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很快就被昂贵的烟草熏得云雾缭绕。
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刑警一手摆弄着打火机,一手捏着还未燃尽的烟。
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靠在刑警对面的椅子里,算不上拘谨,但也不难看出他的神情并不轻松。
“1月27日晚上八点半散场,过后你因为喝多了躺在公司宴会厅的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接着因为外面太吵,睡不着,就下楼散步,顺便在公司门口放了开门炮仗。结束回到办公室休息已经凌晨三点半了。”陆平看着方才的笔录复述了一遍,“没什么问题的话,请在这边签一下字。”
大背头依旧蹭亮的余利国接过文件夹,大致看了一遍后签下了名字。
陆平办公室和会议室的门几乎被同时打开,季婷和徐秀芬并排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一言不发。余利民则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窗外。
“陆警官,我们可以先回去了嘛?”陆平看着余利国手指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手机保持畅通,以便我们随时联系你。”
“明白。”余利国伸手扶起季婷,顿了顿,“利军,一会儿你带季婷一块回去吧,我回公司拿点东西,晚上你家见。”
余利军点点头,坐到了徐秀芬方才坐着的位置。
徐秀芬则跟着陆边进到了会议室。
“徐秀芬,你最后一次见你婆婆秦素珍是在什么时候?”
“廿四夜前一天,应该是1月19号。”
“19号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吗?”陆边追问道。
“嗯,没见过了。我们一家子21号去了海南,27号一早才到家,回家收拾了一下就去了亲家母家。”徐秀芬回答得非常干脆。
“记得挺清楚啊。”陆边小声说道。
“哦,我记日记,想到电视剧里都会问到一些最近的事,刚才翻了一下。”徐秀芬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这样子啊,到底是当老师的。”陆边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略微有些发福的女人,接过她递出的笔记本,看了看她翻到的那一页。
“那19号在秦素珍家吃晚饭的时候,秦素珍的状态怎么样?”陆边问道。
“状态?”这次秦素珍没了方才的干脆果断,闭上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挺正常的,因为余森第一次带女朋友去见她,还挺高兴的。”
“那27号晚上,你们是什么时候从林建平家的超市离开的。”
“十一点半过一些吧,我和亲家母带着两个孩子去兴福寺烧头香,余利国和亲家公还留在超市里看春晚。”
“烧完香之后呢?”
“先去了亲家那边,稍微说了几句话就回家了。”
“哦,回家顺路吗?”陆边试探性地问。
“不是的,我们车停在亲家超市那里,大年夜,兴福寺人太多了,我们怕堵车,超市离那边又不远,我们就散步过去了。”徐秀芬解释到。
陆边点点头:“取了车和余利军一起回家的吗?”
对话进行到这里,徐秀芬的脸上第一次隐隐渗入了其他情绪。
“不,没有,我们回到超市的时候利军已经走了。”
“大概几点到的家里还记得吗?”
“记不得了。”徐秀芬看看手表,“兴福寺里出来的时候是一点多,回到超市估计要一点半左右了。再开车到家,估计上去最早也要两点钟了。”
“半个小时,那也不算近了。”陆边说道。
“正常情况就十多分钟吧,路上碰到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
陆边点点头,继续记录着。
“也就是说离开兴福寺的时候是一点出头,但是回到超市的时间也不确定,只是大概路上走了半个小时?”
“嗯。”徐秀芬点了点头。
陆边察觉到了徐秀芬的表情,没再继续追问。
“徐老师。”陆边摁下录音笔的暂停键,“冒昧地问一下,季婷,和余利国不是夫妻吧?”
徐秀芬愣了一愣。
“哦,这个和案子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不方便的话,可以不用说。”
“没事,季婷,是大哥的前妻。”徐秀芬答道,“他们离婚的时候我还没跟利军结婚,所以,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不过。”
“嗯?”陆边看着徐秀芬迟疑的神情。
“季婷......”徐秀芬似乎有些犹豫该不该说下去,把声音压得很低,“季婷她之前有抑郁症,在三院住了好几年了,是今天早上才出的院,我也是刚才来的路上才知道她出院的事。”
陆边有些意外,看来这个祥和的除夕夜对于这个看似祥和的大家庭来说,有着不少暗潮涌动。
“谢谢,谢谢配合,你看一下,如果没什么问题,请在这里签个字。”陆边将一旁同事记录的文件夹递给了徐秀芬。
“这里是嘛?”徐秀芬大致看了一遍内容。
“对。哦,还有,最近我们可能还会联系你,手机请务必保持畅通。”
“哦。”徐秀芬点头道。
会议室的对面,依旧保持着与这边迥异的气氛。
“余利民,你最后一次见到秦素珍是什么时候?”
“1月27号早上。”
陆平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变色近视眼镜的男人,方才还因为镜片的遮挡看不太清的眼睛,此刻透过透明的镜片一览无余。
“也就是说,秦素珍死亡当天上午,你们才见过?”
“嗯,一清早,五点多。”余利民说道。
“五点多?”陆平再次狐疑地抬起头。
“有同事出去度蜜月,院里转不过来,我就连轴转两个班。”余利民说着掏出香烟,“可以抽吗?”
陆平将手边的烟灰缸向余利民推了推。
“我们医院八点交班,白天走不开,凌晨的时候一般没什么事,我托实习的学生照看着点,回去了一趟。”
“就回去看了一眼吗?”陆平仍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余利民。
“主要是拿点药回去,家母有高血压,最近还有点咳嗽,我就在医院给她配了点药送回去。”余利民摘下眼镜,用力捏了捏鼻梁。
“那你回去的时候秦素珍状态怎么样?”陆平拿过余利民手边的火柴盒,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
“我回去的时候母亲还没醒,就把药放在她房间里,留了张字条,就赶回医院了。”
陆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凑近小李耳语了几句,便走出了办公室。
2
余森醒来的时候,已经能透过西南方的落地窗看到太阳了。
起床在家里转了个遍,也没看到父母的身影,便掏出手机拨通了余利军的电话。
在第十声传呼音过后,传来了熟悉的女声录音。
余森感到莫名其妙,又拨通了徐秀芬的电话。同样没有接通后便怂了怂肩,决定冲完澡再说。
待到所有出门前的准备工作告一段落,余森又提起手机拨打电话,仍然没有回应,便自行驱车前往奶奶秦素珍家。
原本今天的计划是去给奶奶拜年的,所以余森想着说不定是父母见到自己睡得正香,所以没有叫醒自己先去了奶奶家。
一路上道路都空旷得紧,偶有几辆交会的车辆也都开得不急不慢,似乎只有在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才能真正放慢脚步生活上几日。
从余森家出发到秦素珍家并不多远,开车大概一刻钟的路程,加之新年里完好的路况,不过十来分钟,余森便远远地望见了秦素珍家,只是原本设想的黑色丰田轿车变成了一辆白色警车静静地停靠在秦素珍家的院墙外。
一股不详的预感从余森心中蔓延开来,他加紧油门拐进小道,却差点与一辆急速驶出的奥迪撞了满怀,好在双方反应都算很快,在狭窄的水泥路口刚巧擦肩而过。
余森并没过多留意那辆黑色奥迪,继续猛踩油门冲向秦素珍家。
但黑色奥迪里正紧握着方向盘的中年男人,看的分明,他减缓车速擦了擦大背头下细密的汗珠,看着反光镜里的白色大众急速地缩小去。
3
秦素珍家离案发现场并不多远,小北在接到陆平的电话后立刻从鹿鸣中学老校址出发,油门将将烘起便已隔着一片水田望见了秦素珍家的院墙。
虽然余家条件在这小镇上可说首屈一指,但余家老宅与周边的房子却别无二致。
两层高的老式楼房,白墙黑瓦,木质的篱笆围着屋子前院,形成一道朴素的围栏。
围栏中间的门敞开着,但门口并没停车,周边也没有围观的群众,看来消息还并未传开。
小北稍稍松了口气,与一旁的中年辅警一块儿下了车。
走进院内,小北发现中厅的门是虚掩着的,正准备走上前去,却被身旁年龄稍长的辅警拦了下来。
辅警拿出两幅手套,示意小北戴上手套。小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过手套。
推开虚掩着的门,屋内的景象着实让两人吃了一惊。
八仙台上摆着满满一桌的菜,除了一坛已经开了封的花雕酒和中间少了半碟的饺子,其他都还是出锅时的样子,只是不见一丝温度。
再往里,靠墙的茶几上摆着一副尚未展开的对联以及两张手写的福字,边上放着四个已经拨好引线的炮仗,还有一些手持的烟花。
茶几的另一段放着一个已经制作完成的饭山。
若不是门外柔媚阳光的提醒,眼前的这一切分明可以将人带回十四五个小时之前的欢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