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梅花含苞待放,瑞雪压枝头,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纪长兰像往常那样卯时便起来给兄长煮粥烧饭,但今日的早点稍微丰盛些,两个肉馅馒头,一碗红薯粥,加上锅里正在煮的小菜,吃食算是很多了。
纪长兰将手往冰凉的冷水里随便搓了两下,往围兜上抹了抹,拿起刚蒸熟的馒头一口咬下去,顿时感觉整个身子都暖和了不少。
盛了香喷喷的青菜,再把锅涮干净,倒上井水烧热,好叫哥哥洗漱。
其实这院子里头还住着个人,因人家来得早便把东面那间最大的给选了去,租金却收的跟西面两间一样,纪长兰觉得不公平,怎么说也要退一两银子回来,屋主却道兹下会试开考在即,京城外乡学子忽然增多,客栈早已供不应求,许多商家乘机坐地起价,家境贫寒些的只能舍近求远,饶是这样租金起码也要五两,跟所谓的黑心客栈相比,他家算是天地良心,纪长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说的的确占了几分理儿。
几日后哥哥拿着家酿的桃花酒上门拜访,得知那位公子并没想象中那么难相与,纪长兰决定和他结交好友,一日三餐都会请人来东厢房用饭,这么做当然也存着私心,她看那位公子的文章做的不错,指不定哪次就金榜题名了,如果事先跟他处好关系,莫管哥哥高不高中,对于接下来的打算都有好处的。
东厢房的那位公子名叫即墨还书,襄阳人士,如今考过举人,相当于半个功名在身。即墨是复姓,纪长兰觉得“即墨公子”叫得有些拗口,便称他公子。经过两个月的相处,纪长兰总算摸清了那人的秉性,襄阳素有天下美食之都之称,那里的美酒佳肴大都偏辣,民风淳朴豪放,可公子却喜清淡,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内敛,倒像正儿八经的京城人士。
平日他很少说话,都是纪家两兄妹主动找他聊的,这次不例外,纪长兰给他夹了两个馒头盛了一碗红薯粥,刚进屋里特别安静,只有朗朗的翻书声,即墨还书恰巧坐在靠窗的案几旁边,手里端着一本破旧的《战国策》,蓬松的乌发潇洒地披在肩膀后边。
清早看书已然成为习惯,不翻书就手痒痒。纪长兰也很识趣,知道在别人用功时不能打扰,所以放下了早点便离开了。
一出门恰碰见刚来院子里打热水的哥哥,见妹妹是从东厢房那头过来的,问了句:“叔远兄还在看书么?今日会试开考,得早点去贡院,该催催他了。”
“莫要光说着别人,也该操心下你自己,前日受的伤口如何?会不会影响武举的发挥?”纪长兰着实有些担心,那条伤口是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小腹,虽然不深,却也很狰狞,她担心上考场时万一用力过度会伤口崩裂,功名利禄倒是其次,人生安全才最重要。
纪长缨天性豁达,什么事都愿往好处想,见妹妹这般愁眉不展,忙柔声宽慰:“糙老爷们儿哪有你们姑娘家娇贵?这点小伤不妨事,我听说小妹要去青云寺上香?可得注意点,笼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上次能将你从那帮人手里抢回来已是万幸,总不会忘了个一干二净罢?”
说起这事儿,纪长兰至今心有余悸,两腿都还软软的,怎么敢忘?不过那是年前的事了。
那天她只是去铺子里裁制一身新衣,熟料归途中忽然被人捂住嘴巴,拉进了一个偏僻的死胡同里,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暴打,打得纪长兰嘴角都溢了血,她扯破嗓子喊半天,好容易见着了一个活人,却被这仗势吓跑了。
纪长兰经不住折磨,当即晕了过去,而后醒来时才知打她的人是京城中稍有些名气的富商之子,脑子有些问题,平日也都在家关着,可谁知偏偏就那日跑出去了,富商为防止哥哥去衙门报官,竟然恶毒到以纪长兰的名节要挟。
哥哥晓得女孩家的清白最重要,便不敢把事情闹大,只向富商索取了药费就草草了事,不过哥哥才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们,往后日子还长,总会抓住别人的把柄。
“哥,你放心,上次师父给我的袖箭还藏着,具体怎么用我已知晓,待会儿带着它出门,谁敢来我便一箭刺死他!”纪长兰信誓旦旦地说道,还特地拍了拍胸口。
纪长缨被她这副滑稽的模样给逗笑了:“凭你那小身板,能挨得了别人几拳?”
纪长兰努了努嘴,打肯定是打不过的,至少可以用来拖延时间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机会,哥哥又不是她的小厮丫鬟,怎么会随时跟在后面当跟屁虫?她总得想办法自保罢?
看着时候不早了,忙把人送到门外,凑巧东厢房的即墨还书也准备出门,纪长兰还是一如既往的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上去一顿嘘寒问暖:“过了今儿这个坎也算熬出头了,待会儿我去趟青云寺上柱香,求神仙真人保佑你们考试顺遂,早日金榜题名。”
即墨还书抬眼瞧了瞧,嘴里僵硬地蹦出五个字:“有劳纪姑娘。”
纪长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他这副冷不丁的态度,生生把后话窒回了肚子里,公子什么都好,脑子精明人又能干,就是性子淡漠了些,不知情的还以为别人欠他多少钱呢!
纪长兰也不与他们多说废话,急寥寥地目送两人走出蒲柳巷,而后又进屋收拾完包袱,准备去青云寺烧香拜佛。
自年前武德皇帝薨逝之后,墨阳皇城难得有今日这般轰动,达官显贵的车马排出了青云寺好几里远,经年久用的青苔石阶被人踩得啪啦响,早年前定下的规矩,不论官品多大,来了青云寺后便不能以身份欺压百姓,大家都是佛祖脚下的信徒,排队礼佛什么的,都要依着次序挨个挨个来,若有人故意滋事,那只好被寺里的武僧“请”出去了。
正因有这般雷霆手段,寻常人家才更愿意来此地礼佛,恰巧今年赶上了新帝继位加施恩科,客流量比往年翻出了好几倍,纪长兰被堵在外面,差点连门都进不去。
只听见隐隐地,似有吵闹声传来,问前头的人发生了什么。
年岁耄耋的老者摇首直叹:“是东市李家的三夫人跟人起争执了,我家大郎正要考科举,若是错过了时辰可怎么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