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红色轿车正飞驰在通往伊米市的高速公路上。白星坐在驾驶座后方,将头倚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倒带的风景。那次车祸之后,她再也没有开过车。每次坐车,白星也不敢让视线沿着路,向前方展开,只能侧头看向路旁。
“现在想来,白星,我们真得好好感谢那只猫。如果不是它突然出现在马路中间,你怎么会为了躲开它而破相?要不是因为破相而整容成这张漂亮脸蛋儿,你可能永远也火不起来”,坐在白星一旁的经纪人收起粉饼盒,从一只巨大的棕色托特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白星,“呐,这是一会儿你生日会的流程安排,你先看看,好有个心理准备”。
白星机械地翻着文件,目光麻木地扫过流程单上的字,突然,她的目光在其中一行停住:白星背对粉丝,抛出篮球,接到篮球的幸运粉丝将获得上台与白星喝交杯酒的机会。白星皱着眉,看向经纪人,想张嘴说些什么。而经纪人正拿着手机,对接白星接下来的工作。白星只好把话咽下,头重新靠回车窗,闭目养神。
白星的生日会在伊米市一家知名商场内举行。经纪人要白星从正门走红毯进入,她执意不肯。最终,白星从地下车库下车,沿着员工通道来到生日会现场。
上台前,白星深吸一口,挤出粉丝最爱的笑容。虽说是白星的生日会,可她感受不到一丝惊喜和快乐。所有的流程,她都已知晓,就连粉丝要帮她实现的生日愿望,都是团队帮忙想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要笑着配合走完所有的流程。
“接下来,到了粉丝们期盼已久的环节啦!请我们的白星背对粉丝,抛出手中的篮球”,主持人慷慨激昂地说着,似乎比台下的粉丝还要激动。
白星从神游中惊醒,转身前慌忙向台下扫了一眼。往我的右后方扔比较保险,那边都是一群女粉丝,白星背过身,心里默念。她用力朝着右后方抛出篮球。
“哇——”伴随着台下的欢呼声,白星转过身。在众多女粉丝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高个子男人。男人的五官立体又不失清秀,穿一套黑色球衣。但最让白星瞳孔放大的是,那个男人手里正捧着她刚刚抛出去的篮球。
男人看到白星身后的幕布上写着:新生代创作歌手白星生日会,几个大字的时候,脸色一变,发现事情不对。他想转身离去,却发现自己正被人群一波波推到台上。站上台后,白星与男人眼神交汇,她看到这双深邃的眼睛中写满了疑惑。
“这位幸运的粉丝,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激动吧?我看你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都是瘫着的状态”,主持人把话筒递到男人嘴边。
“嗯——其实,我只是因为看到篮球,下意识就想抢球”,男人冷静的语气和主持人亢奋的语气形成鲜明对比,现场气氛瞬间冰冻起来。
主持人额头滴下一滴汗,赶忙夺回话筒,“啊,那个,这都不重要!抢到就是缘分,来,上酒——”说完,他将两杯香槟分别塞到白星和男人的手中。
“相机准备!”台下的经纪人小声提醒摄像人员。
男人正端着酒杯,犹豫之间,一只手按在他背上,狠狠推了一把。他毫无防备,冲着面前的白星倒去。白星见状,赶忙退到一侧,才不至于让人撞到她身上。
“这个画面拍到了吗?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写——白星生日会现场遭男粉丝偷袭”。经纪人双手叉腰,满意地对着台上的主持人点点头。
正当台上的两人手足无措时,男人口袋中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接起电话,脸色瞬间恢复了冷静。“好,我马上回去!”男人说着,把酒杯怼到主持人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商场。白星长舒了一口气,用目光质问着台下的经纪人。
“2205年7月16日,凌晨3点39分,第65位沉睡者唤醒成功。”伊米市的唤醒治疗室里,唤醒师沈亦明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各项数据,录下了这句话。
刚从沉睡中醒来的病人在病床上缓缓坐起,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半透明的球体中。他抬头发现,自己头顶垂着五颜六色的线,线的末端都有一根细细的白须,电光一闪一闪地亮着。球体的一侧开了一扇门,沈亦明和他的助手菜包,身穿白褂,戴着口罩走进来。
“哎呀,你可算醒了。为了唤醒你,我都有一个月没吃到螺蛳粉了”。菜包说完,口罩在脸上动了几下,除了沈亦明,没人知道他是因为馋而偷偷地吧唧嘴巴。
“我还……活着?”男子用僵直的眼神看向沈亦明和菜包。
“你一直活着,只不过沉睡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接受唤醒治疗,你会一直沉睡下去。”沈亦明说着,按动了门旁边的按钮,彩色的线缓缓收进球体中。
“你在做什么?”男子突然警觉地问道。
“这是云世界球,你沉睡的这段时间就是一直在这球里接受唤醒治疗的。现在你醒了,该从这里出去了。”沈亦明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他摘下口罩,对着面部识别屏,打算收起云世界球。在屏幕里,他看到身后的病人向他冲来。沈亦明连忙往一旁闪去,病人撞在屏幕墙上。
“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高兴吧。我知道你想感谢我们,但是你现在刚醒,不能这么剧烈运动”。菜包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倚在门边看着。
“高兴?还感谢?”病人闻声又转向菜包。
看到病人表情的一刹那,菜包的笑凝固在了口罩之下。他这才意识到情况和他想的有很大差别,一只脚悄悄地退出门外。
病人见菜包向后退,咆哮着向他奔去。菜包这才后悔平时吃得太多,又没时间运动。这满身的肉,每跑一步都要向下坠他一分。没几步,菜包就被病人追上,扑倒在地,掐住脖子。
“为什么?!为什么还让我活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我就可以去死了”。病人对着菜包大吼。菜包被掐得几乎窒息,感到血液胀满了脑袋。
突然,一只胳膊勒起病人的脖子,向后扳去,病人手上卸了力,翻倒在地上。菜包这才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按住病人的沈亦明说道:“你再不出手,我可就像个小白鼠一样被他活活掐死了!”
“小白鼠可没你这个重量级的”,安保处的丰秦跑进唤醒治疗室,从沈亦明手里接过被制服的病人,质问道,“你是什么情况,刚醒了就发疯?”
“我疯?我看疯的是你们!想死那是我的权利,你们凭什么救我?”
“原来又是一个……丰秦,那他就交给你了”。沈亦明皱皱眉头,走出了治疗室。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四点十分,整个城市还沉浸在睡梦中。不管这些人的梦里如何喧闹,梦外的世界总是沉默不语。沈亦明习惯于在这种沉默中,顺着滨海路慢慢走回家,不息的海浪掩盖了他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为什么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不给我?”路上,沈亦明回想起一个女人曾经哭着质问他,只是他始终记不起,那是谁。这些沉睡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生存意愿较低,企图结束生命未果,最终陷入沉睡。
今天的这种情况在唤醒治疗室时有发生,并不是所有沉睡者都渴望被唤醒。但是,只要有沉睡者被送来,唤醒师总是要拼尽全力地让他们醒来,活下去。每到这个时刻,沈亦明就会不断用老师李天南的话告诉自己,“唤醒师要唤醒的不只是沉睡者的身体,还有他们想要活下去的意志”。
沈亦明心里清楚,沉睡者醒来,有了活下去的意志才是他们治疗的最终成功。
沈亦明的思绪被一阵歌声扰乱了,那声音来自海边礁石上的女人,头发是散开凌乱的。海风把她的歌声传送到沈亦明的耳边,女声是沙哑的,像是刚经历一场嘶吼。那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沈亦明听不清她在唱什么。或许,她只是在低语着,面对一片可以吞噬万物的大海。正当沈亦明想要走向那个女人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猫,雪白的背上盯着一块花朵状的黑斑。它站在女人背后的礁石上,扭头看着他,那双猫眼在黑夜中,幽幽地发着蓝色的光。沈亦明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转身离开了。
唤醒治疗室里,等菜包定下神来,想要出门追上沈亦明时,早不见了沈亦明的踪影。他用手指拈着,小心地摘下口罩,扔进垃圾箱。从沈亦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消毒巾用力地擦着脸。
“呦!你这是被沈哥传染,也有洁癖了?”丰秦走进来,调侃着菜包。
“哼,那个疯子刚刚说话喷了我满脸的唾沫,还好我带了口罩,就是可怜了我这双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唉,那个疯子呢?”
“关着呢,一会儿自有警察来管他”。
“你说我们整天拼死拼活地想让他们醒来,好好活下去,怎么总是有人不领情呢?算了,不说了,吃早饭去!”
“走吧,吃完回去好好休息”。丰秦拍拍菜包的肩膀。
对多数人而言,太阳升起便意味着新一天的来临。但对有些人来说,让生病或者沉睡的生命重获新生后,新的一天才算开始。太阳本身不是时间的刻度,生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