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缘、杨明开车赶到水库时,只看见乘黄伏身于岸边,静静望着水面。
乘黄听见车声回头一望,见是他们,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找来这里的?”
“我车里装了gps。”小缘低头看了看手机,接着一脸困惑地四处张望起来,“导航明明显示车就在附近啊……许因呢,他在哪?”
“许因么,他人还在车里。”乘黄把头转了回去,再度望向湖水。
“那车呢?”小缘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乘黄淡淡笑道:“自然是在湖底。”
小缘心中一惊,未及细想,只听见旁边“扑通”一声,杨明已跃入水中。
她瞪视着乘黄,颤声质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乘黄微眯着眼睛,慢慢说道:“注意你和我说话的语气,别忘了,你的命还在我手里。”
小缘不再言语,快步走到岸边,踌躇着要不要跟着下水,转念想到:“水下情形未明,还是在岸上接应为妙。”
等了一会儿,杨明“哗啦”一声浮出水面,肢体僵硬地划到岸边。小缘将他拽上岸来,急切问道:“有没有找到许因,他还活着吗?”杨明脸色惨白,弓着腰呕出了几口水,半天说不出话来。小缘推了推他,又问了几声,只见杨明缓缓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小缘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像杨明一样全身被冰冷的湖水浸透,她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放开杨明,冲到岸边想要跳入湖水。
杨明拉住她,低声道:“没有必要了,我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他没能打碎车窗,淹死在了车里。”小缘听完,轻轻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杨明却慢慢站直身体,脸上很快恢复了那种坚毅沉静的神情,他看向乘黄冷冷问道:“是你杀了他?”
乘黄漫不经心道:“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什么意思?”
“很简单,他能将我锁进狗笼、沉入湖底,我为什么不能让他尝尝同样的滋味?”
杨明皱起眉,“可你不是已经对过我们两人的字迹、确认不是我们了吗?”
乘黄鄙夷一笑,“所谓的字迹,只是幌子罢了,昨日那货厢中光线极暗,能看清书上写了什么已十分勉强,又怎辨得清字迹?”接着,它便说出之前隐瞒的关于神秘人诱骗比特币一事、又是如何试探出许因对比特币的了解,以及如何回溯汽车,逼迫许因自己堵死刹车踏板等情。
杨明听完面无人色,呆呆站在原地。
“如今我与他恩怨已了,你们自行处理后事吧。”乘黄最后留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慢步消失在远处的坡道尽头。
岸边,小缘兀自委顿在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杨明,你说如果我们将许爷爷后来的经历告诉乘黄,能不能劝得它救回许因性命?”
杨明却想着别的事情,直到她说完才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小缘又重复了一遍,杨明听完连连点头,道:“正该如此!若许因是为了他爷爷的旧怨而迁怒乘黄的话,也许乘黄能回心转意,毕竟它当年是为了报恩,却反而害了许爷爷一生。”
“那我们快去找它回来。”小缘站起身,望向远处坡道,“不知道它往哪个方向去了……要不这样,你开车沿北边大路去找,我去西边树林里找。”
“好。”杨明更不迟疑,除下湿衣,上车打着了火,调转车头,又听见小缘喊道:“你车里有衣服换么?你浸湿了一身,可别冻死在路上。”
“不碍事,我把空调打开。”杨明摆了摆手,驾车望北而去。
开出一段路后,杨明点了支烟,既为了抑制低温引起的颤栗,也为了驱散心头的寒意。他望着窗外道旁的荒草,脑海里想象着许因亲手葬送自己的画面,心如刀割。
片刻后,前方道路上忽然出现一道白影,杨明抬头一看,见是乘黄,但不敢按喇叭,只微微踩深了油门,缓缓赶了上去。
乘黄听见车声,回头一望,立时驻足。杨明走下车来,直截了当地说:“你想不想知道,许因为什么想要你的命。”
乘黄冷眼看着他,“你知道原因?”
“小缘给我讲了这么一个故事。”杨明抽了口烟,“当年你为报恩,救活了那个婴儿,虽然帮许镜石就职的医院解决了医闹纠纷,却反而给他本人带来更大的祸患——那名产妇的丈夫,得知给他妻子做剖腹产的是位男医生后,心生不满,在路上持刀袭击,当时许镜石也在场,反击时他的右手被严重割伤,导致终生不能再做手术……对一个德高望重的医者而言,大概没有比这更残酷的命运了吧。”
“竟有此事……”乘黄一下子愣住,沉默了许久,“许因之所以想要我的命,便是这个缘故?”
“想必如此。”杨明点点头,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当初许镜石把这番经历都写进了日记,而那本日记正是锁在他遗下的木箱里,我猜想,那个时空的许因设法打开过木箱,读到爷爷的日记,适逢发现你的求救信息,因而含恨报复于你,而‘后来’的许因没有打开过木箱,所以才一无所知。”
乘黄忽然抬起头,“你和我说这些,是想求我复活许因对吗?”
杨明道:“不错。”
乘黄道:“那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为什么?”
乘黄淡淡道:“我自有我的行事原则,不必向你解释。”
杨明感到十分不可理喻,大声道:“你欠许镜石的人情债,还在他孙子的仇上,不是正好两不相欠么?”
乘黄忽然冷笑:“论人情债,你欠他许家的可不比我少。”
杨明一愣,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意思?”
乘黄的声音锋利如刀,“因为你,就是当年那个产妇所生的婴儿。伤了许镜石右手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杨明浑身一震,“你胡说什么!”
乘黄道:“我可不是胡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认得你妈妈照片?”
杨明心中一沉,隐约想起过去曾听亲戚说过父亲早年坐过牢,不由得信了几分。
“所以,谁都有资格指责我忘恩负义,唯独你没有。”乘黄说完这番话,见了杨明将信将疑的脸色,也不再解释,作势欲走。
“等等!”杨明上前一步,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又难以启齿。
“还有事么?”乘黄回过头来。
杨明眼神闪烁,犹豫道:“你不肯救活许因,那也罢了,不过我告诉了你这个消息,于情于理,你多少该给我点好处吧。”
“你想要什么好处?”
杨明顿了一顿,低声道:“我要钱。”
乘黄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嘲弄道:“你想要我怎么给你弄钱?”
杨明道:“就用许因的法子。我家里正好有台老电脑,你帮我把电脑回溯到以前币价便宜的时候,帮我囤一笔比特币。”
乘黄忽然神色一动,考虑了一会儿,问道:“你不是不懂比特币么?”
杨明道:“我学东西很快。”
“好吧。”乘黄点了点头,跃入车中。
杨明听它答应得痛快,有些意外,正要跟着上车,忽然听见小缘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明,你真不愧是许因的好兄弟。”
杨明神色一变,转过身,见小缘就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显然已听到了他与乘黄的对话。他不敢对上小缘的目光,道:“你什么意思?”乘黄瞥向后视镜,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
小缘含怒道:“许因尸骨未寒,你不想着帮他报仇,反而低声下气向他仇人乞求好处,你连他的尸体都不管了吗!”
杨明自知理亏,脸上现出惭愧之色,低声道:“死了的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我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不能再失去母亲了。”
小缘退后两步,“我真不敢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倘若许因还活着,听到你这番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杨明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忽然恼羞成怒道:“那你想怎么样?这消息是你告诉我的,你若是不忿我独自得利,回头我把钱分你一半就是。”说完,杨明不再理她,径自转身上了车,“砰”的关上车门,扬长而去。
小缘接连遭遇打击,又听杨明说出如此伤人的话,忍不住蹲在地下,掩面而泣。过了许久,她想起许因的尸身还浸在冰冷的湖水里,拭干了满脸泪水,回到湖岸边。
看着湖水茫然出了会儿神,小缘想起应当报警处理,便拨通了110,将事故告知警察。
警方赶到现场后,一边向小缘询问具体情况,一边安排消防员下水。二十分钟后,消防员回到岸上,说道:“的确有一辆轿车沉在了湖底,但车中空无一人,并未发现有人遇难。”小缘吃了一惊,急忙追问:“车里没有尸体吗?”消防员十分确定地说:“是的,车里没人。根据水下情形来看,应该是车主打碎车窗后逃离,但不确定是否还活着。”
小缘脑海彻底乱成了一团——消防员显然不会说谎,那么难道是杨明说了假话?他是真的看到了许因的尸体,还是别有用心?许因现在究竟是生是死?
她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质问杨明,然而解锁屏幕后,她看到一条许因几分钟前发来的短信:“我到家了,你和杨明拿到监控视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