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咕噜在黑暗中也能看见东西,比尔博从后面都可以看见他的眼睛发出淡淡的光芒。他痛苦地站起身来,将重新放出微光的宝剑装入鞘内,然后小心翼翼地跟在咕噜后面。现在如果掉头往下,爬回到咕噜的湖边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如果跟在咕噜后面,他或许倒会在无意中带比尔博找到出口。
“诅咒它!诅咒它!诅咒它!”咕噜嘶嘶着吼道,“诅咒巴金斯!它不见了!它口袋里到底有什么?噢,我们猜到了,我们猜到了,我的宝贝──被他捡去了,对,肯定被他捡去了,我的生日礼物啊!”
比尔博竖起耳朵听着,终于,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他稍稍加快了一点步伐,在他胆量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靠近咕噜。咕噜依然在快步走着,无暇回头朝后看,但却左右张望着,比尔博是就着墙壁上的微光看到的。
“我的生日礼物!诅咒它!我们怎么把它给弄丢了呢,宝贝?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儿!诅咒它!它从我们手上滑走了,肯定已经丢了很久了!它不见了,咕噜。”
突然间,咕噜坐了下来,开始哭了起来,那声音既像吹口哨,又像在咯咯笑,让人听了感觉很可怕。比尔博停下脚步,背紧靠着洞壁。过了一阵子之后,咕噜止住了哭泣,开始说起话来,似乎在和自己吵架。
“再回去找也没用,没用,我们去过哪些地方根本记不得了,不会有用的。巴金斯把它放在口袋里了,那个讨厌的爱管闲事的家伙找到了它。
“这是我们的猜测,宝贝,只是猜测。只有找到那个讨厌东西,好好逼问一下才能确定。不过它还不知道这礼物的用处呢,是吧?它只是把它放进了口袋。它不知道的,它也走不远。它迷路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它不知道出去的路,它是这么说的。
“它是这么说没错,但也可能有诈。它没说这是什么意思,它也不肯说口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它知道。它知道进来的路,就一定知道出去的路,肯定如此。它去后门了,对,去后门,就这么办!
“它要是走后门,半兽人会抓住它的。它不可能从那边出去,宝贝儿。
“嘶嘶,嘶嘶,咕噜!半兽人!是的,但是如果它拿到了我们的礼物,我们珍贵的礼物,那半兽人就会得到,咕噜!他们会发现的,会发现它有什么用处。我们就再也不安全了,永远不安全了,咕噜!会有半兽人把它戴上,然后没人会看见他。他会隐形,连我们聪明的眼睛也看不见他,他会悄悄地跑来把我们抓住,咕噜,咕噜!
“那我们还是别再聊天了吧,宝贝,得赶紧行动了。如果巴金斯往这个方向走了,我们必须要赶快过去看。走吧!不远了,赶快!”
咕噜一跃而起,立刻开始迈着大步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比尔博依旧小心翼翼地紧跟在他身后,只不过,这回他担心的是别又像刚才那样踢到地上的突起,在摔倒时发出声响。他的小脑袋中被希望和惊奇冲击得有点晕晕乎乎。看来他捡到的是个魔法戒指:它可以让人隐身!当然,他曾经在非常非常古老的传说中听过这种事,但自己竟然真的在无意中找到了一件这样的宝物,实在令他难以置信。不过眼前的证据由不得他不信:拥有锐利双眼的咕噜从他身旁只有一码的地方走了过去,却对他视而不见。
他们继续往前走,咕噜啪嗒啪嗒地走在前面,一边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边骂骂咧咧;比尔博跟在后面,以霍比特人最轻柔无声的步伐走着。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比尔博下来之时曾注意到的有许多岔路的地方,咕噜马上开始数起岔路来。
“左边一条,对;右边一条,对。右边两条,对,对。左边两条,对,对。”他就这样一直叨叨个不停。
他越数越多,渐渐地就慢了下来,接着他的身体开始抖了起来,发出了啜泣声,因为他已经离开地底湖越来越远,心中开始感到害怕了。半兽人可能就在周围,而他又弄丢了戒指。最后,他在左边一个低矮的隧道口停了下来。
“右边七条,对,左边六条,对!”他低声道,“就是这个了,这就是通往后门的路,就是这条路!”
他往里窥探着,又缩了回来。“可是我们不想要进去,宝贝,不,我们不想,前面有半兽人,很多半兽人,我们可以闻到他们的味道。嘶嘶!
“我们该怎么办?诅咒他们,碾死他们!我们得等在这里,宝贝儿,再等一会儿看看。”
于是他们就完全停了下来。咕噜毕竟还是把比尔博带到了出口,但比尔博却不能进去!因为咕噜驼着背坐在入口那里,双眼发出冷冷的光,头则在双膝之间左右扫视着。
比尔博用比老鼠更小的声音离开洞壁,但咕噜立刻浑身一紧,开始用鼻子嗅了起来,眼睛变绿了。他轻轻地发出嘶嘶声,却充满着威胁的意味。他看不见霍比特人,却已经提高了警觉;而且,他还有其他在黑暗中变得更敏锐的知觉——听觉和嗅觉。他趴到了地面上,双手张开,头伸了出来,鼻子几乎凑到了石头上。
虽然他只是自己双眼放出的微光中的一团暗影,但比尔博却可以看见或者说感觉到:他已经像弓弦一样紧绷,蓄积着力量,随时准备一跃而起。
比尔博害怕得几乎停止了呼吸,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几乎陷入了绝望。他必须要趁着自己还有力气,走出这片恐怖的黑暗,去奋力一搏。他一定要刺死这个邪恶的家伙,让他的眼睛失去光芒。这意味着他必须要杀死咕噜。不,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自己不仅已经隐形,而且咕噜还手无寸铁。细想一下,咕噜其实并没有威胁过要杀他,至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处境悲惨,孤身一人,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比尔博的心中对咕噜生出些理解来,一种混杂着恐惧的同情:他所能见到的只有茫茫没有尽头的黑暗岁月,生活没有任何改善的希望,坚硬的岩石,冰冷的鱼,偷偷摸摸地走动,鬼鬼祟祟地自言自语。这些念头都在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比尔博打了个寒战,接着,又是在转瞬之间,似乎是被一股崭新的力量与决心托举起一样,他纵身一跃。
这一跃对人类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这却是在黑暗中的奋力一跃。他直直地跃过了咕噜的头顶,往前飞过了七呎,跃起空中有三呎。幸亏他不知道,他的脑袋差一点就砸在了通道那低矮的拱门上。
咕噜立刻转过身去,在霍比特人跃过头顶时朝空中抓去,但还是慢了一拍:他的双手只抓到了薄薄的空气,比尔博则凭了他那健壮的双脚稳稳落地,朝着这条新的隧道飞奔而去。他没有回头去看咕噜在干些什么。刚开始,他可以听见嘶嘶声和咒骂声就追着他的脚后跟,后来那声音停了下来,几乎与此同时,后方传来一声让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尖叫,叫声中充满了仇恨与绝望。咕噜被打败了,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已经输了:他不仅追丢了猎物,更弄丢了他这辈子惟一在乎的东西,他的宝贝。这声尖叫让比尔博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但他继续不停步地往前跑着。那微弱得如同回声,但充满威胁的喊声从背后传来:
“小偷,小偷,小偷!巴金斯!我们恨它,我们恨它,我们永远都恨它!”
然后是一片死寂,但这对于比尔博来说,依旧充满着危险。“如果半兽人近到可以被咕噜闻到气味,那么他们也会听见他的尖叫和咒骂。从现在起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了,不然这一路还不知道会遇到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这条隧道不仅低矮,造得也十分简陋。这对于霍比特人来说,并不算太难走,除了有几次,尽管他已经十分当心了,他那可怜的脚趾头还是踢到了地上那些讨厌的坑坑洼洼的碎石。“对半兽人来说有点矮,至少对那些大个子是这样。”比尔博想。其实他不知道,即使是大个子的半兽人,由于习惯了山里的生活,也可以弯着身子,双手几乎垂地,飞快地行走。
很快,一直在往下的隧道开始往上走了,又过了一阵之后,它更是变得陡峭起来。这让比尔博的速度慢了下来。但到了最后,向上的斜坡到头了,隧道转过一个弯,又开始往下走。远方,在一小段下坡的尽头,从又一个拐角的后面,透过来一缕亮光。那不是营火或灯笼之类放出的红光,而是一缕白色的天光。比尔博开始跑了起来。
他让双腿带着自己尽力飞奔,绕过最后的弯角,终于跑进一片开阔的空间。他在黑暗中待了那么久之后,这里的光线让他觉得十分刺眼。其实,这还只是从门缝中漏进来洒在门道内的一点阳光,门道尽头的一扇石门居然是开着的。
比尔博眨眨眼,这时他突然看见了半兽人:几个半兽人全副武装,手拿刀剑,就坐在门里边,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门,也盯着通往大门的门道。他们已经严阵以待,为即将到来的一切作好了准备。
比尔博还没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见比尔博了。对,他们看见他了。不知这是个意外,还是戒指在认自己的新主人之前开的最后一个玩笑,反正这会儿它没有在比尔博的手指上。半兽人欢呼着朝他冲了过来。
一阵恐惧和茫然向比尔博袭来,那简直像是咕噜的痛苦所激起的回声。他甚至忘记了去拔剑,而是将手伸进了口袋。戒指依然还在,就在他左边的口袋中,手刚一伸进去,戒指就滑了上去。半兽人们戛然止住了脚步──他们一点都看不见他了,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他们发出比之前高过一倍的吼叫声,但不是刚才的那种欢呼了。
“他到哪儿去了?”大家喊道。
“回到隧道里去了!”有人喊。
“往这儿走了!”有些人叫道。“往那儿跑了!”其他人叫道。
“盯紧大门。”他们的队长咆哮道。
哨声响起,盔甲撞击,刀剑铮铮作响,半兽人咒骂着像没头苍蝇般四处瞎跑,相互绊倒,彼此发起火来。那真是好一场可怕的骚乱哪!
比尔博怕得要命,但他总算还能弄清楚状况,知道偷偷溜到半兽人守卫装酒的大桶后面躲了起来,因此没有挡到任何人的路,也避免了被人撞倒,踩踏而死,或是因为被人摸到而抓住。
“我一定得到门口去,我一定得到门口去!”他不停地对自己说道,但直到过了很久他才敢冒险尝试。接下来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捉迷藏游戏,到处都是四处瞎跑的半兽人,可怜的小霍比特人左躲右闪,还是被一个半兽人给撞倒了,那个半兽人则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撞上了什么。比尔博手足并用在地上爬着,并及时爬过了队长的胯下,站起身来,朝着门口奔去。
大门依旧半开着,但有个半兽人将它推得只剩了一条缝。比尔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推,结果大石门岿然不动。他想从那条缝里挤过去,挤来挤去的,竟然卡在了缝里。他的纽扣卡在了门与门柱之间。他可以看见露天中的景象:再跑几步就能进入高山夹着的一条狭窄山谷,太阳从云后探出头来,照得门外阳光明媚——可他就是挤不过去。
突然间,门里边的一个半兽人大喊道:“门旁边有个影子,外面有东西!”
比尔博的心又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奋力一挣,纽扣往四面八方爆开,人终于挤了出去,外套和背心都扯破了。但他顾不得这些了,只见他像只山羊一样一蹦一跳地冲下阶梯,而那帮不明就里的半兽人则还在门口捡着他散落在台阶上的漂亮的铜纽扣。
当然,他们没过多久就呜里哇啦狂喊着追了下来,在林子里展开搜索。但他们不喜欢阳光,因为阳光会让他们两腿发软,头脑发晕。比尔博戴着戒指,他们当然找不到。此时他正在树林的阴影中穿梭,迅捷而又悄无声息地奔跑着,尽量不让自己被阳光照到。因此,那些半兽人很快就抱怨着、咒骂着回去守大门去了。比尔博终于逃离了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