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喷?你醒了。”
彭喷刚醒就被发现了。尽管他还坐在椅子上,被五花大绑。杨清和的语气冰冷而机械,他又听出了那熟悉的陌生感。他曾在彭喷面前感受到的陌生感。
是的,曾经的那种亲热,那种不在乎冒犯的肆无忌惮,那种信任和熟悉,全都消失不见。彭喷,杨清和,现在是两个陌生人——不,不是:一个人,另一个非人。
“你怎么不说话?”
彭喷倒是想说点什么,只是他的嘴完全不受控制。它不受控制地翕动,显然是因为接受不了现实。有巨大触手存在的那个现实。
那鲜红得刺眼的触须就从他朋友的嘴中吐出了,这画面他可能究其一生也无法忘记。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就吐着这样的舌头,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就被舌头这样控制着,被舌头控制的还有外表姣好内心腐烂的美女蛇......
他害怕。怕得发抖。之前能和杨清和打上两个回合,此时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简直太过英勇。
清和把他抓起来是为了什么?为了吃吗?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好吧,也许只是因为他自己闯上门......身上怎么黏糊糊的,怎么还有点火辣辣地痛......
一双脚。还是那双帆布鞋。彭喷不敢抬头看。
“怎么,你不是来拜访的吗?朗姆我都喝了两口了。你也有份,看那边的两个杯子。”
顺着杨清和的手指,彭喷看见了两杯透明液体。这大概不是朗姆酒,虽然朗姆酒也是透明的。他打个寒颤,不知为何那两杯液体给他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那个不是朗姆酒。”
彭喷心里一慌。
“那个是愤乐清泉。一会老子给你们两个憨批灌下去,你们就会忘了今天发生过什么。”
杨清和身体绷得很直,狠狠皱着眉。但脸上也逐渐浮现出一丝诧异。
“你怎么......你不怕了?”
彭喷瘫在椅子上,弱弱地抬起眼来看他:“你不杀我,我就不怕。”
杨清和乐了,坐到床上,和彭喷对视。这是因为椅子给彭喷和吴思古一人一张,他只能坐床上。
“近来可好?”
“不怎么好......”彭喷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还是那个杨清和,你这么怕我是为什么?你上次见我,还有再上一次,你打工前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样了。”
“那么早?”
“是。”
彭喷默然。
“听说你服用了华几案的草药。”
“华几案。哦,他和我提到过愤乐,那个愤乐......”
“愤乐清泉。”
“对,是这个。难道他也是......我是不是不该问。”
杨清和笑着给他指明桌上的愤乐清泉:“你问吧。能解决掉心中的疑惑最好。反正到最后,你什么也不记得。”
他好一会才缓过来,哭丧着脸和杨清和说:“你能不能先给我解绑了......”
“不能。”
“华几案是怎么回事?”
“他啊,他是个药剂师。懂得制作各种邪异的药剂来增幅自己......你曾经喝过他的药剂对吧。”
“也就是说,我现在不干净了.......”彭喷一脸绝望。
“没有那么不干净。刚好,你服用的这一剂比较温和,不会让你像那些外星种族靠拢。”
“外星种族?外星种族……我服用的药剂,会有什么效果?”
“让你变得很大力。只要你有意识地锻炼,力气会越来越大,没有瓶颈,也没有副作用......恭喜你。”
“我的力气确实在变大……有这么好的事?真的没有副作用?”
“当然没有这么好的事......真要问的话,它也有副作用。你会变得越来越依赖肉体力量,而不愿意动脑。如果不能意识到这一点并对自己的思想加以控制,你最后可能会变成只靠本能行事的人形野兽。”
彭喷苦着脸说:“我猜,我醒了以后不能保存这一段记忆。”
“确实不能。在向人类意外区域探索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得自食其力。”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
“意外......”
“意外啊......”
“真的是意外。我看到了一本书,那本书上面有黑魔法,把——你可能看见了的那东西,移进了我的肚子。”
“我确实看见了。”
“好看吗?”
“呕......”
乘彭喷作呕的当,杨清和端来了一份愤乐清泉。
“这,这么着急?不能,不能让我多问两句......”
“当然能!只是我们好久没有喝酒了。好吧,那也不是酒,但喝什么都是可以的。”
“清和,我想起来,那天我在你家醒来后,情绪特别激动。我看见工地,大脑一热......我在你家那一段,我一点也记不清。我们干了什么?你对我干了什么?”
“抱歉......我给你灌了朗姆酒,灌了愤乐清泉。还给你施加了一段咒文,让你鼓起勇气......”
“鼓起勇气?那有什么用?”
“那可以让你追回星星;以及,直面惨淡的人生。”
“我上工地是受了你的影响?”
“是的。”
彭喷心里堵得慌。
“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
“不用。祝你早点把星星追回来。”杨清和把朗姆酒倒在小杯子里,自己小口小口地啜着喝。
“追她干嘛?敢抛弃老子,老子马上找下一个!”
“别!你爱她,她应该也还爱你......”
“哥,”彭喷看了杨清和半响:“你不会恋爱了吧?”
杨清和微笑着自己喝下一口酒。
“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好看。温柔。”
“天呐,天呐。”彭喷不断喃喃。
“哥!”杨清和移动了一下位置,靠彭喷更近,“以后我谁都不能说了,我们再也不能像从前,无话不谈了。我有些话想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
彭喷一阵恍惚,仿佛回到了大学。那个时候杨清和也是絮絮叨叨地,追当时的班花,和她交往,最后又黯然分手。彭喷旁观了他恋爱的全过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当看上一个漂亮的女孩,总会心潮澎湃地和兄弟们讨论。当他第一眼看到星星之后,他和兄弟讨论的话题就再没有变过了。
“......你哭什么呀?你哭什么呀?”
彭喷哽咽着说:“我怕你在那什么孟婆汤里面下药,不一会我就死了。”
杨清和看他哭了,也有些不好受:“我没想过害你。你要不要喝点朗姆?酒壮怂人胆。”
“给我来一点。”
“来,张嘴。”
学生时代的同学们,曾互相这样倒水倒过无数次......彭喷佯怒:“你给我倒出一杯来!我不要对嘴!”
杨清和果然转过身去找杯子。彭喷浑身用力,双臂一振,捆住他的绳子居然真的断了。他立马要站起,扑倒杨清和。
就在这时杨清和轻轻回头。彭喷的梦魇从他嘴中倾吐而出,击在彭喷额头,令他再次昏迷。
杨清和原地静坐许久,拿起那两杯愤乐清泉,分别撬开那两人的嘴,直截了当地给他们灌下去。
而后又检查了一遍,明确现在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醒着。
他又打开朗姆酒,倒出两杯。一杯七分满,摆在彭喷面前。一杯喝了又满,满了又喝。直到最后深夜凌晨三点。他抛下酒瓶子躺在床上,模拟这辈子再难拥有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