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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出局

后半夜时,张梦柯觉得鼻尖有轻微的烟草气息,淡淡的,很好闻。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窗边站着的孟流云。他整个人浸在如墨的夜色里,指间有星星点点的火光,烟雾沿着他的侧脸袅袅而上,把他轮廓深刻的侧脸晕染得模糊不清。

小女生都对抽烟的男人欲罢不能。起初她并不能理解这样的心理,不过是种有害健康的日常行为,又不是脱衣露肉,怎么能惹得这群小女生荷尔蒙激发?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孟流云单手执着烟,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他偶尔吸一口,大多数时候只是轻轻在指间捏着,任凭烟身一点点燃烧殆尽。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慵懒随性的气息,带着极致的男人魅力,让人很难移开眼睛。

见她醒来,他抬手掐了烟,顺手把窗户关上,走到床边俯身看她,“吵醒你了?”

她摇头,闻到孟流云身上夹杂着烟草气息的清冽味道,莫名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局里有点事,我一会儿回去看看。最近你先住在你们解剖室,暂时不要回这里来。”

她点头应下,孟流云看了她一眼,又说:“昨天晚上那种情况不能贸然逮捕赵云华,这个人狡猾又自以为是,一直在试探警察,必须欲擒故纵,让他一点点放松警惕,才能拿到充足的证据。”

他这么说,张梦柯灵光一现,脑海里突然涌上了前不久的疑问,就是明明死者阴道里遗留的是赵云华的精液,最后局里却因为证据不足把赵云华放了,照这么看来,这应该是一个有计划的预谋了。

只是不知道,他在计划些什么了……张梦柯抬头看了孟流云一眼,心里默默想着。

安顿完她,孟流云就离开了。外面天已经亮了,张梦柯睡不下去,赶紧起来收拾东西。对昨晚的事她心有余悸,心知这个小屋子是不能久留。毕竟孟流云能救她一次,但还没有闲到能时时刻刻护她周全,事到如今,她还是得自己长点心。

简单地收拾了下生活用品,张梦柯照了照镜子里自己瘀青斑斑的脸,长叹一口气。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是实在不想以这副德行去见人的。

给小屋子上了把锁,她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去投奔穆文了。那丫头算是实打实的富二代,但为人亲和爽朗,两人的友情跨越了世俗和铜臭味,一直延续至今。前不久听说这丫头全款买了套现房,直接拎包入住,张梦柯这才有了投奔过去求罩的念头。

等公交的间隙,她给穆文打了电话报备了一下,穆文倒也没有多问,只说家里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过去住,又跟她说了地址。最后还说,两个人住正好,一个人的话,房子太大,空荡荡的,反而有点让人害怕。

“身在福中不知福!”

张梦柯撇撇嘴,在心底狠狠鄙视了一下她。

穆文住的地方很好找,距离公交站不过几分钟的脚程,她找到地方,按了门铃等着。里头的人很快就过来开门了,脚步声匆忙慌乱,一开门,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

“梦柯,你怎么这副德行!”

“穆文,你怎么这副德行!”

张梦柯刚摘了口罩,脸颊的红肿和额角的青紫暴露无遗,眼角还肿着,实在触目惊心。反观穆文,头发扎成乱糟糟的一捧,脸上不均匀地涂着看不出原材料的黑色面膜,身上穿了件白色的雪纺裙。她骨头架子大,皮肤又偏黑,穿成这样,真是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两人自从上次在孟流云办公室匆匆分别后就再没见过面,如今第二次见面,各自就是这副模样,一种物是人非的尴尬悄悄蔓延开来。

还是穆文这个主人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把她拉进来,指了指她的脸,皱眉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家里糟了贼,出了点意外。”张梦柯把拖鞋换上,行李箱立在门口,抬眼打量着穆文的新居。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复式,一楼是客厅和浴室,二楼应该是卧室和客房,装潢得典雅大方,一看就是穆文一贯的风格。这丫头素来潇洒干练,个性也偏男孩子气多一点,这么一想,再看看她结实宽厚的身子骨架上的那条憋屈的雪纺裙,更是觉得岂止违和,简直诡异。

“伤得重不重,有没有去医院?”穆文抬手碰了碰她的眼角,张梦柯倒吸了一口气,扭头躲开,只听她又问道,“东西没丢吧?”

“人没事,就是皮外伤,几天就好了,东西也没丢,就是锁坏了,我不敢再住了,所以过来蹭你的新房,沾点喜庆,去去晦气。”

对于昨天晚上的事,张梦柯不想多做解释,那些让她深感绝望的场面她着实不愿意再次回顾,每说一句,就是更深层次的自我伤害。

穆文自然看出了她不想多说,也没继续追问。两人坐在穆文家崭新的真皮沙发里,张梦柯恢复一下精神,上下打量了穆文一眼,笑道:“我说你打扮这么亮丽打算上哪儿去啊?”

这丫头难得害羞了一下,小声道,“今天姬队说局里一起吃饭,要带我过去。”

难怪这么反常的打扮,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这丫头的神色,姬洺关对她来说,或许不单单只是个上司这么简单,不过她很担心,姬洺关能不能妥善处理这份初萌芽的暗恋,毕竟,要是姬洺关没有这份心思,那受伤的就只有这丫头了。

她原本还想劝几句,不过她连自己的感情都捋不顺,哪里有资格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

想到这儿,也不好说什么,张梦柯催着穆文把脸上的面膜洗了,两人终于能谈点正经事。

“最近追查的怎么样了?”

对面的人把雪纺裙撩起来,双腿分开而坐,手肘撑在膝盖上,给她解释最新进程,奈何姿势帅气,衣服着实诡异,张梦柯忍了忍,还是没敢吐槽。

“这次的追查我一直跟着姬队的,大伙儿也不敢惊动赵云华,只是远远观望着。他生活其实挺单调的,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家里猫着,就是去各个幼儿园接活儿,也没有什么太亲近的人,起码我们跟了这么久了,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过在幼儿园他人缘还挺好的,挺多小朋友找他玩儿,但是,”说到这儿,穆文换了个坐姿,冲张梦柯挑了挑眉。张梦柯瞬间心领神会,“但是,他只和特定的几个小朋友玩儿。”

“嗯,一开始我们并没有在意,但是观察了几天之后发现,和他特别亲近的就只有那三个小朋友,除此之外,他对其他小朋友并没有那么有爱心,姬队说了,他压根儿不是对小朋友有爱心,而是对小朋友的妈妈有爱心。这样观察了几天后,我们就跟孟先生汇报了,孟先生说赵云华是准备动手了,就让我们把这三组家庭重点保护起来,姬队分了人过去,我们还是留下来观察赵云华的动作。不过还好,他似乎并不准备贸然出手。”

说到这儿,穆文终于意识到身上的衣服并不适合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便拎着裙摆起身去换,留下张梦柯一个人思索。

赵云华确定了下一个目标就是最近的事情,他既然这么小心谨慎,为什么选择在这节骨眼上来攻击她呢?她一不是他目标范围之内的人,二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完全没理由啊。

张梦柯联系前后仔细想了想,最终下了定论——赵云华的目标是孟流云。

赵云华作案手法老道,连杀五人都毫无顾忌。偏偏孟流云一来就被确认为嫌疑人,看来他是想通过她来试探孟流云的手段和计谋,以此来决定是该暂时收手还是继续作案!而孟流云救她,应该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毕竟现在想想,昨天孟流云的表现,完全是一个为了女人失去理智的寻常男人。这看在赵云华眼里,他恐怕就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纸老虎了。再加上之前几次的试探,赵云华在心底已经把孟流云看轻,自认为可以无所顾忌地行动了。

这一环扣一环,看似孟流云时时被赵云华操控着,牵着鼻子走,但其实他才是最大的赢家,每一个环节都似失去了掌控,其实却又步步在他计划之内,就连不可预见的失误都成了替他踮脚的铺路石。这人足智多谋,聪明过人,实在深不可测……

正想着,穆文已经换衣服回来了——利落的短发、黑色的连帽衫、牛仔裤、马丁靴。

这个风格才是她认识的穆文。

“你喝点咖啡,我一会儿还得跟着姬队出任务,就不陪你了,你自己收拾吧。”

果然,话音刚落,姬洺关就打电话来催穆文了。这丫头苦着脸起身,叮嘱了她些事情就出去了。张梦柯跟她告别后,拎了行李箱上楼,挑了一间客房把自己安顿进去。

穆文这一走就是一个礼拜。其间给她打过几个电话汇报情况,说是赵云华还不准备行动,不过已经开始顺着孩子找娘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动手。因此,这几天戒备增强,大家都在车里待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就连孟先生也住进了附近的酒店远程指导。

听到后头,张梦柯嘴角抽搐了一下。

果然,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养尊处优,大家都在受苦的时候,他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过了几天,赵云华那边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但张梦柯身上的伤已经全好了。

她在网上又找了一间小屋子,条件和之前的差不多,价钱也合适,和房东签好合同后,她便收拾了行李从穆文家搬了出来,那丫头还在忙着出任务,这几天正是非常时期,她便只给那丫头打了个电话报备了一下,没有多言。

搬到新家,张梦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给家里做了大扫除,家具擦洗了,东西归位,扫地,擦玻璃,等她忙完累瘫在沙发上时,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对方是个声音清冷的女人,一开口便问她,“请问你是张梦柯张小姐吗?”

她虽不知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声。

“嗯,我是。”

“最近跟案子受了惊吓吧?冒昧问一句,张小姐需要做心理治疗吗?我是一名心理咨询师。”

对方声音温婉,但是语气十分疏离,似乎并非真心和她交谈。张梦柯不知道这人怎么知道她的电话和经历的事情,但是她觉得这通电话的目的并不单纯,想了想,回道:“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对方压根没有劝导的意思,很干脆地挂了电话,那股急迫劲儿让张梦柯觉得,如果她说了需要,那头的人反而会不乐意。

如此心口不一的人,当真奇怪。

电话的另一头,田馨絮挂了电话后,眉心微微蹙起,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和张梦柯通话的时候,前半句是违心敷衍的,但后半句却是大实话。她确实是一名心理咨询师,准确来说,是一名可以和孟流云搭档的高级心理咨询师。他们合作多年,足够默契,孟流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冷漠、高傲、不可一世,对待除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漠然视之。

但是那天,他们两人在办公室讨论工作的时候,他的私人手机却反常地响了起来,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就看见了来电显示上的三个字“张梦柯”,还没等她琢磨够,他已经拿了手机去里间接电话了。

她暗自咬牙,心中愤愤不平。

其一,因为孟流云的私人手机里从来不会存储联系人,所有人在他手机里全部是一串没什么标志性的数字,连她的也一样。但这个张梦柯除外。

其二,他从来不在工作时间接私人电话,哪怕是再重要的私事,这条,现在还是张梦柯除外。

一个能让孟流云一反常态的女人,她很感兴趣,便在心底暗暗地记下了这个名字,私下里查了她的手机号,酝酿了几天后,才在今天决定一探虚实。

可惜,结果并非她想的那样,那女人似乎毫不知情,对于她的试探没有半点应有的反应,她嗟叹一声,喜忧参半。喜的是,孟流云依旧是那个高冷的任谁都接近不了的男人。忧的是,她白白积蓄了一肚子的力量,就等着同那女人斗智斗勇,可惜,却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着实不甘心。

关于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张梦柯没惦记几天就抛在脑后了,伤好了之后她就回解剖室继续和老师学习,似乎一点没受到案件的影响。

与她的心境截然不同的是姬洺关的心情。因为追踪赵云华不利,他急火攻心,胃底绞痛,脾气暴躁到一点就燃,一干人没人敢惹,就连平素和他比较亲近的穆文也不敢再和他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点燃了这个炮筒子。

火气熊熊燃烧的第三天,赵云华终于出了点能让姬洺关降温的动静。

这天一大早,赵云华就收拾得衣冠楚楚地从家里出来了,平素去幼儿园工作,他通常只穿工作服,姬洺关跟了他一个月,今天还是头一次见他收拾得这么利索,心中大喜,知道这人是准备行动了。他赶紧抬手拍了拍前头开车的李君,喊着:“快点!快点!跟上去!这孙子终于要行动了!”

李君忍着膀子上的剧痛,一踩油门,缓缓地跟住。

赵云华去的地方并不远,不过十几分钟的脚程。这地界还没有脱离贫民区的阴影,依旧是破败混乱的模样,大多是参差不齐的平房,院墙上都安着防贼的玻璃碴子。

赵云华正立在一所小院落跟前,背后就是一座墙皮脱落的筒子楼。他面前是掉了漆的朱红色木门,整个身子都掩在这一片阴影之下。

不多时,里头就有人出来了,正是赵云华最关注的三个孩子的妈妈之一——乔晓。

两人一见面就纠缠在一起,抬脚一起进了院子。他们在里头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出来,然后并肩沿着巷子往里走了。

李君也不等炮筒子发话,自觉地一踩油门,赶紧跟上去。

“姬队,要不要现在把他逮捕了?”李君小心地开着车,抽空扭过头来问了一句。

“你傻呀!现在逮捕了他有什么意义?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人的本事,那死不承认不要脸的劲儿,我们没有充足的证据,能把一个案子算在他头上,能把连环案都算在他头上?既然决定要抓他,就得一击必杀。”

姬洺关说得很坚决,李君点点头,赶紧跟上去。

那两人走得很慢,和寻常小情侣散步一样一路打情骂俏,似乎并不赶时间,很享受这悠闲的时光,大半个小时过去,也没见两人到底要往哪儿走。

李君气急败坏地骂道:“靠!老子一脚刹车,一脚油门,开个车跟便秘似的!”

“别着急,小心跟着,这厮狡猾得很,指不定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姬洺关说完没多久,他的话就应验了。赵云华果真是打着鬼主意的,所以才故意这么消遣他们。

他们在巷子口把人跟丢了!

姬洺关一拳砸在椅背上,咬牙切齿地骂道:“靠!这个孙子!老子迟早把你生吞活剥了!”

这一带地势本就复杂,加上巷子繁多,一条路套一条路,其实并不适合跟踪。赵云华故意那么悠闲淡定,恐怕一方面是为了让他们松懈,一方面在打量地形,等到了最复杂的中心地带,才甩了他们。

车上弥漫着低气压,一伙人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姬洺关阴沉着脸不作声,没人愿意当炮灰先开口。

这样压抑的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李君实在受不了了,冲穆文使眼色,穆文才小声开口,“姬队,要不问问孟先生……”

“嗯,先回孟先生的酒店。”

见姬洺关虽然懊恼跟丢了人,但是并非有迁怒于人的意思,大家松了口气,李君终于能畅快得踩一脚油门,把车开回了酒店。

一行人到了孟流云住的房间,敲开门进去,姬洺关也没有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孟先生,赵云华带了乔晓出去,肯定是准备动手了,可惜让我在弄堂里给跟丢了。”

此时的孟流云只着了家居服,抱着电脑在桌前办公,听了他的话,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眉心蹙紧,收了桌上的电脑,起身走到沙发旁坐下。

一行人也跟过去在他对面坐好,姬洺关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语气里俱是懊恼。

“你不要着急,他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们在跟踪他,自然不可能这么快动手。”

孟流云语气笃定,这姿态让姬洺关放了心,低声问道:“那你知道他带那女人去哪儿了吗?”

孟流云正欲说话,眼神一顿,视线落在了姬洺关后方,紧接着,他视线所及之人开口,“他那样的人,都有种近乎偏执的念头。比如说,他只找拥有特定条件的女人,杀人的手法总要做到一模一样,所以说,他要动手摘除子宫,一定也会选择一个有特殊意义的场所藏起来,毕竟在他看来,这是一种近乎仪式的行为。”

来人把手上的咖啡放在孟流云和姬洺关面前,微笑道:“姬队,久仰大名!我叫田馨絮,是孟流云的朋友。姬队喜欢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姬洺关赶紧打了个招呼,礼貌地说道:“茶吧,谢谢田小姐。”

田馨絮转身离开,穆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抹窈窕的身影,心中感叹。她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眉眼如画不说,言谈举止处处透着高高在上的优雅,还有那种清冷而高贵的气场,倒是和孟先生有几分相似之处……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没一会儿,茶就上来了,一人面前一杯。田馨絮坐在孟流云旁边,他才开口道:“我们至今没有发现赵云华作案的实质性证据,没有找到他从受害者身上拿走的子宫,这是非常关键的一点。你们也调查过,赵云华这人从小跟着母亲生活,他母亲为人放荡,对他非打即骂,那个年纪正是心智最容易扭曲的时候,久而久之,三观不正常也是自然。所以,他犯案的对象其实俱是与他母亲相似的人,潜意识里,他是在借此发泄童年时期的愤懑,并且他觉得是对年少的自己的一种救赎。就如田小姐说的那样,他把杀人的过程作为一种仪式,一种可以把自己的灵魂救赎的仪式。”

听孟流云这么说,姬洺关似乎有了点思路,“那就是说他这次作案的地方,或者说收藏受害者子宫的地方,很有可能和他母亲有关?”

“应该是。”孟流云继续说道:“我记得之前的调查资料显示赵云华的母亲并没有固定工作,只是靠着各种男人的接济生活。因此,她的工作地点应该不会是赵云华选择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赵云华童年居住的地方,那里承载了他最黑暗的记忆,我想那个地方对他来说应该是最有意义的,你们不妨去调查看看。”

得了孟流云的指示,姬洺关又活泛起来,准备大干一场,临出门前,孟流云又道:“找到地方的话告诉我一声,我也过去。”

“嗯,好。”

姬洺关一行人先回了警局去查赵云华童年时期的住处,大家分工合作,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查到了赵云华童年时期住过的房子,并不在贫民区,而是在近郊区的地方,已经好多年都没人住了,那一片接近拆迁,附近都是荒芜一片,倒是个适合作案的好地方。

找到了地方,姬洺关就先给孟流云打了电话,那头的人只是“嗯”了一声就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又给张梦柯打了一个。

那个丫头虽然前不久刚受了惊吓,但他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让她亲眼看着赵云华被逮捕,是不是心里会踏实一点?

接到姬洺关电话的时候,张梦柯正猫在小厨房里做饭,她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听完姬洺关说的话后,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正如他所说,她屡次三番被赵云华劫持,心理阴影肯定是有的,去看一看才能踏实。

张梦柯换了衣服就往他说的地方赶。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她只打车到了附近,下车之后沿着小巷子步行过去。这一片都划入了政府拆迁重建计划中,没有半点人气,一路走过去,穿堂风从空洞的房子里吹出来,平白让人汗毛直竖。

又走了几步,就看见了姬洺关他们警队的车,她小跑过去,姬洺关也看见了她,大步流星地迎上来,还没等她说话,他就皱眉抚了抚她的眼角,突然冷了脸,像是批评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训她:“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还能磕到眼睛上!”

这人平素总是笑眯眯的爽朗样子,突然严肃起来倒也让人有几分胆寒,但是张梦柯并不怕他,抬手打落了他的手,反问道:“还说我,你自己呢?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

正说着,车上的穆文也跳了下来,老远就冲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蹭了蹭,“梦柯,我太累了,跟个任务真不容易,我都多少天没洗澡了。”

她抬手拍了拍这丫头的肩膀,故作嫌弃道:“知道自己身上脏还故意往我身上蹭。”

几个人没有孟流云的指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正互相聊着这次的任务,孟流云就过来了。

他开了辆黑色的莲花,依旧是低调内敛并不骚包的车型,车停下来之后,他开门下车,张梦柯这才注意到,好多天没见他,她几乎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那天晚上他温柔的模样被她刻意遗忘。她害怕因为他不经意显露出来的异于平时的神色而被迷惑,以为这样的神色是只属于她的,她克制着心中那点小幻想,把遗忘当成一种救赎。

努力了这么久,似乎初见成效,再见他时,就只剩了陌生。他依旧高高在上,和她隔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入了深秋,天气转凉,他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内搭一件银灰色的线衣,风衣挺阔的线条把他的身影勾勒得笔挺,隐隐的透了一股冷硬气息,他依旧是那副淡漠一切的表情,清冷疏离,漠视一切,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自觉敬畏的强大气场。

这才是真正的孟流云。

下了车,他很自然地走到副驾驶旁,一手压着风衣的衣摆,一手开了门,张梦柯正疑惑着,就见车上下来一个气质高贵的女人,一身黑色的裤装,海藻般的长发散在肩上,五官精致,美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两人相携着走过来,一样的气场,一样精致完美的面容、高贵优雅,张梦柯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天作之合。

只有像这女人一样气场强大的人才配得上孟流云,毕竟,他们才是一类人,俱是站在别人无法企及的高度之上的人。

两人走过来后,简单寒暄之后,大家便聚在一起讨论什么时候实施抓捕比较合适。因为孟流云带了个女人来,警队的人俱是束手束脚——他们总觉得这女人的气场简直和孟先生如出一辙,一个孟先生就够他们受了,如今来了俩,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聊天了!

因着这迫人的气场,除了姬洺关外,没人敢上前插话,大伙都在原地待着,眼观鼻,鼻观心,只等着姬队发号施令,赶紧离开这低气压的地方。

一旁的张梦柯努力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她终于可以抛开个人情绪,心无杂念地来思考案子了。

大家又等了差不多十多分钟,孟流云突然抬头,对姬洺关道:“现在可以进去了。”

得了指示,一众人立刻有条不紊地分头行动,快速冲向了那间破旧的房子,很快,现场就只剩了三个人,张梦柯,田馨絮和孟流云。

张梦柯深刻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融入他们两人强大的气场之中……罢了罢了,既然融不进去,就有点自知之明趁早远离,隔了安全的距离也就没什么念想了。

思及此,她干脆转身跟着姬洺关他们一道过去了,孟流云正欲说什么,但是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就是张梦柯?”田馨絮冲那抹已经跑远的身影努了努下巴,见孟流云面无表情,又道:“果真如你所说,是个无趣的女人,看着机灵,实则木讷,我大失所望。”

身边的人没有接她的话,她回头看了一下,孟流云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把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走吧,时候差不多了。”

警队的人已经在房子外严阵以待,姬洺关凝神听了听里头的动静,冲身边的人打了暗语,大家接了指令,迅速有序地围了上去,很快就把里头的人团团围住。

张梦柯落在最后头,在不妨碍他们执行任务的范围内往里头看了一眼。

空无一物的房间里,赵云华笔直地立在正中间,四面墙俱是惨白破败的模样,正面墙壁上挂着一排血淋淋的肉块,不多不少,六个——她知道,这是那些受害人的子宫。

张梦柯突然觉得胸口一阵憋闷,脑海中涌上来的都是那些人死前的绝望和挣扎。

此时,赵云华正露着阴森的笑意面对一张长桌站着,神色镇定,面无愧色。桌上的女人在拼了命地挣扎,面色惨白,眼底无助而绝望。

张梦柯想着,前不久,她也经历过这样的绝望,濒临死亡的绝望感,撕心裂肺,把人的意志一点点地压垮,她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煎熬……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惨白着脸走过去扯了扯姬洺关的袖子,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姬队,先把那女人救下来再说,好不好?”

“嗯,好。”姬洺关一挥手,身后的队员就快速包抄过去,把乔晓护在中间,很快就把她救了出来,赵云华只是看了一眼,全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看到那女人浑身瘫软地被人抱出来,张梦柯胸口憋着的浊气这才吐了出来,没心思继续看下去了,转身去了门外等着。

“赵云华,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已经把那女人绑在了桌上,手里握了明晃晃的刀子,只待一刀切下去,除此之外,墙上挂着的血淋淋的战利品也是他百口莫辩的铁证,既然颓势已定,何必做徒劳的挣扎。

两人对峙间,孟流云就从人群中走进来了,见他出现,赵云华才扔了手里的刀子,没有做任何挣扎,安静地等着姬洺关给他戴上了手铐,临走时,才看着孟流云,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起了怒意,他咬牙切齿道:“孟流云!”

孟流云显然懒得理他。

接着,姬洺关就押着人上了警车,留了几个人负责把乔晓送回去,一时间,大家各自忙乎起来。张梦柯看着从墙上撕扯下来的子宫,闻着肉块腐坏的腥味,忍不住地干呕,赶紧抬步往外走。

这地方,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在墙角干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在她眼泪汪汪地起身后,就见身后站了孟流云,他垂眼看着她,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伸手递给她一块手帕,“擦一擦吧。”

她看着那块纹路精致,散发着和他身上一样味道的手帕,赶紧拒绝,“不用了,谢谢孟先生,我好多了。”

孟流云没有说话,手却没有收回来。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能允许别人拒绝,他给予的,别人务必得感恩戴德地收下。

不过张梦柯实在不想再给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匆匆地说了句“孟先生我先走了再见”,就抬步离开了。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孟流云才把手里握得皱巴巴的手帕扔在角落里,阴沉着脸往停车的地方走去。

之后的事情就很明了了,赵云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理由和孟流云推理的一样,为了报复自己的母亲。姬洺关说,当时赵云华的表情甚是得意,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张梦柯听了之后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挂了电话。

赵云华抓捕归案,压在大伙心头上的一块巨石总算是放了下来,无论是警局还是解剖室,俱是一片轻松和谐的氛围。

不过,这样的氛围也就意味着她再没有理由接近孟流云了。张梦柯托腮吐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就这样失落却不知道为什么失落地过了一周,张梦柯再次见到孟流云时,是在世贸大厦的广告屏上。

彼时,她手里正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站在路边等红灯,漫长闪烁的数字,拥挤嘈杂的人群让她不自觉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巨大的广告屏上。

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孟流云的采访资料,无非是针对这起连环杀人案让孟流云发表看法,围绕他为什么这么厉害展开了讨论。女主持人妆容精致,举止得体,可再怎么专业的职业操守也无法掩饰她脸上崇拜仰慕的表情。

而被采访的孟流云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坐在沙发上,眉眼深邃,轮廓冷硬,笑容礼貌得体,坐姿随性慵懒却不散漫,恰到好处地散发着他与生俱来的气场。

张梦柯想着,或许,如果不是顾及姬洺关的面子,孟流云是断然不会接受这样无聊的采访的。

一晃神,绿灯已经亮了,张梦柯拎着东西跟随人群穿过马路,之前一个多月的日子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她想起第一次见孟流云时,对于他的声望和威信的质疑,在她眼里,他不过是个骄傲自大的人罢了,个性是有的,可能力哪有人们说的那般神奇。

之后,她就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案子里,一点点地见证了他拨云见日,抽丝剥茧地把凶手剥离出来,每当刑侦遇到瓶颈时,在他的点拨下总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他的计谋,他的才智,以及他缜密而有条不紊的逻辑能力在整个案子的破获过程中显露无遗,让她一点点相信他的能力,并对此崇拜不已。

他的孤高冷傲,以及他被人们所追捧崇拜,所有的一切都是名副其实,他得来的问心无愧。

在肯定了他的能力并且成为了崇拜他的一员之后,张梦柯对他认知里那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便更加深厚了。这样优秀的人注定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次相遇只是偶然,以后就不会再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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