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在十天以内筹到990元钱。
以及如何告诉老实巴交的父母，杀人犯这三个字从未在这一家人的视野里出现过，父母会不会吓死。
李雪生那天下班以后在杜鹃沟抽了很长时间的烟，过了饭点才回到家，奶奶埋怨他也不和家里说一声。李雪生给了奶奶十元钱，奶奶说：“你刚去厂里拿的工资少，就别给家里了，家里还有点剩余。”一边说着一边数了数放到大炕下面的一个“仙桃牌”方便面袋里。自从开始挣钱以来，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几块钱零花都交给家里。
爷爷眼病愈加严重，木工基本不做了，实在看不清楚。爷爷吃完饭他就拿着老二从上海寄过来的“上海”牌收音机听广播，和谁也不交流。
三弟马上要高考了，跪在大炕上，在炕上面的小木桌上写写画画。带个大灯罩的白炽灯泡由于时间久远变得昏暗，风一吹摇摇晃晃的，每晃一下，刚刚聚集的蚊子就“呼啦”飞开，慢慢停下来以后，又慢慢聚拢在灯下。上高中以来，老三像变了个人，可能受二哥的影响，也可能突然成熟了，学习的劲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在班里算是中上游的学生了，由于擅长长跑，体能也不错，班主任建议他报考军校，现在的老三正在奋笔疾书备考呢。李雪生欣慰的胡拉一下正在学习的三弟的头发，三弟像没发现似的继续学习。
想到老四的事，李雪生如鲠在喉，不知如何开口。他轻声把他妈叫卧室，把他爹的收音机按钮扭小。
“大、妈，有个事和你们说一哈。”
“你是不有对象了？”没眼色的奶奶竟然没刊出李雪生一脸铁青。
“老四昨天晚上没回家？”
“那个鳖孙，经常不回家，和一帮狐朋狗友天天瞎混。他初中毕业我打算让他去老田矿上做活去啊，在学校也是个混还不如挣几个钱.......”奶奶一提起老四话匣子就打开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出事了。”李雪生四个字让奶奶的话头戛然而止。
“老四.......咋了？！”一直没吱声的爷爷颤颤巍巍开了口。
“和人打架了。”
“哎。”奶奶长吁一口气，“那个鳖孙天天打架，由此把同学脑壳打坏了，人家住了两个月医院，赔了人家一百块钱，这个赖呆。这次把人打成啥样?找你啦？”
“人可能不行了。”
“啥！？老四还是那个人？”
“那个人！”
“哦~”奶奶又长吁一口气，但是马上又反应过来，“你说老四把人打......死......啦？”“死”字声音说的特别小，好像说出来这个事就是真的了。
“嗯。”李雪生从嗓子眼闷出一个字。
爷爷腿一软，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直。
奶奶使劲摇晃李雪生的手：“已经确实了？那人确实了？”
“今天公安把我叫过去了，人确实了。但是后面还要查是不是老四。”
“哎呀！这个天杀的赖呆！”奶奶坐在床沿上抹眼泪：“我生他干啥！我除了天天给他擦PG还能干啥！他妹不该死，该死的是他！”想起早逝的小妹，奶奶越来越激动，开始嚎哭起来。
“你别哭啦你个丧门星！就是你！天天惯着，天天惯着，就差骑你脖子上屙屎了！现在好啦，惯出人命啦！惯儿如杀儿！”
爷爷愤然离开，因为光线昏暗，撞到门框上，李雪生和奶奶听见“咣”一声。
留下啜泣的奶奶和沉默的李雪生。李雪生一开门，老三站在外面。
“四弟咋了？”
李雪生挥挥手，“你复习去！还没确实的事，到时候再和你说。”
三弟在门外已经听得一二，但是还是咬着牙点点头，往回走去。走近大屋他关上屋门，头倚在门上，滑坐在地上，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大颗的眼泪不自觉的掉落下来，一会前衣襟已经湿透。
奶奶渐渐平静下来：“大生，咱该咋办？”
“我现在想办法和老四见一面。再和公安把这事落实一下。我和你们说一声，可能这一两天公安会把你们也叫过去。”
“那咋办？”奶奶一听要去公安，心里就没底。
“没事，你就有啥说啥，不要编瞎话。”
“哦。”
“大生，你弟弟这个事就靠你了，你得想办法救你弟啊！我们谁也不认识，这个赖呆闯这么大祸.......”奶奶说着又要哭。
“妈你也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
说完，李雪生走到院子里，看着蹲在地上他爹的背影好像又老了几岁。李雪生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烟给他爹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根，爷爷自从眼睛发病就遵医嘱把烟戒了，猛一抽上，呛得直咳嗽。
爷俩蹲在地上抽完烟，李雪生起身准备走。
爷爷闷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去公安办事情得花不少钱吧？你手里有吗？”
“钱的事情你们不要操心了。我想办法。”
爷爷闷头走回屋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攥了个白色手绢，打开，里面有个粉色的绣花手绢，里面有一沓钱，大大小小的票子有几张新的，更多的是黑乎乎的。
“这是200元钱，这几年一直说攒点钱给你娶媳妇，老四出事了，只能先给你弟用了。”
本来李雪生以为家里就没啥积蓄，没想到还给他攒着娶媳妇的钱，鼻子忍不住有点发酸。他从他爹满是茧子和血口子的黑黄色干枯的手里接过这个小布包，把最外面这层手绢又紧了紧，揣在裤兜里。
“我先回宿舍。”李雪生抬头看了一眼，爷爷的额头中央鼓起一道深紫色的血楞子。那一定是刚才在门框上磕的。
李雪生跨上自行车，满脑子想的都是筹钱的事：1050元，除去自己的60元，爹妈的200元，还有790元的缺口。李雪生搜肠刮肚，把所有他认识的人在脑子里翻腾了好几十遍，和上次解决指标那500元一样，依然没有能借到钱的人。李雪生默念着：钱啊钱啊，这个王八蛋，真他妈管用！
一路苦思冥想到了厂里宿舍门前。车子立住，锁上，手习惯性的摸了一下裤兜？我擦！李雪生立马出了一身冷汗！手绢不见了！手绢不见了！200元不翼而飞！
裤兜漏了个大窟窿！
李雪生上上下下把裤子上衣摸了个遍！没有，真的没有！
李雪生上下牙只打寒战。一定是骑车子的时候掉下来了，自己没注意！赶紧去找！赶紧去找！
李雪生在混乱的思路里屡出一根鱼线，那就是：马上去找！沿着回去的路去找！
李雪生沿途低着头，不放过任何一个浅色的东西，纸片、布条、铁片、瓷片，捡起来，失望一次，捡起来，失望一次，整条路线都筛了一遍，一无所获！李雪生失望极了，但是又觉得老天不能这么整自己，所以不甘心的又走了一遍来回，走到宿舍门口，心才彻底死了，失魂落魄的走着，一抬头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到离厂区不远的一条专门运煤的小铁路旁边，他看着那条弯曲的铁轨，第一次想到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