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和张弗青在多项问题上意见不合,这不是什么秘密,在朝堂上互怼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张弗青仗着自己手下文官集团势大,本身就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之一,在天顺帝面前自然有话说话,好不避讳。天顺帝碍于太后的存在,也不敢轻易动张弗青。
可舒奇茂不同了,他出身本就贫寒,亏得脑子聪慧,十年寒窗终于中得两榜进士,起初在学究司当个走动,但一心想着光宗耀祖的他频繁与上头走动,气运又不错,终于进了六司衙门办差,一路爬到了文礼司总使的位置,得了荣华富贵。但眼下头上两尊大神交锋,牵扯到他,他一念之差就可能前路尽毁,甚至连现在的饭碗都保不住了。
怎么办?这话茬到底要帮谁啊?!
正当舒奇茂纠结的时候,老皇帝又开口了:“舒奇茂呢?没来上朝吗?如此目无皇家威严,明日让督察院去查查他今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噫!”舒奇茂赶紧回话,“皇上,臣……臣在呢!”
督察院可不是什么好衙门,里头的人专门行使百官监察权利,那可都是会折腾人的爷,舒奇茂惹不起。
“既然在,那为什么方才不回话?”
“皇……皇上……臣一时不曾想起祖制原文,正在努力思索,因而不敢回话。”舒奇茂说道。
“想不起祖制原文?”老皇帝挑了挑眉头,突然大笑道,“好呀,咱们大兴的文礼司总使大人都不记得礼制规矩了,这样的人还能待在总使的位置上吗?”
“皇……皇上!”
听这意思,似乎要隔了他的职,虽然大兴皇帝并没有金口一开就开除官员的权利,但皇帝既然提起,那文华殿、督察院、政事院以及外宫司便要开启四堂会审,折腾来折腾去,就算他还能待在这个位子上,皮恐怕都得被剐掉一层,舒奇茂当时就急了,赶紧说道,“臣!臣好像想起来一些了!”
“罢了!”老皇帝突然又换了一副冷峻的表情,“你想不起来,朕替你想!《太祖训诫录》中第十四条是什么?你想起来了吗?”
舒奇茂哪能想不起来啊,他早就想起来了。爬到高位没点水平怎么行?大兴各方礼制规矩,他早几年前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可这两位大神纠结来纠结去,他怎么敢说?
但皇帝都把第几条说明白了,他又怎么能不开口呢?
舒奇茂心一横,得罪了张弗青,大不了这辈子就待在文礼司不进三院了,反正文礼司总使也相当于位高权重,只要不犯大错,不可能被贬谪。但得罪了皇上,那随时都有可能丢掉饭碗,为官十几年,他并不是没干过腌臜事。
“皇上说的是……”舒奇茂定了定神,随后说道,“《太祖训诫录》第十四条第三行记录,若皇上赏识,可赐蟒袍,以示嘉奖!”
“嚯,这不是记得挺清楚的吗?第几行都说出来了,朕记得都没你明白。”皇帝此时却又笑了笑,转向张弗青,“大学士,你可听清楚了?赐蟒袍的规矩,白纸黑字记得明明白白,不知你方才所说的祖制,是记在哪本《训诫录》中呢?”
张弗青一愣,他年纪也不小了,作为统领天下政事的头官,他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因而很多事情都是经验之谈,至于具体的记述倒不是很明白了,皇帝这么一问,他还真的答不上来。
难不成祖制真的没规定赐蟒袍的具体条件吗?张弗青思索着,他只道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没成想这竟然是不成文的规定,纸上记载的,却又是另一种说法。
其实,留下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是大兴第二代皇帝太宗皇帝担心群臣功高自傲,才如此执行的,但他不敢违逆太祖皇帝的意志,因而没在训诫录中用文字记载,而他的儿子当了皇帝之后,受他影响颇深,也没改了他的规矩,所以这种赐袍子的方法,才一直沿用至今。
“看来咱们的大学士年纪大了,也记不清太多事了。”老皇帝揶揄道,“张大学士啊,不管年纪多大,你还得多看看书,多学习学习啊!”
张弗青的脸都快黑了,他都快六十了,还学习,学个屁啊!
“按照祖制,朕可以赐给林穆这件白玉蟒袍,本就一件小事,你们这些人不要大惊小怪。”眼见着张弗青吃瘪,和他斗了大半辈子的老皇帝就差笑出声来,但公事繁多,为了这件事情纠结这么久,也没必要。
“林穆,还不谢恩?”闫公公适时地说上了这么一句。
林天穆哪还有心情谢恩,本想隐忍一会儿,按部就班该干嘛干嘛,没成想才上朝第一天,老皇帝就将他推到了文官的对立面上,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这不知道张弗青会带着这群文官,怎么样想着法子找自己的空子,给老皇帝脸上抹点黑呢!
但心里这么想着,林天穆还是大声说道:“微臣,谢皇上恩典!”
说完又是三叩首,随后低着头,双手上举,从另一个小太监的手中接过了属于他的白玉蟒袍,以及宅院的钥匙。
“要是没事儿的话,那众位爱卿,就起身退朝吧,公务繁杂,回衙门办差去吧。”见林天穆接了赏赐,老皇帝才悠悠地说道。
林天穆端着衣服和钥匙,身边的文武官员也都起身,待皇帝走后,才陆陆续续地退出了万和宫,但他明显能感到,左右两边传来的,都是异样的眼神,和细碎的议论。
“唉……”叹了口气,林天穆正准备离开万和宫,却被闫公公给拦住了。
“林大人,恭喜啊。”闫公公喜笑颜开的样子,林天穆想了想,以前在电视剧里头看见太监道贺,那是要给些赏赐的。
“呵呵,承蒙圣恩,何喜之有啊!”林天穆自谦道,摸了半天,从怀里拿出了一锭银子,放在了闫公公的手中。
“呵呵,林大人误会了,老奴在皇上身边走动,不便受林大人恩典。”闫公公却把银子给推了回来,“老奴将林大人留下,是皇上有请,还请林大人先随老奴换上这身新衣裳,然后进内宫面圣吧。”
“什么鬼?”林天穆暗道,这老皇帝又是朝堂封赏,又是唤自己进内宫见面,难不成是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
内宫御花园内,老皇帝正坐在一座亭子底下,悠然地喝着茶,等着林天穆换完装过来,衢王恭敬地站在他身后,轻声地问道:“父皇,您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今早底下群臣可是有些生气了,您没看着,张弗青的脸都快黑了。”
“急吗?不急……”老皇帝说道,“这事儿本来四年前就该办的,可惜当时他不愿意进京,朕也没理由将他强行带回来,但眼前就有这么一个机会,朕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这些年他在朔州的事儿,朕也多少知道一些,一头猛虎下山,不知道能不能把京城这锅浑水搅明白呢?”
“猛虎吗?”衢王悄悄看了眼皇帝,心中有些疑惑。
“老八,交给你一个差使。”老皇帝又说道,“这头猛虎能不能斗过这些牛鬼蛇神暂且不谈,但他要是在斗的过程中受了伤,你得帮他。”
“帮他?父皇,为何是儿臣?”衢王不解。
“太子替朕去清修三月未归,老三才被朕丢回府里,老七人在北州,跟前能办事儿的只有你了。”老皇帝说道,“他们三人又随朕在朔州见过林穆,早知道朕赏识他,难免会有些不清不楚的纠葛,你与他只有公事之交,而无利益往来,所以朕把这事儿交给你了。”
“儿臣明白了。”衢王点头道。他一路上见过了林天穆的手段,对他也是相当佩服,但正如老皇帝所说,他们二人并无利益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