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清脆而又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将抑水台大门外街道上的清静彻底打破。
不知是喻案青心头焦急还是怎的,自西边墙头树叶间穿进来的斜阳落在他面庞之上摇摇晃晃的,竟是没来由让他觉着有些烦躁。
听得这阵马蹄声,喻案青心头一个激灵,避开跳跃不止的光点,一步跃下门前石阶,扭头朝街道左侧瞧去。
待马儿奔至近前,马背上的人一跃而下,喻案青忙抬手抓住荡来的缰绳,牵着马紧紧跟上前方头戴斗笠的男子。
“大人,您总算回来了。若是再晚些许,怕是万大人又得发火。”
徐惊年一步跨上台阶,自头上摘下斗笠,一面跨进大门,一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万大人,可是在等着了?”
“已等得小半个时辰了。”
“唔。”
“大人。。。”
听得这声呼喊,徐惊年止住身形,扭头自大门中望出来,面带疑惑道:“有事便说,怎的这般吞吞吐吐?”
喻案青埋着的面上掠过一丝挣扎,旋即便迅速隐去。他抬头冲门内的徐惊年轻轻一笑,“大人且快些去,莫要让万大人等得急了。”
徐惊年摇摇头,暗道一声“莫名其妙”,旋即便面无颜色地扭过头急急离去。
走到左侧小道尽头,徐惊年几步跨上台阶,转身朝右侧廊道走去。
抑水台之所以清静,便是因这般环境更有利于台中公人静思,便如徐惊年此时,即便一直在赶路,却并不妨碍他在脑中迅速思索案情。
近日以来,徐惊年陷进了发生在“寻常人家”酒肆的命案中。只是此案千头万绪,非是一日之功便能理清的。
在南国,能一掌碎掉内脏而又不损伤表皮的人并不太多,只是线索却更少。当日死去的黑衣人来历他也细细查过,只是查来查去,竟发现此人来历不明。
原本徐惊年想循着黑衣人来的路线往回查,只是让他颇为意外的是,那黑衣人竟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般,竟查不着蛛丝马迹,忒的怪异。
查不着有用线索,徐惊年愁得头都大了半圈。偏生台里大人召见,还不得不去。
他们这些首捕在外头看似风光,去留却只是上官一句话的事。差事若是办得好,多熬一熬或许能得升迁的机会。若是不听令开罪了上官,便全然是另外一回事。削官尚算好的,若是上官心存芥蒂,这抑水台的八大首捕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将将走到万大人屋舍外,便听得里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杯盏破碎声,徐惊年心头一紧,不自觉地在门外驻足片刻,这才敲开房门走了进去。
见坐在桌案后的万大人一脸不悦,徐惊年紧走几步,到得三个同僚身旁立定,低着头道:“下官来迟,还望大人见谅。”
万檐高冷笑一声,“你还知道回来,本官以为,你已然忘了抑水台大门往哪边开的!”
听得此言,四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却噤若寒蝉,只埋头一个劲盯着地面,哪里敢抬头直视万檐高讥诮的面容。
见此情形,万檐高再度冷哼一声,开门见山道:
“宁王世子死了半月有余,我抑水台却仍未将案犯捉拿归案。今日左大人被圣上召进宫质问一番,问我抑水台是否安逸日子过得太久,如今竟连看家本领都丢了。几位首捕大人不妨说说,若因此案惹得圣上不悦,我抑水台该何去何从呐?”
听得万檐高如此说,几个汉子脑袋埋得越发低了,书房里却再无响动。
“王永辰当初死活要接手,结果半月之期将至,莫说将案犯捉拿归案,如今便连他自个儿的人影都见不着,真真是气煞老夫!”
这般说着,见几人臊眉耷眼的模样,万檐高心头更气,“呼”的一下抓起一把桌案上的简策朝着几人扔将出去,“尔等聋了还是哑了?!”
见万檐高火大,几人哪里敢抽身躲开,只得任凭简策“噼里啪啦”砸在身上,却不敢动弹分毫。
徐惊年思索再三,终究放弃了接手的决定。
抑水台八大首捕无一人是庸手,若王永辰追索半月都未曾捉到林初透,想来换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前去,理当是一般结果。
见几人仍旧沉默不语,万檐高不由更气,却是急的。
台首左大人说得已然很清楚,若是捉不到案犯,得有人背锅。
左大人作为一台之首,圣上断无可能将左大人削官夺爵。
显而易见的是,抑水台中能够用来杀鸡儆猴,又不至于动了抑水台的根基,同时又能为宁王世子陪葬的,除了他万檐高万大人,怕是再找不出另外一人!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念及此处,万檐高将怒意隐去,盯着四人道:“尔等若是无人肯接手,便抽签而决罢!”
万大人一锤定音,几人不禁抬起头来面面相觑一番,眼神中皆隐隐有了丝担忧。
无他,抑水台行事风格几大首捕再清楚不过。抽中下签之人,十有八九是有去无回的。除非那人本领通天,真个将案犯捉拿归案。
抑水台公人得令,拿了签筒进来,当着四个首捕的面摇得一阵,便将签筒递到了四人身前。
第一个抽签的便是徐惊年,他随意从四个竹签里抽了一根握在手心,一时却是不敢看。
另外三人一一抽了竹签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面面相觑后尽皆摇了摇头,齐齐朝徐惊年望了过来。
见此情形,徐惊年心已凉了半截,缓缓将竹签松开一瞧,果然是下签。
徐惊年心里暗暗叹气:也许,这便是命罢!
徐惊年告退从万大人书房出来,未久却被三个同僚追上,四人同行一阵,其中一人开了口,“徐兄。。。”
徐惊年顿住脚步,面无颜色地侧身瞧去。
“徐兄,你我共事二十余载,早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徐兄家中之事有我七人照看着,徐兄且放心去,往后再见,说不得。。。”
徐惊年勉强一笑,转身便走。
同情也好,可怜也罢,至少几位同僚尚存有良心。
只是,徐惊年仍有些不甘。
他十八那年便入了抑水台,如今二十余载过去,不知为抑水台做了多少事。虽是好坏参半,可哪一桩哪一件不都是担着风险尽力而为?
。。。
出了抑水台,徐惊年骑着马在街上缓缓前行。
二十余载过去,他心头首次有了些许慌乱和迷茫。
本以为早已司空见惯,轮到他时,却仍心有不甘。或许,是对抑水台还心存幻想罢?
犹记得出来前,手底下四个年轻人兴致勃勃的模样,和二十多年前的他何其相像。
徐惊年最终却是并未带上四人:只是四个心存幻想的年轻人,没必要受如此牵累。
徐惊年想着心事,信马由缰好一阵,待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不知不觉竟转到了皇城前的无极大街。
午时的无极大街车马来往,虽算不得车水马龙,却也是热闹非凡。
任由身下的老伙计缓缓踏着步子前行,瞧着街上车马往来的热闹景象,徐惊年心头颇多感慨。
说来可笑,在九天城久居二十余载,他平日里却是连好生看一看这座城池的时间都没有。到了,却突然起了兴致!
斜对面过来一驾马车,看那装饰倒是颇为不凡。九天城的马车但凡是出自富贵人家,必定会在车身标上用以识别的记号,一般都是姓氏。
这马车却是有些不同,车身四周并无标识,只雕刻有一些精简的图案。
马车缓缓行至徐惊年面前,又慢慢交错而过。见车窗上并无帘布,徐惊年一时好奇便朝车窗里瞧去。
车窗上趴着一个两边脸颊均涂了些深褐色物什的短发稚子,往马车外瞧来的面容有些闷闷不乐。
徐惊年只觉这稚子颇为面熟,细细一想,却是那日在刑部见过的稚子。
不知为何,徐惊年心头升起一丝奇怪想法。
徐惊年调转马头时许是有些着急,险些撞上对面过来的一驾马车。在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徐惊年急急挥下鞭子,朝前头远去的马车追去。
离洛不久前摔断了鼻子,此时心头正有些郁闷,却见将将错过去的抑水台公人又追了上来,一时惊愕地瞧了过去。
谁知那抑水台的公人骑坐马上并未下来,只轻轻吐出几个字来,“公子,救我。”
见来历不明却能让国主作保的稚子一脸不解的模样,徐惊年心头一跳:一时头脑发热,做事浑然没了章法。此事若让抑水台知晓,不止自己要死,家中之人怕是一个也逃不了!
眼见徐惊年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旋即却调转马头急急离去,离洛哪里想得明白,只得嘀咕道:“莫名其妙。。。”
。。。
见离洛自大门进来,两边脸颊、唇角和眉心处均涂成深褐色,老远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儿,李遥香一脸笑意渐渐凝滞,一把将离洛抱过去,疑惑道:“洛儿,你这是,怎的啦?”
离洛闷闷道:“无事,孩儿不小心摔了一跤。”
李遥香呵呵笑开,见离洛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伸手揉一揉离洛一头短发,“洛儿如今已是小男子汉,即便摔得再疼也不许哭的,知道么?”
听得此言,离洛像是被人踩着尾巴一般,猛的抬头望着李遥香,激动地分辩道:“孩儿才没有哭!”
李遥香收起笑意,“当真没有哭?”
离洛别过脸去,低声道:“没有。”
“嗯,没有便好。咱家洛儿将来可是一国之主,岂会同寻常人一般,因些许小事哭泣呢!”
抱着离洛温存一阵,却听离洛忽的开口,“母亲,孩儿想去天下阁瞧瞧。”
李遥香微微一愣,“洛儿是想找功法么?”
见离洛点头,李遥香本想劝诫一番,旋即却打消了此般念头:洛儿毕竟年岁不大,若是逼得太紧,只怕会适得其反。
“洛儿若想去,便去罢。”
天下阁坐落于皇城西南角。在离洛想来,既是收录功法之地,必定守备森严。
谁知到了近处一瞧,却只有一个老头在天下阁门前摆了张椅子晒太阳,除此以外,却再无旁的身影。
离洛一时有些懵逼,抬头细细瞧一眼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可不就是天下阁么?
既是无人看管,离洛伸手轻轻一推,大门应声而开,离洛抬脚便要踏进去,岂料大门却是活了过来,无论离洛如何使力,终究挡不住大门自动闭合的趋势。
瞧一眼险些夹住腿脚的大门,又扭头瞧一眼门外躺椅上的老头,离洛寻思片刻,转身便朝躺椅走了过去。
眼见离洛立在身前目不转睛地盯过来却无只言片语,老头淡淡瞥得一眼,又缓缓闭上眼睛,仿若未曾瞧见一般。
“老人家,小子想进里头瞧瞧。”
老头闭着眼伸出枯木一般的手掌,“令牌。”
一听有戏,离洛忙不迭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令牌递将过去。
令牌甫一入手,老头忽的睁开眼瞧去,果见手中令牌却是金的。略微疑惑地瞥一眼离洛,老头这才淡淡开口,“去吧。”
离洛伸出手正想讨回令牌,谁知老头竟闷声不响将令牌塞进怀里,又缓缓闭上眼作歇息状。
“怪人!”
离洛嘀咕一声,却无可奈何,只得推开天下阁大门缓缓进去。
进得天下阁一瞧,离洛不由发出“嚯”的一声惊叹。
只见天下阁里间,偌大的室内整整齐齐摆着一排排木柜,每个木柜上均打造有一个个小小隔间,隔间中摆着的不是简策又是何物?
室内四周墙上高高悬挂着一个大灯笼,这些大灯笼紧密排开,昏黄的火光汇聚起来,竟将原本昏暗的室内照得颇为亮堂。
眼见简策如此之多,离洛走马观花般自木柜间的过道穿过,不成想过道尽头竟又现出一扇门来。
离洛推门而进,里间的陈设却和先前的屋舍并无二致,离洛心下不禁颇为好奇:这天下阁,到底有多大?
一念及此,离洛径直穿过木柜间的过道走到尽头,果真又发现一扇门。
越是好奇越要探寻,越是探寻离洛便越发心惊。不知转了多久,离洛发现天下阁竟有十五间石室。而每间石室堆得满满当当,即便按一间千册记,这天下阁也有一万多卷记录着功法的简策。
离洛细细一算,若是一卷简策按半刻钟揣摩,即便不眠不休,将天下阁的所有简策看完且得耗费他近俩月工夫。
若只算他每日午后到亥时那段空闲时间,这个时长还得翻倍。
索性四个月的时间比十年时间要短得多,如此一想,离洛心头好受些许。
离洛沿着原路返回,岂料摸索一阵却绝望地发现:迷路了!
原本早已在心中勾勒出整个天下阁的地图,谁知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般简单。细细一想,这天下阁定是有旁的怪异之处。
若非如此,堂堂天下阁,如何能让一老头看守?
一念及此,离洛也不急,索性去到一旁翻开一卷简策细瞧起来。
将将瞧得几卷,忽听身后响起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离洛心头惊骇,猛的回头一瞧,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竟立着一道身影。
离洛惊魂甫定,却听老头淡淡开口,“时辰已到。”
“什么时辰?”
老头并不答话,似乎并未瞧见离洛的疑惑,一步上前将离洛提溜起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