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说,他十四号晚上去嘉园小区是给江杳杳送作业。因为前一天周日,他接送江杳杳去医院做心理治疗时,后者把作业落在了他车上。当时他不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江杳杳打电话他才看到。
“她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宋清商问。
高庭说傍晚。
但江杳杳当时并不确定,只是问他是不是落在车上,也没说着急马上要。他那会儿正跟家人吃饭,便答应晚点帮她看,有的话就给她送过去。之后那顿饭一直吃到快九点,他开车走的时候才想起,一看果然在,就决定给她送去。
“走去哪?”宋清商说,“你们不是在家吃的饭?”
“是。”高庭回答,“但是是在我爸家,我不住那。”
宋清商点头。上次找高庭的时候是在医院旁边的一个开间公寓,看条件也不像和家人同住。当时高庭的说法是离医院近,方便。
“方便问下你父亲的住址吗?”
“锦绣华庭。”
“锦绣华庭?”宋清商和大黑同时重复,对视一眼,颇多诧异。
高庭见怪不怪,笑说:“没错,就是毛丁丁那个小区,还是同一栋楼。”
“所以你认识毛丁丁?”
高庭摇头:“见倒是见过,但从来没说过话。”
大黑道:“你不住在那,当然见得少没机会说话。令尊呢,他认识吗?同一栋楼的话,我们应该都排查过,你们家住几层?”
高庭看着他说:“我父亲是聋哑人。”
“呃……”大黑略尴尬,但马上点头道:“那我知道了,老人家挺安静的。”
他本想表达老头性格安静,但结合对方的残疾,这话就有些刺耳,只好紧接着找补:“我是说,老人家性格挺好的,就是沟通起来有些困难。”
高庭道:“我爸性格内向,他的手语里太多自己的东西,外人很难理解。他也不太能理解别人,所以不大和外人打交道。像毛丁丁这种年纪的小孩,更不可能有交流了。”
大黑点头,当时确实没问出什么。
宋清商却冷不防问出:“你给你弟的钥匙,是医院旁边那个房子的,还是锦绣华庭的?”
高庭皱眉,不理解宋清商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答:“当然是家里的。”
提到弟弟高飞,他有些不自在,尤其不是他主动提起,而是对方猝不及防发问。
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们既然认识小飞,对他的情况也应该了解。我爸又那样,他们两个是无论如何交流不到一块的。所以虽然我爸很想小飞回家住,但他不愿意回去我也能理解。这么多年不见,偶尔能坐到一起吃个饭,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爸也慢慢在接受。”
“包括他的生活方式?”宋清商有点揭人疮疤。
高庭再次皱眉,不悦地回答:“他十四岁离家出走,到我找到他,已经独自在外面生活了十年。十年,他能活下来我已经很庆幸了。至于他这十年活得高不高尚、体不体面,我不会评价,也不认为任何人有资格评价。”
以高庭的性格,这几句算说得相当不客气了。看得出他对弟弟很维护,所以对任何针对高飞的不友好都不能容忍,哪怕对方是警察。
但他到底是个礼貌的人,说完这几句,语气立刻软下来,不无同情地说:“他只是没有被好好教过,我妈那个人……”
顿了顿,才继续说:“我妈比我爸小很多,同意结婚是因为我爷爷有钱。所以爷爷一死,她就迫不及待要甩了我爸。当时我和小飞都才上小学,我爸想把我们俩都留下,可我妈为了多分钱,硬把我弟要走了。要不是我坚决不跟她,她倒很想把我也带走,一毛钱都不给我爸留。”
高庭不喜欢她母亲,很明显。
“一离婚她就把分走的房产卖掉,然后就人间蒸发了。我是后来找到小飞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没离开过D市。小飞受不了我妈,一有机会就跑了,独自在外面活了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他陷入沉思,眉目凝重。
宋清商终于明白他身上这种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来自哪里,也明白为什么做着护工这样相对苦的工作,高庭却依旧坦然自若。前者自然是因为经历之坎坷,后者则是因为没缺过钱——人生一大半的烦恼都是因为钱,钱的问题解决了,再苦也不至于苦到哪里去。
于是又忍不住想起齐妙。
齐妙家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根据她的银行记录,从上大学开始,每个月都得把收入的一半转回家。一直到她死的那个月,无一例外。
那个女孩是真的穷,人为的穷,因此更苦。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最先回过神来的居然是高庭,他不放心地看着手机,担心江杳杳找他。
大黑刚回过神,正想刚才问到哪了,就听宋清商道:“你说你是给江杳杳送作业,那为什么会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又为什么没进门?”
她审视地盯着他:“你进七栋了吗?”
高庭叹口气,收拾想要离开的心情,扣下手机道:“我把车开进地下车库,是因为每回我去,保安都知道我得停车下车,不可能等江杳杳自己出来。那天因为是晚上,他说地上车多没空给我停,让我直接开到地下江杳杳家的车位上,免得被人按喇叭挪车。”
宋清商皱眉,不太能接受。因为再怎么说,他来只是送作业,不可能一停好几个小时,没必要保安连这点时间都不给他。而高庭尽管礼貌周正,但也不至于听话到这种程度。
可高庭似乎懒得解释,直接往下回答她第二个问题:“我没进去,因为从进小区江杳杳就没接我电话。后来车进了地下车库信号不怎么好,我就拿着她作业出来,边给她打电话,边向她们家楼那边走……”
“你从七栋西侧的出口出来,走的是七栋南面那条要绕的路吗?”宋清商近乎啰嗦地确认。
“不然呢?”高庭反问,“还有别的路吗?当然我只走了一小截就停了,因为小飞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没再往前走,直接往路边靠了靠接他的电话。”
“电话打了多久?”
“几分钟吧,具体我没看。当时小飞心血来潮,问我在哪学手语。我想他终于愿意和父亲亲近,就多说了几句。可没想到一聊到具体的小飞就烦,直接给我挂了。”
“之后没再继续往前走?”
“小飞挂了电话之后我才发现,我站的那个位置能看到江杳杳家窗户,黑乎乎的,显然是睡了。”
“你是说客厅窗户。”
“嗯。”
“她房间的呢?”
“那个在北边,我看不到。”
“没过去瞧瞧?”
“没必要吧?真着急她会不接我电话?所以我也没再打,直接回去了。”
“104的呢?”
“嗯?”
“104的窗户里亮着灯吗?”
“没有吧,我就记得当时看过去一片黑乎乎的,所以就直接走了。”
“没听到奇怪的动静?”
“什么动静?”
“挣扎,或者喊叫。”
高庭道:“你是说杀人吗?没有。”
他肯定地摇头:“很黑很安静,没任何奇怪。不然我也不会走,毕竟那里面住着我雇主呢。”
“打电话的时候呢?那会儿有奇怪声音吗?或者看到什么人出来进去?”
高庭挠头道:“小飞难得主动给我打电话,我真没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