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晌午,几骑快马在官道上奔行好一阵,从头到尾也未瞧见那丑陋大汉。
其中一人迟疑许久,终究还是冲为首之人开了口:“师兄!”
骑马冲在头前的中年人一扯缰绳,回头瞧来,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做甚?”
见大哥这般严肃,先前开口之人略微朝后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开口,“师兄,兴许,那司空并未走这条道。”
为首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藏青长袍,一张国字脸上满是戾气,瞧来定是杀过不少人的。
此人浓眉大眼,右眼下方生得一颗小痣,唇下又蓄着不长不短的胡须。若是没那一脸的戾气,瞧来倒是颇有几分儒雅气质。
见大哥并未开口,生着一张圆脸的百里长安继续道:“师兄,咱这一路过来,并未探查出司空走过的痕迹。我以为,是否是先前那小女子瞧错了?”
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眉头一皱,“师弟是说,那小女子说了谎?”
百里长安点点头,眼见大哥眼中带上一丝怒意,连忙说道:“师兄莫急,兴许是那小女子一时心急,这才指错了路。”
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瞥一眼百里长安,重重哼得一声,“休要耍你那套穷怜悯的把戏,似这般寻人开心的小女子,若是让我逮着,非得拔了她的舌不可!”
大师兄向来脾气火爆,不劝还好,一劝便炸,百里长安只得苦笑,却没成想,仍旧做差了。
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瞪向百里长安,“师弟这是何意?是嫌某做得不对么?若非师弟一再可怜那司空狗贼,如今咱们如何会跑这般远?”
百里长安讪讪一笑,只得慌忙点头,“师兄莫急,我也只是想替师兄多积些福,并无他意。大师兄说得对,那小女子端的是可恶,若是让我逮着她,非得对她扒皮抽筋不可!”
“哼!”
见大师兄不再刁难,百里长安悄然抹了一下额头。
那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看向前方的官道,头也不回地问:“那依师弟之意,咱是该掉头么?”
百里长安正要答话,却瞧见大师兄一手摆了过来,作出噤声手势,“有人过来。”
百里长安竖起耳朵细细一听,果真有轻微的“哒哒”马蹄声响起。只是这马蹄声微不可闻,先前他哪里听得见。
几人在这头等得良久,方才见着几匹马自弯道那头过来。
瞧这慢悠悠的步子,百里长安险些以为遇上了出来游玩的闲人。
细细瞧得一眼,却见那头前的粗豪汉子颇为眼熟。仔细回想一番,方才恍然,此人可不就是那古家高手苏尘绝么?
瞧见来的是苏尘绝,国字脸的中年男子面上竟是挤出一丝笑意,拱手哈哈大笑起来,爽朗豪迈。
“苏兄,咱可是又见面了。”
苏尘绝远远便瞧见了几人,可他眼力不怎的好,只瞧得见几人模糊的轮廓,听得这熟悉的声音,拍马过去一瞧,竟是也哈哈大笑起来。
“万兄,这千里迢迢,你怎的会到此处来的?”
万藏踪面不改色,反问道:“苏兄能来,某便来不得么?”
苏尘绝连连摆手,说道:“哪里哪里,以万兄的身手,这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只是某着实有些好奇,万兄一向咸少出远门,如今竟是在这成国相逢,莫非亦是来参加那集英会的?”
“那倒不是。实则是因司空无故到访我缠仙瓮,最终顺走了一样东西。某此次出来,便是得了瓮主之令,要将那司空捉拿回去。”
万藏踪思索再三,将被盗走的物件隐去,这般说道。
苏尘绝有些诧异,堂堂缠仙瓮,竟是也免不了被盗,这司空,端的是个中高人呐!
“是那盗神司空?”
万藏踪苦笑,“苏兄哪,当今天下,哪里还有旁的司空?”
苏尘绝了然,却是想起什么,陡地又更加疑惑,“不是传言说,司空早已于十年前,被侍剑宗重创而死么?”
万藏踪再度苦笑,“苏兄也说了,那是传言,传言能信么?司空惯以身法见长,又兼习易容之术,若是当真逃起来,怕是难有能将他捉住之人。。。”
苏尘绝疑惑不减,“那,万兄如今在此处停留做甚?莫非是已然发现了司空之行踪?”
万藏踪摇头,“苏兄不说,某尚且要问上一句。苏兄这一路过来,可曾见过一满脸坑洞的汉子?此人年纪在四十左右,作农人打扮。”
“没有。某一路过来,便连半个人影也未曾见着。”
苏尘绝毫不犹豫地答。
听得这般言语,万藏踪眼眸之中升起一抹怒意。那小女子当真是可恶,竟是敢欺瞒于某!
虽是有些愤怒,可只片刻间,万藏踪便已将这丝怒意隐去,挤出一抹笑意,“苏兄此行,仍是带着货物过来的?”
“万兄知晓某的。家主尚且在后边儿慢行,某在前头探路,一向如此。”苏尘绝点头,作为古家护院,难不成还能擅自出行?
“时候不早了,某要赶去捉那恶贼,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先行一步,告辞!”
万藏踪倒是干脆,如此说完,只一拱手,便扯着缰绳调转马头,也不待苏尘绝答话,驱马便走。
苏尘绝诧异的目光中,百里长安讪讪一笑,朝苏尘绝拱手,道一声“就此别过”,也调转马头跟了上去。
几骑去得极快,只一眨眼工夫,便已奔出几丈开外,留下一路烟尘。
“统领,这人谁啊?”
瞧着烟尘滚滚,苏尘绝身后的护院掩住口鼻,不禁问道。
苏尘绝亦是扯了衣袖掩住口鼻,待烟尘随风散去后,方才开口,“尔等切莫小瞧了他。此人是缠仙瓮门下高手,入风云境多年,如今乃是缠仙瓮门中执法长老,一手缠云水使得出神入化。但此人脾气不怎的好,因此恶名在外。尔等往后若是遇上,且得恭敬些许,不可冒犯于他。”
方才那问话之人点点头,“瞧出来了,这般不拘礼节之人,想来是极易得罪人的。若是换了俺,也定然喜欢不起来。”
苏尘绝瞪得此人一眼,“说什么浑话!方才便说了,此人得罪不得。若是此番言语传进他耳中,我也保你不住。”
见那护院有些赧然,苏尘绝神色缓和些许,“我似尔等这般年纪时,便因胡言乱语吃了不少亏。天知道,这浩浩江湖之中,有多少高人性子怪异,不爱张扬偏爱低调。往后啊,但凡是陌生之人,尔等且得小心些许,断不可胡言乱语,得罪于人尚不自知。高人行事尽皆与寻常人不同,若是遇上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尔等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见苏尘绝一一瞧来,那几个护院尽皆点头,齐声答:“知道了。”
方才问话之人想到了什么,又问出口:“统领,方才你们说的司空,到底是什么人呐?”
今年古家有不少新进护院,多是些老护院的子侄,虽是略懂些江湖规矩,可些许江湖秘闻,莫说他们,便连苏尘绝这般行走江湖之人,亦是一知半解。
瞧着那年轻护院略显稚嫩的面容,苏尘绝神情有些恍惚,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司空啊。司空乃是普天之下偷盗者之首,喜好劫富济贫。且不论这般做法是对是错,只说他那缥缈无踪的身法,便足以冠绝天下。加之其兼修易容术,盗者一道,曾称其为‘上天入地,无所不得’。”
那年轻护院似乎有些疑惑,“当真这般神奇么?”
苏尘绝瞥得年轻护院一眼,说道:“有没有这般神奇,我却是不知。”
“统领,您修为这般高深,见识这般广博,怎的会不知呢?”
苏尘绝哼得一声,“你以为,谁都能轻易见得着这般来去无踪的高人么?”
停顿一下,苏尘绝继续说道:“江湖传言,三十年前司空深入成国皇宫,盗走一部易容功法,成国却始终追索不得。十余年前,司空再入成国皇宫,却被大宗师林若宣察觉,将司空重创。没成想,这司空竟是逃过一劫活了下来。当真是奇人呐!”
“统领,那,这司空从何而来?”
“莫说我,整个天下怕是也无几人知晓其身世。司空本名无人知晓,只是因其行事向来出尘,盗者一道便称其为‘盗神司空’。久而久之,江湖人便也认同了这般诨号。”
那年轻护院恍然,面上升起一抹艳羡,脱口道:“若我能习得三分本领,怕是今生今世也用不着做这般苦差了。”
苏尘绝哈哈一笑,“小子,即便司空当真站你跟前,你能认得出来?再者说,司空从不收徒,即便你根骨极佳,天生便是盗者,怕是也入门不得。还是好生生地跟着某吧,虽说大富大贵不可得,可家主一向待我等不薄,好歹饿不死你。”
这会儿工夫,后方的马车已至,见几人在此停留,简莫声差人来问,苏尘绝只好过去分说一番。
听得这般事由,简莫声虽是有些好奇于,司空到底盗取了缠仙瓮中什么样的贵重之物,以至于缠仙瓮竟是追得这般远,也不肯放过他。但简莫声为人向来谨慎,自不会在苏尘绝跟前表露出来。
古家富甲天下,司空却从未对古家下手,以至于有时简莫声很是怀疑,这世上是否当真有司空此人。
这般一耽搁,古家商队在官道上停了下来,准备用午饭。
。。。
万藏踪驱马奔出两里地,方才一扯缰绳停了下来,不知是有些迟钝,还是先前在隐忍,此时他一掌拍在马背上,引来身下的马儿痛嘶一声。
万藏踪回头瞧去,眼眸中全是怒火,“这般一耽搁,那司空狗贼怕是早已不知逃至何处去了。尔等且听好了,若是往后再遇着那小女子,须得想方设法将其捉住。某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见万藏踪这般愤怒,百里长安与几位兄弟自是不敢反对,恭敬应是。
瞧见大哥胸膛极速起伏,百里长安灵机一动,开口道:“师兄,我细细想来,那司空似乎在带着咱们兜圈子。旬月以来,咱们围着靖天城外围转了一大圈。若是所料不错,那司空定是在靖天城有长久落脚之处,这才出此下策。偏偏又不敢离了成国远遁而去,定是有不得不回靖天城的理由。与其在后边儿紧追不舍,莫不如咱先行一步,到靖天城去守株待兔。大哥觉着,此计如何?”
万藏踪思索一番,胸中火气顿消,点点头,“师弟此言有理,走!”
。。。
偏离官道十里之地的林子中,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冒将出来,有暖阳的遮掩,即便是视力过人的高手,在官道上一眼瞧过来,怕是也无法察觉此处的怪异。
林中的空地上生起一堆火,火堆上方用剥去树皮的生木串着几只飞禽。离洛一人在火堆前侯着,不时翻动两下。
离着火堆两丈远之地,李轻楼与金雨寄俩人,尽皆后背靠在后边的大树上,扯着脖子瞧着离洛忙活。
金雨寄面上沾得些许碳灰,此时伸长脖子瞧着火堆那边,瞧来既像是一只小花猫,又像是一只花色长颈鹿。
方才她自告奋勇去替离洛生火,结果忙活一通反倒被离洛呵斥一顿赶走,金雨寄哪里受得了这般委屈,闷闷地扭头就走,一刻也不想再待。
出了林子却觉着后悔,又闷声不响地偷偷跑回来,同李轻楼一般坐下。
那丝委屈来得快也去得快,瞧着离洛忙活一通,那些许委屈便也无影无踪。
瞧得片刻,又忍不住开口,“大叔,你这师叔当真是个怪人。”
李轻楼头也不回,问道:“哪里怪了?”
“官道旁到处都是林子,偏偏要跑这般远,还不怪么?”
李轻楼偏过头来盯着金雨寄,半晌才说道:“若非姑娘你莽撞行事,咱用得着躲这般远么?说到底,全是姑娘的错。”
金雨寄瞳孔睁得老大,“咦,大叔你得说清楚,本姑娘这是做了什么,让你俩这般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待我!”
李轻楼苦笑一声,“姑娘,你可知道,方才你已得罪了不得的人。”
见金雨寄满脸疑惑,李轻楼继续说道:“方才那问路之人,实则是缠仙瓮的高手。”
说到此处,李轻楼瞧一眼金雨寄,“缠仙瓮知道吧?”
金雨寄点头,“天下人谁不知道呀。可是,本姑娘不就指错路了么?缠仙瓮的人也不至于这般蛮不讲理吧?”
李轻楼点头,“是,缠仙瓮的人也得讲理,可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那最不讲理之人。你说,这不怪你怪得谁来?”
金雨寄仍是一脸茫然,“说到底,那人究竟是谁呀?至于将你俩吓成这般模样么?”
李轻楼叹息一声,脑袋接连摇得几下,却是不再开口。瞧那一脸恍惚,竟是陷入了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