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至客栈门前,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司空扭回身,朝后方长街那头瞧去。
夜神主宰着整个世界,黑暗将后方长街笼罩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白。
忽而,长街那头的漆黑中,骤然亮起一道火光。那道火光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轻轻摇晃着,朝长街这头迅速飘来。
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后方略高些许的空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庞。那惨白的面庞模糊不清,瞧来既像一道影子,又像是自地府来的小鬼。
只这片刻间,那微弱的灯火竟是在后方长街的空中划出一道微不可察的弧线,朝着客栈这边欺近丈许。
司空不再细瞧,扭身一脚踏进了前方的光亮中,朝着客栈大堂奔了进去。
客栈大堂内,掌柜站在灯火下一片瓦砾间,抬头朝上方黑洞洞的屋顶瞧去。只是无论他如何瞧,都瞧不见那破开的洞究竟有多大。
受了这般无妄之灾,低下头来的掌柜不禁长吁短叹一番。待瞧见自门口奔进来的司空后,掌柜微微一愣,问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司空并未立马答话,一步跃至掌柜身旁,自怀中掏出一物递将过去,“我阿爹叫姚老三,住靖天城怀安里青瓦巷。此物可救我阿爹性命,求掌柜成全。”
瞧见阿贵嘴角的那一丝血迹,掌柜捏着那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之物不知所措,“这,怎的。。。”
司空面上掠过一丝焦急,一掌推在掌柜腹部,“怀安里青瓦巷,切记。”
掌柜的身形飞跃过一丈之地,竟是稳稳当当落在地面,自惊愕中回过神来,掌柜又问出口:“姚老三?”
司空点点头,瞧一眼客栈大门口,催促道:“快走。”
掌柜依言退去,在客栈左侧“L”形木梯对面开着的一道小门前停下,利索地抽出门栓,又“嘎吱”一声将小门打开,走进了门外的黑夜中。
瞧见掌柜离去,司空一跃而起,稳稳落在屋顶下方的房梁上。司空迅速抬头,待瞧见上方隐隐约约的大洞时,又低下头去,朝着下方的光亮处屈指一弹。
三道“噗”声连在一起,客栈大堂再度被黑暗吞噬。
万藏踪一手掌着油灯,一手挡在油灯前,脚下急点间,身形在长街上快速飞跃。
即便速度已然快若奔雷,但万藏踪身前的油灯火焰却只在弯曲的左掌后方微微晃动着,并未就此被吹熄。由此一来,万藏踪的身法可见一斑。
离得客栈门前一丈之远,万藏踪脚尖在地上轻点,一步便跃了过去。待万藏踪的脚尖触到门前地面,发出一道轻微的“啪”声时,不及他扭身,大堂内的灯火却是忽的一下熄灭掉。
“格。。。”万藏踪显然有些始料未及,正要骂将出来时,却被一阵异动引开了注意。
漆黑的大堂内,自上方屋顶处“轰”的一下传来一道巨响,片刻又有诸多东西落下,砸在大堂地面上后响起一连串的“啪啪啦啦”的破碎声。
灯火映照下,万藏踪眼眸一凝,嘴唇朝中间收拢形成一个小洞,旋即迅速一吸气,一道尖利的呼哨声便自口中发出,骤然划过宁静的夜空。
不待呼哨声消散,万藏踪顺手将油灯掷向门内左侧的桌案,脚下一点,身形便直跃而起。
万藏踪跃起在空中,伸手在房梁上一借力,身形便再度朝着屋顶上方冲去。
视线在上方迅速一扫,万藏踪自破开的大洞中飞出,不见了踪影。
到得此时,那油灯方才稳稳地落在左侧的桌案上,竟是没有一丝晃动。这般手法,当真是神乎其技。
万藏踪甫一冲上屋顶,身形便稳将下来。他扭头四顾一番,隐约瞥见客栈正门上的屋檐处,有一抹模糊不清的残影落下。
没有一丝犹豫,万藏踪身形急闪间,直冲屋檐处飘去。
自屋檐上一跃而下,身形尚且荡在空中时,万藏踪便听得下方传来一阵“砰砰砰”的交手声响。
待万藏踪稳稳落在地面,抬眼一瞧,只见客栈门前昏黄的火光辉映下,两道身影在一旁的街道上边打边走。
昏暗的街道上,两道身影纠缠在一起,打来斗去难解难分。一会儿,两道身影自黑暗处朝着左侧的昏黄火光中打过去。一会儿,两道身影又自客栈门前的昏黄火光中打出来,遁入了右侧昏暗的街道中。
两道身影似乎都已出了全力。明明拢共只得四只手掌,但在俩人极速挥动下,掌影漫天飞舞,仿若千手观音正独自与黑暗对抗。
俩人一掌快过一掌,带动着手臂间的衣袖划破了空气,发出“咻咻”的一连串声响。随着“咻咻”的破空声响起的,便是那拳掌交击后发出的一连串沉闷的“砰砰”声。
这会儿工夫,上方的屋檐处又落下几道身影。几道身影凑过来,围着万藏踪朝那街道上打斗的俩人瞧得一眼,又偏头瞧着万藏踪。
百里长安开了口,“师兄,啷个办?”
万藏踪也不管百里长安瞧得见瞧不见,瞪过去一眼,“还啷个办,格老子围起来!”
百里长安闻言,大手一挥,带着两个同门“咻咻”的便飞跃过去,各站一方,将打斗着的俩人围在中间。
万藏踪瞧着这般情形,哼一声,突的冷笑起来:这要是还让你跑老,“平地惊雷”也不用混老。
好整以暇地瞧得片刻,万藏踪失了耐性,淡淡开口:“司空,今日你跑不脱老,还是收手嘛。”
闻言,司空轻飘飘一掌斜着拍在对手轰来的重拳上,身形凭借着这一掌反震之力,朝着斜后方的空中飞退而去。
然而,司空终归还是小瞧了万藏踪。这头藏在后方黑暗中的饿狼,待司空身形朝后一退,便伺机而动地飞跃过去,一拳轰下。
“砰”的一声闷响后,司空那朝着斜后方空中飞退的身形,便如一颗攀升到最高点失了动力的炮弹,“咻”的一下便朝着来时之地飞回。
挨了这一记重拳,司空闷哼一声,尚未落下时,又瞧见方才的对手轰来一拳,司空只来得及举掌一挡,身形便再度朝着后方飞去。
一旦失手,命便不再是自己的。
司空再度朝着后方飞去,却并未再挨一掌,而是被人擒住了脖颈。脖颈上,一只粗糙的大手迅速收紧,莫说挣扎反抗,便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万藏踪一把擒住司空,抬脚便朝客栈门口过去,“你们搞快些过来。”
进入客栈大堂,万藏踪伸指在司空身上轻点几下,随手便将司空扔在过道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瞧见左侧桌案上有壶有碗,万藏踪过去坐下,抬手便提起壶来朝碗里倒。
酒香四溢开来,万藏踪略显浑浊的双眼陡地一亮,举碗便朝嘴里灌去。“咕嘟嘟”灌得一气,万藏踪不禁扬声道:“畅快!”
瞥见几个师弟围过来,万藏踪喝道:“看啥子,去把灯点上!”
百里长安在万藏踪身前立着,视线落在过道中的司空身上。片刻后,自房梁上垂挂下来的三个灯笼悉数被点亮,将下方的司空面庞映照得略微清晰。
瞧着那做小二打扮,面庞有些白净的司空,即便已知晓对方会些易容术,可百里长安仍旧略显诧异。只因以他的眼力,竟是瞧不出丝毫破绽。
瞧得一阵,百里长安又收回视线,偏头瞧着正自斟自饮的万藏踪,轻轻皱起了眉头。
大哥万藏踪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嗜酒如命这点不好。但深知大哥脾性,即便再有所不满,也不敢开口催促。
既是已封了司空的修为,万藏踪一点也不急。若是五人守着一个受了伤的司空尚且守不住的话,那他们师兄弟五人,往后也不用在江湖中行走了,着实是丢不起那人。
酒过三巡,万藏踪已然微醺。许是觉着已差不多,他随意放下酒碗,脚尖在地上一点,身形便已倒着跃出,稳稳落在了过道中。
万藏踪缓缓过去,在司空身前蹲下,开口说道:“原本你我无冤无仇,老子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可你拿我缠仙瓮的东西,这就是你不对老。实话告诉你,你活不成老。”
司空并未答话,万藏踪也不在意,又继续道:“活不成归活不成,但世上死法千千万,有轻松滴,也有痛苦滴。如果,你想要轻松滴死法,那就把‘春又来’交出来。”
司空眼睛滴溜溜转得几下,开口问道:“若是我不交,你待如何?”
万藏踪哈哈大笑几声,眼神一冷,“你在江湖行走楞个多年,应该晓得,但凡是大宗门,都有些独门手法,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是不交,老子可以让你试试好几种手法。”
司空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嗓音轻颤着开口:“有,有哪些手法?”
瞧出司空的恐惧,万藏踪“哼”的一声,说道:“撕心掌。但凡是人,中掌之后,撕裂感自中掌处传自身周,无一处不痛。老子曾亲眼见过一人,中掌之后只半个时辰内,便活生生痛死。”
司空面上的神情越发恐惧,万藏踪兴致便越高,“既然你楞个感兴趣,老子就告诉你另外一种叫‘锥骨伤’的点穴手法。这般手法,点穴是次要,重要的是我缠仙瓮的‘浸心汁’。‘浸心汁’一入口,半刻钟以内,只需任意在你身上穴位一点,你便会痛入骨髓,痛不欲生。”
司空表现得惊惧莫名,却是又开口问:“还,还有么?”
“。。。”万藏踪微微一愣,觉着有些不对劲。这狗贼若是当真怕了,不该是这般反应。
虽不知司空为何想要知道这些渗人手法,但万藏踪已失了耐性,眼神之中带上一丝凌厉,瞧着司空开口道:“你要是还不交出‘春又来’,老子就不客气老。”
作为一个旁观者,立在万藏踪身后的百里长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司空的表现太过反常,若是当真怕了,应当开口求饶才对,怎的可能会急于知晓缠仙瓮的独门手法?
除非,司空在拖延时间!
为何拖延时间?等帮手过来?不对!百里长安扭头四顾一番,不见先前那个掌柜的身影,心头一个激灵,沉声喝道:“大师兄!”
听得这声沉喝,万藏踪有些不耐,面色不大好看地扭头朝百里长安瞪将过去,“楞个大惊小怪滴,成。。。”
“大师兄!”
万藏踪后方,骤然响起另一道断喝,不及万藏踪回头,却察觉身后有“呼呼”的风声汹涌而来。
这般凌厉的攻势,万藏踪如何能接,脚尖在地上轻点,身形便要朝前方奔去。
然而,司空的身法快若闪电,只在万藏踪脚尖点地那一瞬,司空飘逸拍出的一掌便已贴上了万藏踪后背。
“噗”的一声闷响后,万藏踪身形朝着斜前方那落着油灯的桌案飞跃过去,“砰”的一下砸在桌案上。
桌案“咔嚓”一声破碎开来,被万藏踪的身形压在下方砸向地面。桌案边缘的油灯弹射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段抛物线,劈头盖脸地朝着下方的万藏踪身上砸去。
万藏踪将将自破碎的桌案间起身,落了一身灯油的衣角沾染上丁点火星,火势呼的一下自衣角下方朝着胸膛处蔓延过来。
眼见火势流窜至胸膛,万藏踪周身元气一转,断喝道:“呔!”
随着这一声断喝,万藏踪衣袖鼓荡开来,旋即便悉数化作碎片,纷纷扬扬地朝着地面落去。
即便反应已这般快,烟火仍旧在万藏踪面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一时大意,竟是如此狼狈不已。万藏踪咬牙切齿间,身形一闪,一步踏出客栈大门。
元气逆转运行,损耗已是极大,又仓促拍出一掌,司空已然是强弩之末。待两步跃出客栈大门,落在门前地上后,司空的身形微微晃动几下,已是有些不稳。
“噗”的一声,自司空口中喷出的一口鲜血,洒进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不待好转些许,察觉身后响起的衣袖破空声,司空强行扭过身子,脚尖在地上一点,便要朝着右侧的街道奔去。
然而,受了重伤的司空,身法再不复先前那般行云流水。将将扭过身子,后背便“噗”的一下挨了一掌,身形如炮弹一般朝着右侧的街道飞去。
司空飞过三丈之地,“砰”的一下砸在街道地面。霎时间,浑身酸痛无力,头昏眼花。这般滋味当真难受,直让司空痛不欲生。
“嗯~”,到了承受极限,司空再也忍不住,闷哼出声。
躺在地上,恍惚间听得一声娇喝,不及司空分辨,已是晕死过去。
客栈外右侧的街道上,一个娇小的身影盯着脚下的黑暗处,娇喝出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