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外道旁听得片刻,离洛虽面无颜色,却有怒火中烧。不顾身后几人反应,一转身,抬脚便朝亭子过去。
为人子者,向来有一大逆鳞,便是家中亲人。
虽说离洛与李遥香并无过多情分,但他此时举目无亲,可信之人又不多,李遥香便也成了他半个亲人。
瞧见亭外过来一行人,打头的却是个留着短发的稚子。卫照楼细细一瞧,觉着那稚子分外眼熟,可不是先前遇见的折花小屁孩么?
离洛缓缓走上亭子,见这方石桌尚且留有空位,却是浑然不顾桌旁几人面面相觑的怪异目光,施施然在石桌旁坐下。
魏田最先跟上亭子,眼见离洛将仅剩的空位占去,不由不满地冲离洛嚷道:“我也要坐。”
谁知离洛并未搭理他,这小子便要过去拉扯一番,跟在后头的魏云眼疾手快,一步跨过去将小弟拉开。
瞧见离洛目无尊长,卫照楼似乎已然忘了先前的狂悖之言,此时冷冷哼得一声,暗道:果真无有教养!
谁知离洛不以为仵,冲坐在右侧的卫照楼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浅笑,“大叔,方才这亭子中,似乎有人在说国主坏话啊,那人是你么?”
听得此言,卫照楼一时呆愣不已,心头却是慌乱非常:从来都是童言无忌,若这小子跑到外头乱说一通,往后怕是少不了麻烦。
略定心神,卫照楼却是打好矢口否认的主意,他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兄台,你方才定是听得差了。我等身为南国之人,夸赞国主尚且来不及,又怎可能在背地里对国主不敬呢?”
见此人一脸生硬笑意,睁着眼睛说着一番瞎话,离洛却又无可奈何。他又没有录音机,更不会什么情景再现的大神通。
细细一想,还真没什么把柄在手里。空口无凭,若是当真到外头乱说一气,既坏了李遥香名声,又无人肯信一个孩童之言,妥妥当当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沉思片刻,离洛却并未想出好的法子来治一治这口无遮拦的书生。眼见卫照楼笑意更浓,周遭几人却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离洛忽而灵机一动,严肃道:“大叔,小子冒昧问上一句,你可知如何才能上天么?”
眼见离洛一脸肃容,问出来的话却是没头没脑,卫照楼一时有些摸不准,暗道:这小子定是平日里听多了鬼怪异志,方才有了此问。
见场中众人尽皆带着探寻意味望过来,以伍华留为首的几个友人又皆是九天城的富家子弟。若是不答,未免显得他太没学问。
卫照楼细细寻思片刻,冲离洛笑道:“相传在上古时曾有神仙之流,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可小兄台与我皆是凡俗之人,无有凭借怎可能上天呐?”
离洛轻轻一笑,在卫照楼瞧来是那般诡异。
“莫非,小兄台尚有高见?”
离洛轻轻颔首,认真道:“大叔莫非未曾听过,左脚踩右脚,便能上天么?”
“左,左脚踩右脚?”听得此言,卫照楼一时错愕不已。却见离洛颇为认真,立马在脑中搜寻以往翻阅过的古籍,却终究未能找到一丝端倪。
瞧见好友面带讥诮,卫照楼这才恍然,伸手拍得一下脑袋,暗道:如此荒唐之言,岂可当真?
卫照楼正要反驳两句,却见离洛已然起身,朝着亭中空地走去。
“大叔,你且好生瞧瞧。”
这般说完,离洛已走到石桌右侧的空地上。
众人的诧异目光中,离洛双手平举于身侧,单脚而立。片刻后,离洛缓缓抬起左脚在右脚脚背上轻轻一借力,身形便已稳稳立在空中,却并无下坠之势。
眼见身形已稳,离洛又将落在下方的右脚提起,自悬在空中的左脚脚背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又悬高一分。如此反复,到得最后,离洛的身形竟是离地有一尺之高。
瞧见此般情形,石桌旁坐着的几人尽皆瞧得呆了:枉自活了二十余载,竟不知世间有这般神奇之事!
相比几位友人,卫照楼明显更为诧异,只见他目瞪口呆地伸出一指指着悬浮在空中的离洛,张口结舌道:“你你你,你如何做到的?”
听得此言,离洛周身元气已然后继无力,强忍着脑中的眩晕感轻轻落地,朝卫照楼微微一笑,道:“大叔可是想学么?”
见卫照楼迟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离洛招招手,“来,大叔你过来。”
卫照楼起身紧走几步,贴着立在离洛身前。
见卫照楼挨得如此之近,离洛暗道:特么的,这是来和小爷比高的?“大叔且离得远些,与小子平齐就成。”
亲眼瞧见这般奇迹,卫照楼脑袋似乎仍在宕机,却不妨碍他呆头呆脑地照着离洛的意思做。
“来,大叔跟着小子做。”
见卫照楼果真拉开距离立在一旁,离洛伸出两只小手相对平举于胸前,“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卫照楼学得有模有样,离洛点点头,“很好,便是如此。大叔可知道,那天上的鸟是如何做到不下坠的么?”
卫照楼细细一想,扭头瞧着离洛道:“可是因鸟的身子够轻?”
离洛双掌一合,拍出“啪”的一声脆响,“对,便是如此。那鸟身子轻只是其一,它们能飞,赖于胸腹吸入大量空气,使得身子越发轻便。”
见卫照楼恍然大悟般直点头,离洛又道:“由此可见,大叔若想上天,一次须得吸入足以使身子轻便的空气才成。大叔可准备好了?”
听得此言,卫照楼觉着颇有道理,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好了!”
“来,听小子口令,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大叔切记,待会儿上天之时,切莫将方才吸入胸腹的空气吐出来。若是事先吐出来,身子一沉便会即刻下坠。”
见卫照楼点头,离洛继续道:“听小子口令,吸~”
卫照楼果真听话地深吸口气,离洛已然清楚瞧见他那薄衫下迅速鼓胀起来的胸膛,“大叔切记,待会儿左脚踩右脚时,一定要快。若是慢了,初学者便很容易下坠。来,跟着小子做。”
眼见离洛单用右脚立在地上,卫照楼便也学着用右脚立在地上,又见离洛伸出左脚在右脚脚背上轻轻一点,身子果真随着左脚而起,稳稳当当悬在空中。
记起方才离洛之言,卫照楼身随意动,迅速提起左脚在右脚上轻轻一点,立马又抽出右脚,便要感受一番身子悬空的美妙。谁知只片刻间,卫照楼却察觉出身子直往下坠,情急之下,他又赶紧将抽出来的右脚朝着左脚上点去。
场中众人的注视下,卫照楼身子悬空,两只脚在空中瞎蹬几下,“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卫照楼先前所立之处离着亭子右侧的柱子颇近,这一摔,脑袋正巧“咚”的一下磕在木柱之上,撞得他双眼直冒金星,半晌也未能自地上爬起。
眼见呆头呆脑的卫照楼摔在地上,立在亭外观瞧的魏田一时兴起,不禁蹦跳着拍起手来,嬉笑道:“好玩,哈,好玩儿!”
“小灰!”
离洛面色一沉,冲魏田大喝一声,瞧一眼尚且躺在地上的卫照楼,又扭头瞪着魏田,“我是不是教过你,做人得有同情心?”
魏田收起小手闷闷点头,随即迈着小步踏上亭子,伸手去扶卫照楼。
可卫照楼乃是成年男性,身子太沉,魏田只扶得一半小手便一软,卫照楼再次“砰”的一下摔了回去,直发出一阵“哎哟”痛呼来。
闯了祸,魏田却是愣一愣神,扭身冲出亭子,在魏云身后躲了起来。
见此情形,吴越摇摇头,无奈地扭头瞧一眼身后的离春阕。
离春阕却是轻轻一哼,道一句“痴儿”,也不知说的是离洛还是卫照楼。
魏云瞪大眼睛瞧着地上一个劲儿痛呼的卫照楼,面上错愕不已。许是觉着有趣,眼看便要笑开,忙不迭地背过身去,只留下抖动不止的背影。
自打听得离洛那句“左脚踩右脚能上天”,她便知道公子又要捉弄人。如此荒唐之言,哄哄三岁孩童尚可,偏偏地上这般大的人竟也信了公子的鬼话!
离洛解了心头怒气,上前将卫照楼扶起,摇头叹道:“似大叔这般状况,应当是先前吸气不足所致。”
听得此言,卫照楼捂着发痛的后脑勺,疑惑道:“是么,小兄台可有解决之道?”
沉默半晌,离洛点点头,“大叔,你若想一次吸入足够的空气,先得练一练才行。至少,要保证吸一次气能半刻钟不吐气。”
卫照楼面上一喜,似乎后脑勺也不痛了,兴致颇浓地问道:“如何练?”
“这个简单。大叔回去后打一盆水,深吸一口气再将脑袋浸入水中。如此反复,何时能憋足半刻钟,何时方能习练这上天法门。”
卫照楼感激莫名,竟学着江湖之人微微抱拳,“受教了!小兄台一番肺腑之言,照楼倍感荣幸。他日小兄台若到玉沧城,定要到我卫府一行才是。”
“噗。”
听得卫照楼之言,立在亭外的魏云再也忍不住。却见离洛凶狠瞪来,只得紧紧捂住小嘴扭过头去。
离洛拱手一礼,情真意切道:“大叔客气,关爱智障,人人有责。”
卫照楼呆愣片刻,狐疑道:“小兄台,不知这‘智障’乃是何意?”
心念电转间,离洛认真解释道:“唔,这智障嘛,乃是取自‘智勇双全,上天不障’,故而简称‘智障’。”
听得此言,卫照楼不由喜上眉梢,面有得意,回头扫视一眼几位友人,又转头瞧着离洛,笑道:“好!好一个‘智勇双全,上天不障’!”
离洛到得亭外,回头瞧见卫照楼竟是笑着拱手,忙嘱咐道:“大叔切记,回去定要照小子说的做。”
“小兄台且放宽心,定不敢或忘!”
领着众人走出依稀廷,离洛忍不住啐得一口,喃喃道:“不知天高地厚。”
自打出了依稀廷,魏云一直在笑,从未停过。忽而想起离洛方才之言,不禁问道:“公子,那‘智障’究竟何意?”
瞥一眼魏云,离洛摇摇头,神秘道:“不可说,不可说。”
回头正要向吴越炫耀一番,却见离春阕一脸不屑神情,离洛疑惑道:“离老,您这是何意?”
离春阕哼得一声,“小子,武学并非杂耍,而是杀人技。若你这般不学无术,往后不学也罢。”
“小子受教!”离洛郑重其事地对着离春阕拱手一礼,却暗道:老头子就是烦,动不动就说教!
。。。
离洛几人走后,亭中几人聊得火热,却见卫照楼一言不发,似乎在神游天外。伍华留不禁问道:“照楼兄可有心事?”
“啊?”
卫照楼回过神来,“华留兄,在下瞧着今日时辰已是不早,莫不如早些回去,可好?”
伍华留颇为意外:往日卫照楼却是最沉醉之人,今日这是怎的?“照楼兄可是有甚急事?”
“唔。。。华留兄,在下倒是无甚要事,只是想着早些回去习练一番,便能早一日习得那上天法门。”
听得此言,几人面面相觑一番,好不怪异。
伍华留劝道:“照楼兄呐,那稚子分明是在戏耍于你,你岂可当真?”
“华留兄,此言差矣。那稚子方才可是亲自演示一番,华留兄莫非觉着,亲眼所见亦为假么?”
伍华留摇摇头,叹得口气,语重心长道:“唉,照楼兄呐,你有所不知,那稚子所为实乃杂耍之道。莫说他,在下久居九天城二十余载,亦是未曾听闻有人能只身上天。”
伍华留这般一说,一旁几位锦衣公子尽皆出声附和。
见此情形,卫照楼自是不好拒了众人情意。他嘴上虽连连答应,心头却另有打算,只待晚些时候回去,私下里好生练练。
。。。
眼见时辰已然不早,离洛几人下山匆匆朝城中赶去。
马车一进文成门,得了离洛指令,远三便放缓行进速度,任由马儿缓缓踏着步子。
魏云将发间的桃花取下,捏在手中趴在车窗上仔细观瞧。
见此情形,离洛问道:“小云呐,你可是喜欢桃花?”
偏头瞧一眼离洛,魏云并未答话,只点点头又趴了回去。
“扔了吧,往后寻个日子,我让府里的老师傅种上几株桃树,来年你便能瞧个够。”
魏云却是摇摇头,依旧趴在窗上瞧那朵桃花,一声不吭。
见魏云似乎兴致不高,离洛不禁觉着多此一举。他摇摇头,索性将视线转到窗外,瞧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独自猜测着这些人的身份与事迹。
有些人瞧来倒是简单,一眼便能瞧出些许故事来。有些人却是瞧得许久也看不透,直到马车行得远了离洛方才放弃。
马车又行得一阵,将将转入皇城前大街,离洛便又见到一个令他琢磨不透的人。
那是一个老头,身着一件宽松的灰色长袍,一头华发束起挂在脑后,下巴留着长长胡须,手中却提了个木盒。老头走得不快,身子一摇一摆倒是闲适至极,与一旁匆匆赶路的行人截然不同。
老头似乎察觉到离洛的注视,“呼”的一下偏过头,一双浑浊的眼睛望了过来。
过得片刻,老头“咦”得一声,见马车渐行渐远,老头忙伸出一只手来急急挥动两下,“小兄台,且慢些走!”
听得老头大喊,离洛不禁探头出去,却见老头竟是撒开脚丫跑起来。老头腿脚倒是不慢,片刻间便已追至离洛窗前。
离洛疑惑不已,道:“老丈如此慌张,不知有何急事?”
听得离洛开口,老头似乎起了兴致,手舞足蹈地说道:“小兄台,老夫见你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应当是厄运缠身,想来不久便有祸事临身。”
听得此言,离洛不禁愕然,旋即却是笑起来,“那,敢问老丈可有解决之道?”
老头一听,微微一笑,抚了抚颌下长长的胡须,说道:“自是有的。小兄台若肯随老夫回去,必能躲过此劫。倒是不知,小兄台可否愿意?”
离洛将脑袋缩了回去,旋即“呼”的一下拉起帘布。
眼见马车行得颇远,老头正顾自愣神,却听得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老丈且等得一年半载,若是小子有朝一日想得通透,自会去寻你!”
“唉,怎的不听劝哪?”老头一番捶足顿胸,却听得身侧地上响起“叮”的一道声音,扭头一瞧,却是一块碎银子。
老头立马眉开眼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起身瞧得远去的马车半晌,喃喃自语道:“只身却是向迷途,不知灾劫归何处。。。”
这般说完,老头却不再细瞧,转身飘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