出来透透风。”
江姒闻言若有所思,以往是休整一个时辰,也就是说京中的形势确实如她所想。
不,或者更严峻。她凝重地看着京城的方向,握着水囊的手泛了白。
不管如何,兵来将挡吧。她叹了口气,发现男子还在,不由蹙眉,“将军还有何吩咐?”
被称作将军的男子看着车厢里端坐的身形,抬起左手往车窗递了过去便移开眼,“水。”
江姒瞪着他,掀起车帘的一角接了过来。
待他走后又开始咳了起来!
刚走到车后的男子听见眼里不由带了些笑,他觉得他多想了,这分明还是个小娘子!
......
一行人快马加鞭,酉时末终于在一座气势磅礴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沉秋暗自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随即望向闭目的江姒,“娘子?”
江姒没有动作。
待沉秋忍不住欲上前唤她时,车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车内可是江姒江娘子?”
沉秋闻言挽起车帘,正见一太监打扮的男子探寻地望过来,忙道,“正是我家娘子,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内侍连道不敢,“娘子今夜在这明德山庄稍作歇息,明日卯时便由陈总管领着几位娘子进宫去。”
江姒微侧首,“有劳。”
内侍忙垂首回礼,并侧身待马车驶进去了才起身。
一回首发现竟有人在不远处,忙又垂首作揖,“谢将军。”半晌,见他仍看着山庄,不由又道,“皇上在等着将军呢。”
谢景信转头看着他,不语。
内侍身子都打颤了,不敢再有言语,身子垂的更低了。眼前的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传闻脾气捉摸不定,可是一根手指头便能捻死他的人!更何况听他义父说......
小辛子心里的九九谢景信可不知道,他的心思可不在他身上,他在疑惑。
这一路以来,他只在寻到江姒时提过他是她家人托他来寻亲的。可她似乎太平静了些。
不仅没有过多言语,且这半月来甚至方才听这内侍提到的进宫也是进退有度!
一个十七岁的娘子,虽说在多数人家这个年纪都已成亲生子了,但她的行为举止实在是不像一个在普通商户生活长大的娘子。虽然她双亲早亡,可能懂事些,可......
所以说,她要么是有大家之后与生俱来的气度,要么......
谢景信薄唇微抿,却发现眼前的内侍大汗淋漓,整个人都站不稳当了。
不由蹙眉看了眼天色,虽说是仲夏,但这已将近戌时了怎还会中了暑气?
“回去好生歇着吧。”
他暗暗摇头上了马带着一行人往永定门疾行。
这些个内侍身子也忒不中用了!
小辛子瞧着他走远只觉又活了过来,僵硬的身子蓦地瘫软下来。
一旁的小太监忙上前扶住,“公公!”
小辛子抬袖抹了抹汗,哽咽道,“义父说的对,这些个贵人实在难侍候得紧!”
小太监疑惑,“公公作何这样怕他?据奴才所知,他也只是个正三品的龙武军将军嗳。可那也比不上辛公公您的义父陈总管陈大公公得宠哩!”
小辛子忙站直了斥道,“小奴才懂个屁!”见他被吓到,又悄悄指着山庄小声道,“那位可是要尚公主的!”
小太监还是疑惑,“可咱大秦不是没有公主吗?”
小辛子忍不住狠弹了他的头,“平时叫你多看多听,你就是不听!本公公怎会有要收你做徒弟的想法!”
小太监闻言喜道,“好公公!师父!”
“唉,你过来。”小辛子勾勾手,待他凑过来了才指着山庄低声道,“公主在里面!”
小太监瞪眼捂住嘴,这回懂了!
......
明德山庄,兰芳院
江姒身着中衣靠在罗汉床上品茗,瞥到沉秋从门外进来,便扫了眼漏壶,已过亥时四刻了。
沉秋见她神情不明脸上的自得才收敛了几分,“娘子,奴婢都打听清楚了。山庄只住了四位娘子,都是这两日到的。我们是最后一个住进来的,几位娘子都是江南来的。一个住在苍翠院,一个住在......”
“江姬可在?”江姒见她半日也说不到关键,便开口打断了她。
沉秋等的就是她这句,闻言便有些不平与自得,“是,姬娘子也在。只如今姬娘子换了名讳,唤温毓华,是苏州府平江大户人家的娘子!”
江姒冷笑,谁输谁换名,这也是当初她们在楼里定的,是她江姬技不如人,有甚好不平的?!
平江温家人士如何,名门望族又如何?
她,势在必得!
沉秋触及她冰冷的面容时,不由暗自埋怨自己,怎得如此嘴快,又给姬娘子拉仇恨了!不过楼里谁人不知她们二人近十年的恩恩怨怨?
思及此,她又自得起来,江姒就算再厉害也不及姬娘子,姬娘子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任务呢?”江姒真是看不惯她,沉声道。
沉秋忙将袖内的信呈了上去。
她接过挥了挥,便低头看信。
沉秋福身退了下去。
江姒看完信,便起身取下一旁的灯罩,将信点着了扔进痰盂里。待其燃尽后,扫了眼还有些许晃动的珠帘:沉秋,留不得了!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