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去找马小武，这孩子几年没见，除了变黑了结实了，个头好像没太长，坐在班里的第一排。他让老师把正在上课的马小武叫出来。
马小武看到是李家大哥，着实吓了一大跳，说话都有点结巴。
”哥…….哥，你咋来了？“
”小五，哥得问问你那天的情况。“他一边说着，一边和马小武走到操场边人少的地方。
马小武低着头，把那天的事说了一遍，和公安陈述的差不多，不过只有打架那一部分。
李雪生还是想再确认一遍：”那个男的先打的广生？
”恩，后来他和那个男的打起来了，郑国庆就吓跑了。我一看那个我俩不是那个男的对手，就让广生赶紧跑，结果那个男的把我先打倒，又打了雪生。我爬起来想去叫我二哥，但是回去路上捡了根木棍，等我拎着木棍的时候看见那个男的已经死了，也没见雪生。我吓得就跑了。”
“那个女孩在哪？”
“我也不知道她啥时候跑的。当时太乱了。”
“不是，我说我想见见那女孩。”
“她请假了，好像说是精神出现了问题，一直没来学校。“
“哦好吧。小五，如果到时候法院叫你去作证，你一定要说是那个男的先打的广生啊，而且打得非常重！这样，老四可能能判的轻点。”
“我明白，哥！”
“那行！你上课去吧，唉。”
马小武听话的点点头。低头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哥，广生能判几年？少年犯是不是很快就能出来？”他记得前不久和广生看过一部叫《少年犯》的电影，未满16岁的少年犯杀了人也只是收容改造，都不用判刑。
“唉……”李雪生刚想说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但愿吧！”
“我能见见广生吗？”
“见？连我这个直系亲属都不让见。”李雪生苦笑着摆摆手。
接着，李雪生又见了郑国庆，因为那小子当天跑的更快，所以提供的信息更是有限。
奔走一天，李雪生的双腿像是灌了铅，头疼，胸闷。他推开门一PG倒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他又想到好久没见到他的小七了，她调动工作的事情也还没来得及去问。
本来就在个把月前，他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和希望，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切来得猝不及防，老天爷一棒子把他从春风和煦的艳阳天打到了冰冷的深渊不见天日，他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想不通，怎么想也想不通。想着想着，就着嘴角咸咸的泪水沉沉的睡去了。梦里，他又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心爱的姑娘穿梭在杜鹃沟火红似锦的花海里，腰间被那双温柔的小手紧紧缠绕着，耳边尽是小七银铃般的歌声和笑声。
二十八
案情没有突破，法院进不去，也没人通知他下一步该干啥。李雪生就像在一口热锅的蚂蚁，上看不到天，下摸不着地，只能茫然无措的转圈圈，不知道该去向何方。
想到马小刚说的事，李雪生想虽然高利贷那边没催他，他也不能放任不管，那天坐到那里算了算，第一次借的500元到现在也不少利息了。他得去问问皮革厂厂长小七工作调动的事情办得咋样了。他从纸箱子里翻出来好久没穿的西服，压的全是褶子，李雪生用水把衣服打湿，用手使劲捋，压在枕头下面坐着，试图捋平展，忙乎了半天，褶子还是一道道摆在那，李雪生觉得有些气馁，想着要是小七在就好了，她总有办法。
褶子就褶子吧，李雪生无奈穿上了皱巴巴的西服，临出门前想着洗把脸，抬头一看镜子把自己险些吓着，那张脸似曾相似但是觉不是自己！黑黄的脸色，胡子拉碴的下巴，凹陷的双颊，无神的眼睛下面挂着两只能装下半碗粥的黑青眼袋。
“这是我吗？！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李雪生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脸内心惊呼不已。
他赶紧刮了胡子，又打了三遍肥皂洗了脸，擦了厚厚一层小七留下来的“郁美净”，然后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能勉强接受镜子里的自己。
骑着自行车来到皮革厂厂长家。皮革厂厂长见到他显然不是很欢迎，但是依然不失礼节的把他请进屋里。
坐下来，还没等李雪生开口，厂长先开腔：“雪生啊，我知道你来是问工作的事。这个事情恐怕暂时还得等等。我一直在帮你运作，上边卡指标卡的太死…….”
“我知道，李厂长，但是得多久您能不能给个信。”李雪生经过生活的磨砺，渐渐失去耐心，语气不自觉的也有几分生硬。
“小伙子你这是啥意思，我又不是高官，一句话就能把指标搞过来。现在指标是全市统一调配，找关系的人多了！”
李雪生不知道之前态度温和的厂长为什么突然气急败坏，好像川剧里“变脸”，刹那间变了副面孔，对于五代贫农的他来说，看到领导发怒，还是生理性的害怕，尽管这个领导不会对他的工资和工作造成任何冲击。
他内心哆嗦了一下，于是嘴唇也微微哆嗦了：“不……不是，李厂长，我……我也不是这…….这个意思…….”
“那是啥意思？你来了不就是为了给我施压吗？我已经在尽力帮你了，也不是我主动要帮你，你要是觉得我办事不利，我把钱给你退回去好不？你愿意找谁办找谁去！“
李厂长看见对面嘴唇惨白又哆哆嗦嗦的年轻人，心里突然有了底气，他知道，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只要对着他们吼几句他们就不敢造次了。这是他工作几十年总结的经验，他管这叫“穷人的奴性。”
实际上，说完李厂长就又隐隐的后怕。如果对面这个年轻人又横又恶，他压根不敢放这个狠话，因为他怕混不吝的小伙子直接说：“那把钱给爷退回来！爷不弄了了！”
这场面他无法控制。因为他压根就没打算帮对面这个人办任何事，即便是李雪生把钱给他送到嘴边。那天，他面对李雪生不由分说的钞票心里犹豫了几秒钟，但是也仅仅是几秒钟之后，他就决定收了李雪生的钱，因为这之前他刚好通过一些途径接触到一个地下钱庄，可以收高利贷，当然，李厂长永远不会知道，他送去黑钱庄的钱正是李雪生赌命从那个钱庄借来的。
但是这次，阅人无数的李厂长显然是赌对了。在对着李雪生一顿狂轰滥炸后，这个年轻人的嘴唇明显更添了一层苍白，并且几乎用低的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别这么大气么……我也没说什么。”
李厂长知道自己没有风险之后，又把脸上的五官重新排列组合成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具，拍了拍李雪生冒着冷汗的后背：“小伙子，要相信组织！但是也要理解组织！”
李雪生突然觉得自己太不体谅组织了，组织对他这么上心办事，他还来追问组织。李雪生觉得李厂长一定会帮他办成小七工作的事，这不是李厂长给他承诺的，但是他已经充分相信了李厂长，心里暗暗后悔这次拜访太过于鲁莽。
带着悔恨和歉意，本来想把事情问清楚的李雪生点头哈腰的走了，李厂长这次甚至都没有送他出来，李雪生觉得没把办事的钱甩在他脸上已经是李厂长大恩大德了。
高利贷的利息自然还要继续计算，计算到啥时候呢？李雪生甚至都没有勇气想，“随便吧！”李雪生想，“只要把小七调过来就行！钱可以再赚！”
钱可以再赚，现在从第一次借高利贷开始，这句话好像是他最常用的句子，一对自己说起这句话他就觉得世上无难事。甚至于他现在说这话似乎都不用过脑子，就像一个自我安慰的公式，至于怎么赚，他可从来都没告诉过他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