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路遥忍不住问墨沧,“他们这般说你,难道你就不生气吗?”
墨沧一笑,“他们都在夸你漂亮,我为何要生气?”
这倒也是,若论基因,如今哪个后辈还能赶得上烛阴神龙一脉?
“可是。。。”
“这是你爱吃的,多吃些。”路遥的话未说完,墨沧便放了份酱肘子在她的面前。
路遥眼前一亮,“天帝的夜宴上竟然还有酱肘子?”
神仙都讲究清雅,本都是辟谷的,不过应景,吃些琼浆玉液,吃点清淡雅致的瓜果,难得见了酱肘子。
所以蓬莱街才会有那么多神仙扎堆,就算许多仙君自持身份,也不过换个模样再去贪嘴。
“原本是没有的,我与天帝说每次都那么几道菜,上千年了,谁都腻了,何不多些人间的吃食?于是便有了这道酱肘子。”墨沧道。
路遥乐呵呵的,“你说这真是巧了哈?天帝第一次这么接地气,就做了我最爱吃的。”
墨沧看着她,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是啊,爱吃就多吃些,连我的这份都给你。”
路遥夹了一筷子肘子放在嘴里,果真是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吃进肚子之后通体舒泰。
“你不必顾忌体面,想吃便放开了吃便是,这般拘谨,哪里能痛快?”墨沧一面说着,一面将自己面前那份儿推给了她。
路遥嘴里塞得满满的,一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着他一笑。
“这多不好意思,我本是上你府上干活儿的,这些日子好吃好喝的,如今跟着你赴宴,若不装得矜持一点,岂不是丢了你的面子?”
他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缓缓地喝,神情慵懒道,“我的面子,不至于在这些上头来挣。”
“何况你说得有理,你本来是来我府上喂马的,今日这般赴宴便算是加班,既是加班,岂能有不让你吃饱的道理?”
这般一说完,路遥对今日这场夜宴的抗拒之情便少了许多,“那既如此说,我便不客气了?”
墨沧一笑,十分和暖,“你随意。”
路遥这下便放了心了,只管胡吃海塞起来,墨沧这一餐饭便吃得少了,喝茶与看她的时间占据了一大半。
大约吃得太欢快了,夜宴到了一般,路遥一抬头,这才发现墨沧不见了。
紫微宫的另一头,两个顽长的身影站在溶溶月光之下。
天帝仰头看着枝头的扶桑花摇摇欲坠,“恭喜啊,这么多年,才得这么一个佳人,若论容貌,倒是与你匹配。”他道。
旁边的墨沧低头浅笑,只淡淡回了两字,“多谢。”
“你可知,我当初是有意将女儿许配于你的?”天帝接着问。
“南辞?我一直只将她当个孩子。”
“孩子?”天帝将手负在身后,踩着月光往前踱了几步,“她心仪你数千年,从未动摇过,哪个孩子会这般?”
“可我始终和她差着辈分儿。”
“我都不在意,难不成你还在意?”天帝一回头,看着墨沧的眼神中带着些凌厉。
“那孩子性子强,又胡闹,我一直在想,得给她找个身份尊贵些的夫婿,将来才能压得住她,如若不然,谁知道她能闯些什么祸?
恰好,她告诉我,她心悦你。你见她曾服过谁?偏偏是你,她只要见了你,便跟夹了尾巴似的。”
天帝说到此处,忽然神色缓和了许多,摆摆头无奈一笑,“我这个当爹的都没见她这么怕过。
我想,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要将她托付在谁手上最合适?只有你墨沧了吧?为这些,我连什么辈分、名声也都不顾了。”
“临肇,我与南辞,中间差了许多。”墨沧道。
“差了什么?年岁?我瞧着你和那姑娘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吧?若论起辈分来,她只怕叫你一声‘爷爷’都有余吧?”
墨沧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只答,“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天帝的袖中有风拂动,片刻后又渐渐息下,“罢了,如今那姑娘也不过平梦里住过一段时间,我只当你图一时新鲜。
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让她出府,娶南辞过门,你愿还是不愿?“
墨沧的神色沉静,与天帝四目相对,“不愿。”
只有这么两个字,干净利落到了极致,是那般没有半分转圜的决绝。
“好,好,好。。。”天帝怒急反笑,“墨沧,我们四人一路拼杀,才有了这三界六道。
可到了如今,能与我说得上几句话的人也就只有你了,既然你如此不顾过去情义,难道就不怕你我二人再反目吗?”
“我既如此做,便自能承担后果。”墨沧的回答轻描淡写,却没有半分退让。
“既如此,那本帝只好。。。”天帝的拳头握紧,看着墨沧。
忽然哑然一笑,“只好祝福你们二人,恩爱和鸣、长相厮守了。”
墨沧眼中一抹异色,“你这是何意?“
天帝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墨沧肩膀,笑着道,“你我二人上万年的情义,怎可为了儿女之事毁了?
儿孙自有儿孙的福分,以南辞的容貌身份,难不成三界六道只你墨沧一人可嫁?你枯守了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么一个如意的女子,我岂能不为你感到高兴?“
墨沧往后退了半步,微微拱手,低头道,“谢天帝成全。”
“还是叫我临肇吧,这些年都听惯了,何必改口?只是。。。还有一事。”天帝得到面色略有些为难。
“何事?”墨沧问。
“路遥姑娘此番闯了这般大的祸端,纵然青阳族不再追究,但她到底杀了凡人,神仙禁止对凡人滥用法术,这是当初我定的规矩。
若只因她与你的关系便视规矩法度于不顾,只怕堵不住众仙之口。”
“我说过,该受什么罚,我一并帮她受了便了。”
天帝一笑,“那倒不必,这九重天上,谁敢对你墨沧施罚?”
“那依你的意思是?”
“我也瞧出来了,路遥姑娘虽然飞升成仙,但习性顽劣、胡作妄为,行事做派还似在凡间一般。”
墨沧听着天帝的话,面上有了几分不爽快,强压下去,带了几分生硬道,“你直说她该怎么做便是了。”
“我的意思是,让她上萤雪堂上一段时间的学,改改习性,也能习些功法,这般,也就算受了罚了,往后跟在你身边也更合适些。”
萤雪堂是仙界各仙君子女修行的地方,学些规矩、礼数,也修功法,还讲艺术、操冶,虽是枯燥,但各仙君也不得不将子女们送去,学个规规矩矩的仙样儿出来。
墨沧略思忖了片刻,他倒不想路遥改什么脾性,他只担心她的性子受不得萤雪堂那样的枯燥、烦闷。
想了片刻才道,“只要她去了萤雪堂,过往的便再不追求了?”
“那是自然。”
“好。”
这边两个人便算是谈成了,只是没人看到,身后屋檐的梁柱后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二人。
南辞的指甲生生抠下一块朱漆,嘴唇发白,全身忍不住战栗。
“爹爹明明说会让我嫁与墨沧的,今日为何却帮了路遥那个贱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