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雪生快把头发都想秃的时候，有天见到了自己的发小马籽家老大马小刚。
马小刚比李雪生大1岁，两个人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一直到上小学俩人还经常串门或者约着出去玩。但是不知道从啥时候起，俩人慢慢就疏远了。马小刚朋友越交越多，起初还拉着李雪生一块玩，渐渐地，也不知道是李雪生觉得自己和他们玩不到一起还是马小刚觉得李雪生和他们玩不到一起，总之，他俩见面的频次变得越来越稀，到后来就偶尔碰到站在街上聊几句，但是谁也没提过一起喝个酒或是去哪一块玩。这几年干脆就见不到马小刚了，听说他天南地北的跑，挣了不少钱，这都是奶奶和马小刚娘一起打牌的时候听说的，具体干啥，连马家娘都说不清，一会说搞贸易一会说做工厂，总之，几年未见，马小刚给家里盖了新房，买了电视和双卡录音机。他娘以他为荣，天天”俺家老大俺家老大“的挂在嘴上。
那天，马小刚骑着虎皮哈雷摩托车，穿着豹纹花衬衫，带着蛤蟆镜，别提多拉风了。他拐弯的时候没看见正在闯红灯的李雪生，“刺啦——”一个急刹车，差点把满腹心事的马小刚蹭倒。马小刚刚要骂脏话，国骂第一个字刚出口，两人四目相对，都咧嘴笑了。
“我操！这也太巧了！”马小刚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摩托上跳下来，拍着李雪生的肩膀：“小老弟哈哈！”
“艾玛，我小马哥啊，老帅了！你车速有点猛啊！”李雪生看着马小刚头上不少于半斤的摩丝，像看着周润发一样仰视着这位昔日伙伴。
”临时通知参加个牌局，一个当官的组的。不去不给人面子。来——”马小刚一边说着一边从粉红色的裤兜里掏出一盒“硬中华”，扔给李雪生，“整一根。”
李雪生麻利的接过来，情不自禁的闻了闻。这是他第一次闻到真正的中华烟的烟草味儿。这之前，他只在小卖铺玻璃罩子里面看见过排成排的红色烟盒。
马小刚凑过去，把他俩的烟都点上。
马小刚摘下来眼镜，李雪生发现这位发小眼角长了不少细纹。小时候一块掏鸟窝玩尿泥的日子好像就在眼前。
“你说咱哥俩也有日子没见了啊！就这么屁大点的小县城，整的跟在北京城似的，咋见个面还这么难！”
“主要是你啊，天天跟个大西洋底来的人似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想见你逮不着啊！”
“哎，就是，”马小刚一边说一边吐着烟圈，“这几年也不知道瞎他妈忙啥呢。”
俩人就聊了聊最近的情况。
困扰李雪生的问题一直挥之不去，但是李雪生不知道该不该和马小刚说。
借点钱。
李雪生是个挺爱面子的男人，或者说，所有的男人都爱面子，尤其是在两类人面前：心爱的女人和昔日的老友。因为所有的男人都希望在这两类人心中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记，他想让女人爱他，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另眼看待他。如果开口和这两类人借钱，总是觉得自己顿时矮了大半截。
但是如果为了心爱的女人和昔日老友借钱呢？李雪生安慰自己，“那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在那句话冒出来咽回去多达十几轮之多后，李雪生终于痛下决心把那句刚刚咽下去的话再反刍回来。
李雪生咽了咽吐沫，想着要是被拒绝了面子里子都丢了，这么一想，嗓子眼开了小差，一口吐沫没有准确的从咽喉咽下去，呛到自己，咳嗽好几声。
但是脑海中浮现出小七微笑的脸，让李雪生瞬间又下了决心，为了小七，豁出去了！
他带着咳嗽，恋恋不舍的把已经抽的不能再短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碎。
“哥，有个事不知道你方便不？你别为难啊，你要是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噢——你说没事。”说这话的时候，马小刚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这让李雪生在张开嘴的同时几乎意识到这次是是没办成也丢了面子了。
“哥……嗨，我都不知道该咋开口……咳咳……“等李雪生意识到这话就不该说的时候，话头已经随着他的意识一起秃噜出来，他只能干咳几下，试图掩饰尴尬，“我吧有个急事，想……想借500元钱。”
马小刚经风雨见世面，并没有让尴尬的沉默时间持续太久。
”呀！“马小刚真诚的着急了一下，”你看看这事，按理说你这百年不求哥一下，哥应该帮你这个忙。但是正好前一段时间上了个项目，都砸里面了，今天和政府的人打牌也是为了项目的事。我这人手也是大，这几年弄了点钱但是也都造了，光给家里家电买了多少。要不
“兄弟啊，也不是哥不帮你，虽然你说的这个数实在太大了。我倒是有个哥们他就是往外放钱的，就是利息高点，大概是每天1厘。”
“啊！那不是高利贷吗？”
“嘘，你个愣货小点声！这抓起来要枪毙的！我这哥们也不想干，担多大风险啊！但是他救了多少人知道吗！很多人就靠这钱救命了。不过老弟啊我倒是劝你不是人命关天的事千万别往这坑里跳。”
马籽老大行色匆匆，说话间就走了，留下李雪生呆立在那。人命关天，没有小七我就得死，你说是不是人命关天！
但是每天1厘的利息我能还得起吗？
这貌似是从天而降的机会降临在李雪生面前的时候，除了它所带来的那一点点希望，剩下的就是无尽的纠结了。
在长达一周的辗转反侧之后，李雪生毅然决然决定：“借！他妈的不信我李雪生靠自己的双手还不了钱，大不了晚上不睡觉给别人打家具！”
李雪生联系到马籽老大，马籽老大让他和一个姓蒲的小伙联系，他们约了一个见面地点，在一个看似破旧的平房里。
姓蒲的小伙看着文质彬彬，带着黑框眼镜，像个大学生。小蒲拿来两张纸，上面写着借钱数额和利息。李雪生填完，在落款一笔一划的写了自己的名字，按了手印。
在按下手印那一刹那，李雪生如释重负。
他本来想象着借高利贷的场景是几个纹身的彪形大汉把他架到像座山雕一样的山洞里，或者像杨白劳一样被人按着脑袋在借契上签字画押，为此他又失眠了几夜。没想到整个过程这么平和，甚至在李雪生签完字以后小蒲还给了他一杯水喝，让李雪生心里暖洋洋的。李雪生当时想：“百货商店总说顾客就是上帝，结果天天吊着脸，就跟欠他们多少钱似的；结果在高利贷这享受到上帝的感觉了。”
拿着这滚烫的50张大团结，李雪生觉得好像捧着皇帝的圣旨，让人心潮澎湃。他甚至已经能想到小七和他成亲的场景。
于是，李雪生骑着掉漆的28永久自行车，哼着：“甜蜜的生活，甜蜜的生活......”去了李厂长家。
李厂长见他真的拿来了500元，不可思议的眼神在那包着钱的手绢上停留了数秒，但是多年当领导的职业积淀让他马上便调整了面部表情：“哎呦，这年轻人不可限量啊！这么快就弄来了！厉害厉害！好的好的，我这就开始往上面运作，事成我马上和你联系！”
这一回，李厂长脸上带着职业的笑容把李雪生送到门口，临进门前自言自语：“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声音不大，但是被李雪生听见了。李雪生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虚无缥缈的虚荣感，自尊心在那一刻得到了极大满足。
原来钱虽然不是万能的，可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在那一刻，李雪生猛然体会到钱的力量。而这个力量，是他以前不曾知晓甚至即便知晓也不屑一顾的东西，而现在，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这股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