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靖城,城北将军府。中年男子坐在大堂内的椅子上,面沉如水。
匡山灭缓缓出现在门口,一眼瞧见父亲坐在里间,心中不由有些发慌。
“跪下!”匡肆衡见儿子从门口扭扭捏捏地进来,站在自己身前,竟是头都不敢抬,不由更气。
“将这逆子的一身皮,都给我扒了!”匡肆衡朝立于两旁的亲卫吼道。
一个亲卫过来,将匡山灭的上衣扒得干干净净,方才退了回去。
“鞭子!”匡肆衡见亲卫如此没有眼力见,又吼得一声。
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鞭子,匡肆衡瞥了一眼大门口出现的身影,眼也不眨地挥了下去。鞭子带着“呜呜”的风声,一下又一下地落在匡山灭的背上。
“老子让你不听军令!”匡肆衡吼得一声,狠狠地挥下鞭子。
“老子让你飞扬跋扈!”又是一鞭狠狠挥下。
“老子让你目空一切!”又是一鞭。
“老子让你不可一世!”又是一鞭。
匡肆衡吼一声,便狠狠地挥一鞭子,没过多久,匡山灭背部已是纵横交错的鞭痕。
跪在地上的匡山灭咬紧牙关,抵挡着背部伤痛的侵袭。只是十几年来,他从未受过如此重的处罚,又哪里抵挡得住,一时之间,随着鞭子挥下发出的“啪”声,还有匡山灭低低的痛呼声,在安静的大堂内响起。
立于门口的妇人四十来岁,起先见匡肆衡挥下几鞭子,只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泪。随后见匡肆衡没有稍停的迹象,不由慌了。
妇人跌跌撞撞地奔进大堂,许是有些急了,不小心跌倒在匡肆横身后。
匡肆衡回头只淡淡瞥了一眼,又挥着鞭子往匡山灭背部甩去。
那妇人见匡肆衡还要打,猛的从地上爬起来,一下抱住了匡肆衡的手臂,带着哭腔道:“将军,不能打了啊,再打,就打死了。。。”
匡肆衡低头看着妇人,半晌才道:“若非你平日娇惯,这逆子如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今日老子若是不打死他,难不成留着他继续祸害扼北军?”
“将军。。。”妇人却是死也不放手,抱住匡肆衡拿鞭子的手,呜呜地哭起来。
匡肆衡将妇人一把拨到一旁的地上,转身又狠狠地挥下鞭子。
妇人见拦不住,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一旁的地上趴着,呜呜咽咽地哭。
一时之间,大堂里被哭声、鞭声、痛呼声、叫骂声所充斥。绕是如此,大堂内外的亲卫却是无人侧目,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寻常一般。
匡肆衡挥到二十几下时,身下的匡山灭却是再也支撑不住,“砰”地一下侧倒一旁。
匡肆衡见此情形,眼神里的担忧一闪即逝,转瞬却是朝亲卫大喝:“抬下去!”
那妇人见儿子昏死,连滚带爬到了匡山灭身旁,带着哭腔喊:“小灭!”
匡山灭被抬了下去,妇人也随着匡山灭走了。大堂内,匡肆衡揉了揉额头,长长叹得一口气,随即陷入了沉思。
。。。
子时前后,空中仍有丝丝缕缕的雨飘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声音,四处可闻。
九天城早已漆黑一片,趁着夜色,却是有三个身影,出现在泽恩坊东门外。
“快点啊。。。”离洛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
“嘘!”余涯回过头来,朝四周环视一圈,有些不满地对着离洛,将手指竖起在嘴唇前。
余涯伸出手指,在坊门上“咚”地敲了一下,随后又“咚咚”连敲两下。
等得片刻,坊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发出一阵“嘎吱”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门缝里露出一颗脑袋来,朝余涯三人瞧了瞧,见竟是有个稚子,狐疑地看了好久,最后却是没有声张,对着余涯伸出一只手。
余涯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袋,递了过去。
门缝里那人接过小布袋,掂了掂,便朝离洛三人招了招手。
离洛跟着余涯从门缝里钻了进去,一时不禁有些感慨:说什么宵禁森严,不过是钱不到位!
进了泽恩坊,离洛才发觉,坊内与坊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子时前后的九天城中,除去巡逻的士卒外,极少有人走动。然而此时的泽恩坊内,离洛却是已瞧见了好些个走动的身影。
进了东门,离洛跟着余涯沿着主街行得三十步,左转进了主街旁的小街,又行得三十步再次左转,行得十几步,余涯在一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余涯伸出手,拉着门上的铁环连扣两下,顿了顿,又连扣三下。
没多会儿,院门打开,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出现在门口,看了看离洛三人,让到一旁,朝三人微微一偏头。
余涯见此情形,便率先朝大门里走去。
进了大门,离洛便听得隐隐有喧闹声传进耳朵,只是声音不大,听不太真。
跟着余涯穿过前院,离洛便发现前方出现一个两层小楼,隐隐有火光在小楼上闪现。
离洛本以为那两层小楼,便是今晚的去处,却没成想,余涯绕过小楼,朝右边的屋舍行去。
进了右方的屋舍,却是被余涯带到了一间小屋内,小屋内只得一个老汉坐在马凳上打盹儿。听得动静,老汉被惊醒,抬头瞧了瞧三人,旋即起身,躬下身将马凳转了九十度。
马凳一转,离洛便听得一阵“咔咔”声传来,随后,身下的木板随着“咔咔”声响,朝着老汉方向被绳索拉了起来。
木板立起来挡住了老汉,离洛身下却是出现了一个方形大洞。借着屋内的火光,离洛隐隐瞧得见洞口有石阶露出来。
洞口下方,很多大吼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甚是嘈杂。
跟着余涯从洞口小心翼翼地走下去,离洛才发现,下方竟是一个偌大的石室。
石室四周均有大大的灯台,灯台上的油灯散发出有些耀眼的黄光,将石室照得亮堂堂的。
离洛抬眼望去,发现石室两侧皆挺立着一排身形高大的壮汉,望着前方的空中,目不斜视。
偌大的石室被几张大桌案分成了好几块,每张桌案前均围了许多人,望着桌案上的骰盅在不停大喊。
余涯早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地加入了其中一桌。
离洛却是饶有兴致地围着场中一张张桌案,走了一圈。走到石室后方,见石室墙上竟是开着好几道小门,一时有些好奇,正想伸手打开其中一道时,却是被人拉住了。
见离洛望着自己,余涯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附耳道:“小公子,那些门,不能开!”
“为何?”
“小公子莫要再问,不能开就是不能开。”
“开了又如何?”
余涯看了看石室两旁立着的壮汉,道:“小公子可是瞧见了那些人?若是有人擅自开了这墙上的门,轻者砍手挖眼,重者沉塘呐!”
离洛瞥了一眼余涯,有些不信:“有这么严重?”
“我的小公子喂~为兄怎会骗你,上月便有一人擅自开了门,如今怕是早已尸骨无存了。”
见余涯说得严肃,离洛只好随便找了张桌案,从怀里掏出银子,加入战局。
。。。
泽恩坊东门外,五个黑影沿着土墙摸了过来。
下了一天小雨,街上的红土早已被淋湿,若是人踩在红土上,难免会扯动稀泥,发出声响。
然而,不知从何处摸过来的五个黑影,却是连丁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五个黑影到了东门下,手在墙上轻轻一扒,五个黑影凭空而起,倏忽之间,便已稳稳地立在了墙头上。
五个黑影轻飘飘地下了墙头,沿着泽恩坊的主街左侧走得一阵,左拐进了小街,又行得三十步,拐进了右侧的街道里。
街道里已无人往来,五个黑影摸着黑走得十几步,在一处宅院大门旁的墙下停了下来,随后五人越过墙头,飘进了这处宅院。
五人穿过前方的小院,摸黑到了一处屋子门前。一人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绳和一根铁丝,在门上鼓捣几下,随后轻轻一推,那门便随着嘎吱声响,缓缓地打开了。
许是动静不小,吵醒了屋中之人。只听屋内传来一妇人声音,那妇人或是受了惊,急急问道:“谁啊?”
见屋中之人已醒,立于一旁的其中一人低沉道:“快!”
随后,开口之人身旁的三人,立马随着开门那人,朝屋中去了。
方才下令之人在门外的黑暗中等待着,片刻后,便见屋内有火光闪了一下,随即便有妇人的声音传来,那妇人只说得一声“你。。。”,便没了下文。妇人话音未落,却有物什砸在了屋内地上,先是发出“砰”的一声响,紧接着又有“咔嚓”声传来。
下令之人又等得片刻,屋内又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淅淅索索的声音刚消停,又有“沙沙”的声音传来。
一刻钟后,四人从屋内出来,下令之人轻轻道:“走。”
离洛在赌桌上压了几把,却是只赢了一把,其余几把全输了。就输这么几把,却是将他身上带着的几两银子,输了个精光。
离洛呆呆地看着压在桌案上自己最后那一两银子,被赢家划拉到身前,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什么鬼运气?!离洛出来玩耍的好心情,在这个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到余涯时,那家伙身前竟是堆了一堆银钱,离洛顿时更为郁闷。
“回了!”离洛走到余涯身旁,朝余涯吼道。
余涯却是头也不回,答:“再玩几把,再玩几把。”
离洛哪里能等,拉住余涯的衣裳,用力便是一扯。余涯猝不及防下,险些被拉倒在地。
余涯瞪了离洛一眼,旋即又陪着笑道:“回,这就回!”
离洛却是懒得跟余涯打太极,拉着余涯就要走。
余涯却是有些慌,急道:“银钱!银钱!为兄拿上银钱便走。。。”
离洛走在前头,刚要上台阶,身后却是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无礼。”
那男子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也不大,离洛却听得分明,不禁回头一看,却见这男子与吴越在自己身后动起手来。
不过几招,那男子便落败,一张脸竟是涨得通红。男子看了身后的老者一眼,老者却是摆了摆手,并未开口。
“神经病。”离洛喃喃自语,转身上了台阶。
离洛三人走后,方才与吴越动手的男子,嘴角处却是有一丝血溢了出来。
老者瞥了男子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朝台阶走去。
老者刚踏出两步,却听得身后男子“哇”的一声传进耳朵。老者回身一看,只见男子身前的地上,落了一滩血,差点没吐到他身上。老者皱皱眉头,转身上了台阶。
离洛走在头前,出了赌坊所在的宅院,往来路返回。
刚沿着赌坊所在宅院的小街走到街口,却是隐隐约约瞧见对面的小街出来五个黑影,有人肩上扛得有东西。
离洛可以想象得出,这五人大概是虏了谁家的妇人,却是并不在意。这个世道可不就是这样么,每天都有这样的事发生,他即使有能力管,也管不过来。何况他也没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精力。
那五个黑影去得极快,眨眼工夫便转过拐角,往泽恩坊东门而去。
走在泽恩坊东门与西门之间主街正对的小街上,离洛却是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吴越,方才从赌坊所在宅院前的小街出来时,朝路口对面的小街望了两眼。
待离洛三人随着先前见到的那五个黑影走后,赌坊所在宅院的小街对面,那小街街口处,缓缓地转出来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刻也不停留,像是身后有恶狗在追一般,步履匆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离洛都很不高兴,直到回了兴钰坊,望见李府大门外挂着的一个大红灯笼,心中的郁闷方才稍稍削减一些。
离洛转过身来,望着余涯盯了很久。
余涯一时被离洛盯得发毛,结结巴巴道:“小,小公子,怎的,这般看着为兄?”
“你是不是,出老千了?”离洛盯得半晌,方才这般问道。同样是玩,凭什么这家伙赚得盆满钵满,自己却连内裤都输没了。要么是自己那桌的庄家出老千了,要么就是身前这家伙出了老千。反正,绝不会是自己不够聪明导致的,绝不!
余涯听得此言,松得一口气,讪笑道:“小公子这就不明白了吧?赌坊出老千是常态,因此呢,若想赢,你得练就一对顺风耳,嘿嘿。。。”
硕丰城,城北一家客栈中,徐惊年突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徐惊年坐在床上,揉了揉额头,不清醒的状态稍稍好转。接着却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清楚记得,自己不曾做梦,更不曾做噩梦。
自己为何会突然惊醒,徐惊年不知道,他望向漆黑的窗外,心里突然有些想念家人。
徐惊年一直望着漆黑的窗外,却什么也瞧不见,良久,他才喃喃道: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