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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无力感

晋孝惠皇帝元康七年(公元297年)

秋,七月,雍、秦二州大旱,疾疫,米斛万钱。

丁丑,京陵元公王浑薨。

九月,以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司徒,太子太师何劭为尚书左仆射。戎为三公,与时浮沉,无所匡救,委事僚寀(cǎi),轻出游放。性复贪吝,园田遍天下,每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家有好李,卖之恐人得种,常钻其核。凡所赏拔,专事虚名。

司马玮杀杨骏,再杀司马亮和卫瓘,再到贾南风杀司马玮,每次清洗都不是司法行动而是军事行动,甚至是黑帮帮派行动;每次都失控,都是乱兵杀到天昏地暗。这说明亲王显贵一旦带兵,比山大王更加肆无忌惮。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权贵遇见兵,连说的机会都没有。像王浑这样的大佬,在京师几次混乱的抢劫杀伐中毫发未损,原因没有别的,他也有兵。司马玮乱杀时,王浑“以家兵千余人闭门距玮,玮不敢逼”。

没有自己的军队,就没有自己的一切。王浑家的这种效应,相信很快会在王公大臣间发酵,贾南风和张华秉政的这十年,也一定是诸王扩军的十年。

贾南风专朝,当然要委任亲党,族兄贾模、妹妹贾午的儿子贾谧(贾充无子,过继外孙承嗣,所以姓贾)、姨表兄裴等,组成了核心执政团队,另外就是张华。张华是贾谧推荐的,原因是“张华庶姓,无逼上之嫌”。庶姓好啊,没有家族势力,不会和权贵特别是皇上抗衡。所以后来科举一兴,进入朝廷做官的全是庶姓,皇上再也没有受逼的感觉了。

如果说司马炎时代颇有与士族共和的味道,贾南风的团队则是回归到了汉代的外戚政治,本质上和杨骏一样,宗室诸王是排除在核心之外的。他们有地盘,有军队,怀着戒心打量着洛阳的所作所为,估计没有多少人会真心服从朝廷。

贾谧是贾氏团队的公关先生,在他身边有所谓“鲁公二十四友”(贾谧袭贾充鲁公爵),里面也有不少人才,如后来在北方与胡人捭阖纵横的刘琨,原来吴国的名士陆机。说到贾谧,是下一轮动乱的关键人物,他父亲叫韩寿,贾谧本来叫韩谧才对。

韩寿和贾午是中国风流史上的著名人物,据传说史上有“相如窃玉、张敞画眉、韩寿偷香、沈约瘦腰”四大风流韵事。李商隐有诗曰“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前半句就是讲韩寿与贾午的故事。韩寿是美少年,在贾充手下任司空掾,贾午长得如何,如果和姐姐长得像,那就离佳人差一截。反正是贾午看中了韩寿,于是女追男,还真如话本小说写的那样,在婢女的帮助掩护下,韩寿翻过贾府高高的院墙,夜夜与贾家小姐幽会。贾午把西域进贡的奇香送给情郎,而这香又只有皇家和贾家有,不久在另外一个场合,贾充闻到韩寿身上的奇香。

要说贾充这个人挺豁达,没有动用家长的权威,也不在乎韩寿有没有身家,反正到他那个地位,挑女婿和皇上挑驸马差不多,只要人好就行,其他没有的全可以有。贾充成全了女儿的这一段私情,让有情男女终成眷属——你非要说韩寿是看上了贾充的权势我也不反对。

贾午生下了韩谧,贾充没有儿子,贾充死后,夫人郭槐上疏请求允许韩谧作为贾充早夭的儿子贾黎民的儿子,继承贾充的爵禄。这事当时有不少人反对,无非是外孙继嗣不合先王之法,司马炎也很豁达:“外孙骨肉至近,推恩计情,合于人心。”下诏特批同意。

史称贾谧“虽骄奢而好学,喜延士大夫”。不过富二代该有毛病也不可能免疫,因为骄纵,所以和太子司马遹在一起玩,对太子也不客气。有一次被成都王司马颖(司马炎之子)看到,呵斥了贾谧,贾谧回去和血统上的姨妈法理上的姑妈贾南风一说,司马颖就被调出洛阳,到邺城任平北将军。

宠着娘家侄儿,欺负小叔子,贾南风这样做在高家庄、李家屯也会受到非议,何况在洛阳皇城。

司马氏子弟是天潢贵胄,势力又强大,打内心里不会瞧得起贾家人的。现在看到以前的臣仆作威作福,心里肯定是强烈不爽,这种不爽和不屑也一定会在日常交往中透露出来;这种仇视心理的对峙、激荡,会让贾南风、贾谧有骑上老虎的感觉。

贾南风没有儿子,当她后来要废掉太子司马遹的时候,她的反对派会自然地解读为这是篡夺司马氏天下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立贾谧做太子。贾南风手上只有一个会写诏书的皇帝,没有其他资源了,她要造反,要改朝换代,那是相当有难度的。

王戎从尚书升为司徒,虽然位列三公,但“与时浮沉,无所匡救”,他和他从弟王衍都享有盛名。一个爱钱,每天自执牙筹,昼夜会计,常若不足;另一个称钱是“阿堵物”,和今天有些人常骂“钱是王八蛋”一样。士族是既得利益者,这是确凿无疑的。皇帝的政策好,他们发家;皇帝的政策变了,他们也没招。后世史家都骂当时的士族沾了朝廷的光,不替皇上操心,成天价清谈误国。其实对当时的王戎他们来说,即使想要改变现状也没有什么着力点。皇帝是个傻子,当权的皇后是个泼妇,他们说话给谁听?他们上疏给谁看?到了这种地步,朝野上下,所有人都有无力感。

世袭专制的悲哀就是它下沉的时候无法可救,无力可救,无人可救。

司马炎在立傻儿做太子的时候,司马炎在排除司马攸做辅佐大臣的时候,该争取的,该上疏的,该气得抓狂甚至该气死的,都已经完成使命了,剩下的只能清谈、怪诞、放纵、歇斯底里……像王戎这样每天数钱,备战备荒,已经是相当积极的人生态度了。

王戎还特别善于保护物种专利,他家的李子品种好,他怕别人买了李子得到良种,就把李子核都钻个眼,怎么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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