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跑出镇子,一名昆仑弟子从路边的杂货店出来,望着他俩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耐心等待姚红梅。他可不敢上前拦截,到现在已有三名昆仑弟子死在楚润手上,每个人的死状都是惨不忍睹,自己功力浅薄,万万不是对手,何必强出头?
令他不解的是,另一道传音符是谁发出去的?昆仑派自己守在桃下镇,再没有别的弟子,难道说还有人在注意着楚润?他朝外面看去,见往来的人群中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闪现一下,随即隐没在人群之中。
楚润性子激烈孤傲,却不是个傻子,他知道以自己的本事杀几个昆仑低阶弟子绰绰有余,但碰到高手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想的不是该如何报仇,而是如何挣扎出这条性命,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不死,终有一天他会杀回昆仑。
天边不断有剑光闪现,楚润心中暗暗叫苦,两人已经出了华山群峰,总不能再躲回去,况且他杀死了两名采药的昆仑弟子,华山地界必定会搜查的会更加严密,而向外行,地势开阔,再没有容易隐藏的地方,无奈之下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专拣荒僻之地躲避,行到黄昏,天色阴暗低沉,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两人被雨一浇更是狼狈,又走了几里见前面一个小小村落,都是欢呼一声,快步向前。
村子不大,却没有半点火星,沉寂孤清,没有半点生气,楚润暗感奇怪,这个时候正是家家炊烟之际,为何却是这般模样?非但没有星火,便是平常的鸡鸣狗叫也无一声,冷风凄雨中倒像是鬼域。
楚润不敢大意,暗暗戒备,拉着水柔清在村子里走了一圈,发现有些人家的灶头还是热的,衣物器具一片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村子的人竟然都不在,阴雨绵绵下,两人感到疲累,寻到一低矮屋子屋子躲雨。
天色渐黑,小雨连绵,看不到停的时候,隐隐约约远处仿佛有哀嚎叫声传来,楚润站在门前向夜空望去,远处十几道剑光由远至近,快得骇人,其中一道赤红闪亮,他认得这是姚红梅的仙剑,沉思一下觉得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拉着水柔清的手向雨幕中走去。
两人在雨幕中疾走,前方喧嚣哭泣之声渐渐响亮起来,隐约中还有战马嘶叫声音,楚润心中一动,走的更快,他听得出这声音是由无数人马发出来的,只要有人,混进人群之中,姚红梅想要找自己怕是不容易。
两人向着声音之处前行,爬上一个山坡,向下一看都是一愣,任谁也没有想到眼前竟是这样一番情景,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排成一道前后不见头的队伍,在凄风冷雨,官兵押解下,缓慢前行,无数的百姓扶老携幼,面容凄惶,麻木而艰难的向前走着,不时有纵马驰骋的官兵往来监督,但见有走的慢的,手中马鞭毫不留情抽下来,人群之中哀嚎之声不断。
“种地人,吃稻糠;砖瓦匠,住草房;织布娘,无衣裳;卖盐人,喝淡汤,为口饭,卖儿郎,拆我家,杀我娘,为什么,盖佛堂……”凄凄切切的歌声从漫长无边的队伍中时而传出,风雨之中歌声中带着悲愤,无奈,还有对命运的控诉,向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渐渐飘远……
剑气破空之声在二人身后响起,楚润来不及多想,牵着水柔清借着夜色悄悄躲到人流当中。
逃荒一样的队伍,旁人躲都来不及,那还会有人钻进来?是以押解的官兵只管逃跑的,却不管进来的,何况夜色浓黑,他两人偷溜进来也没人看见。
刚混进队伍,便见姚红梅从天而降,手中仙剑散发出淡淡红色光芒,几个官军见了,忙打马赶来,领头的校尉见姚红梅神情清冷,漫天细雨飘洒下来,到她身边都被逼开,她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雨滴,再看她身后十几个昆仑弟子都做道家打扮,各个手执仙剑,英武不凡,知道是遇见高人了,勒住了马头大声问道:“几位仙长因何而来?”
姚红梅见眼前人流无边无际,也觉诧异,不由得问道:“你们押着这许多人要去做什么?”
“奉我皇旨意,召集天下民众到渭水修建八部浮屠,永镇我大周王朝。”
姚红梅点点头,再不看向这些被强拉来的民夫,开口问道:“我在追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你可曾看见?”
那校尉见他要找人,不由得笑道:“仙长说笑了,在下押着这五万民夫前行一月有余,这途中又收来不少人,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两万也有一万了,在下自然是天天见的,不知道仙长要找的少年何等模样,有何特殊之处?”
姚红梅哑口无言,抬头看了一眼人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楚润也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若是他真躲进了这里,想要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姚红梅眉头紧皱,扭头对身边周宏德道:“分开四处搜寻,我就守在这里。”
周宏德领着众昆仑弟子四散开,融入人群中四处搜寻,但这十几个昆仑弟子一混进人流,便如泥沙入海,再也显露不出半点人影。楚润离这些人并不远,见昆仑弟子混进人潮,悄悄蹲下抓起把泥土抹在脸上,这一下恐怕就算是姚红梅与他对面都难认得出来。
楚润和水柔清顺着人潮慢慢前行,渐渐离姚红梅越来越远,过了会功夫,那校尉带着手下打马回来,就听有官兵问:“头,你怎么对那几个牛鼻子那般客气?他们要寻人你便放了进来,这要让法师们知道了,会不会怪罪我等?”
“你懂个屁,这十几个道士不是普通人,乃是修真之人,活神仙一流的人物,杀我们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你能得罪得起?打发走了也就是了,好了,废话都别说了,你我兄弟这一趟也是苦差事,耽误了工期,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头,这风大雨大的,连夜赶路也实在辛苦,民夫里老少都有,接连不眠不休走了两日,已经有不少人死在路上了,这么走下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看不如找个地方歇息一下,等天亮了在走吧?”
“休息什么?前面十五万民夫已经就位,武皇陛下颁下旨意,要在初一之前赶到,你算算还有几天?这些贱民死几个又算什么?你传令下去,继续赶路,让各队头领都看好了自己下属民夫,那个丢失了,便找那个算账,驾……”校尉说完拍马而去,剩下军士也都各自散开。
楚润一边提放昆仑弟子,一边观察官兵,这些官兵每百人成一小队,每一小队押解一千名民夫,防卫甚是森严,这些手无寸铁的民夫根本无法反抗,也无法逃脱。
“种地人,吃稻糠;砖瓦匠,住草房;织布娘,无衣裳;卖盐人,喝淡汤,为口饭,卖儿郎,拆我家,杀我娘,为什么,盖佛堂……”凄切的歌声不断响起,奇怪的是官兵并不阻拦,想必他们也赶路疲累至极,只要没人逃跑,唱些不要紧的歌谣也没人去理会。
楚润听得凄凉忍不住叹息一声,他从官兵对话中已经听得出一些端倪,知道是皇帝要盖什么浮屠,征集天下百姓劳役,他自小便生活艰辛,知道百姓不容易,这种苦役一旦去了,非但拿不到半分工钱,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难怪附近村落荒无人烟,怕是其中大半都被征了苦役,没被强征的也都四处逃散,不敢再回家乡。
兴,百姓苦,忘,百姓苦,这般滋味,如果不是身在其中,谁又能真的体会到?
楚润此时自顾不暇,自己能不能够逃脱追杀都在未知,虽然心怀怜悯,奈何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也只能黯然前行。
水柔清不谐世事,牵着楚润的手轻摇,问道:“这些人这么可怜,怎么没人来帮帮他们?”
楚润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沉默半响才开口道:“因为他们是弱者,这天下是强者的天下,而强者是永远不会同情弱者的,真正同情弱者的,也只有你我这样的弱者?可是我们的同情值得什么?我们能为他们做什么?既然什么都做不了,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他们,可怜他们?我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强者和弱者!强者永远不会同情弱者,就像在华山,如果冲玄那一剑杀了我,没有人会可怜我,他们只会赞扬冲玄又为世间除掉了一个妖孽,所以清儿,想要不被别人宰割,只有做个强者。”
楚润幼年丧母,自小在苏州城厮混,到了昆仑之后也不受待见,又经历这一场人生大变,他性子本来就倔强孤傲,现在更是变得偏激起来,竟是被他悟出了这样一番道理。
楚润说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声音变得沉沉的道:“当有一天我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处地方能够困住我,再也没有人能够冤枉我,羞辱我,欺负我,现在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变得强大,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他话说到这里,身后传来破空的声音,他心中一惊扭头看去,见姚红梅带着十几个昆仑弟子御剑离开,他觉得惊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寻找,就在这时,马蹄声起,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骑马朝着自己而来,身后还跟着先前那名校尉和几名官军。
楚润不明所以,拉着水柔清的手向一旁躲了躲,谁知那黑衣人直奔他而来,雨雾弥漫中,勒马停在他身前大声道:“楚润,楚公子,我家主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