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翁满尘良久,李铭德方才低下头来望着前方的空中,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打起来。
翁满尘虽是不知王爷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王爷并非是在想着方才的舞乐。
宁王李铭德思索良久,方才点点头,道:“是该早做打算了。”话音未落,李铭德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折叠起来的布帛,递给了翁满尘。
翁满尘接过布帛,略微好奇地望了王爷一眼,却见王爷并未注意自己。
李铭德仍旧望着前方的空中,似乎有些迟疑。过得半晌,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方才缓缓道:“还要劳烦翁先生,往安国走一趟了。”
听得此言,翁满尘诚惶诚恐道:“不敢,此乃翁某分内之事。”
李铭德不欲多言,只挥了挥手。
翁满尘告退出来,朝宁王府大门行去。出得王府大门,翁满尘回头往王府大门方向瞧得一眼,便趁着夜色,往城门方向行去。
王府西北角的屋舍大堂内,李铭德又坐得良久,方才缓缓从大门出来。
见王爷出来,侯在门外的几个家奴赶紧躬身行礼。待李铭德行得远了,一众家奴方才进门去收拾桌案。
“嘿,邱八,王爷今儿这是怎的了,竟是如此早便停了舞乐,可当真是稀奇得紧哪。”一尖嘴猴腮的家奴蹲在地上,手里抓了根帕子,用另一只胳膊捅了捅身前之人,小声道。
那个跪于桌案前,被捅了后背的家奴扭头朝大门处小心翼翼的瞧得一眼,方才小声道:“这还用说,你别看王爷整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毕竟死的是儿子。流着自己身上的血,再怎么铁石心肠,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听得俩人如此嘀咕,一旁年纪稍大些的家奴扭过头来,望着俩人呵斥道:“闭嘴!你俩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吧?”
两个家奴听得此言,方才收起继续说道的心思,撇撇嘴,转过身去,专心做起自己的事儿来。
李铭德走下阶梯,朝右侧离着不远的屋舍行去。
走过屋舍前的廊道,李铭德行至大门处。在大门外又站立良久,李铭德方才推门而进。
屋舍内虽是灯火未熄,看起来却是昏昏暗暗的,并不怎的亮堂。
听得推门声响,屋内的谈话声停了下来。屋子里侧,坐于床边的一个身着绿裙的女子,见李铭德过来,赶紧站起身,朝李铭德微微俯身,道:“王爷。”
李铭德偏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妇人,又望向床前立着的绿裙女子,问道:“王妃今日气色如何?”
绿裙女子抬起头瞧得李铭德一眼,方才低下头细声答:“回王爷话,王妃今日尚好,只是,只是。。。”
“你先去吧。”李铭德自是知晓此女想说什么,其实哪里用得着她说,只看王妃的脸色,便知晓一切了。
待绿裙女子走后,李铭德正缓缓坐下,未及开口,床上的妇人却是先行开口了。
“你来做什么?”妇人的语气有些冷,也有些无礼。
李铭德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将妇人的手拉过来,却是被妇人挣脱了。李铭德这才轻声道:“只是来看看你。”
妇人冷笑一声,“我好得很,无需劳烦王爷大驾!”
李铭德耐着性子,缓缓开口劝道:“紫云呐,气大伤身,你身子原本就不怎的好,如此下去。。。事已至此,咱就,暂且放下吧。”
妇人面上闪过一丝怒意,“你别忘了,那不只是我的儿子,也是你儿子!”
李铭德苦笑一下,道:“这不是没办法么,那林初透早早便逃了,抑水台去了两拨人,都未曾寻到此女踪迹,我能怎么着?难不成,你想让我亲自去追捕此女么?”
听得此言,妇人盯着李铭德瞧得半晌,方才道:“大名鼎鼎的抑水台,连一个遗笑楼的舞伎都抓不着。莫非你都未曾想过,这其中尚有别的隐情么?”
“唉~紫云呐,我又何尝未作此想,只是多番查探后,实情确是如此,还能怎地?”自长子李承德命丧遗笑楼后,李铭德也曾寻人查探过多次。只是无论如何查,也查不出新花样来,最终只好就此作罢。
“哼哼,你出去争名夺利,原本我一个妇道人家也管不着,但你不能拿我的孩儿当弃子!可怜我那孩儿,如此年青就。。。”说到此处,妇人再说不下去,只嘤嘤地哭起来。
见此情形,李铭德只好够着身子,将王妃搂了过来。心里直叹气的同时,却也有别样的心思,在疯狂地生长着。
。。。
五月四,未及午时,离洛便从军器监出来,往兴钰坊赶去。
进得府门,离洛叫住一个下人,问:“今日可有人打上门来?”
那下人疑惑地看了离洛一眼,答:“没有。”
离洛这下就有些纳闷了,这抑水台的办事效率,也忒低了些吧。难不成,那蛮牛已然成了抑水台的弃子?不应当啊,照蛮牛的功力来看,在抑水台明显不会是可有可无之人。
用过饭食,离洛便在后院儿中坐了,等着人打上门来。
南国五月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已然有些火辣辣的感觉,不再适合沐浴。
好在李府够宽敞,偌大的后院中,在石桌旁栽有一颗大榕树。榕树繁茂的枝叶,将阳光严严实实地挡住后,留下一大片的阴影在榕树下的空地上。
石桌旁围着榕树树根摆了三张躺椅,离洛、吴越、离春阕三人,一同舒适地躺在椅子上歇息。两大一小的三个人,看起来虽是有些怪异,但又是那么的适宜,像极了排排坐。
石桌上不断有稚嫩的声音飘过来,欢声笑语间,离洛偏头看过去,却见小魏云坐在石桌旁,陪着魏田玩耍。偶尔魏田淘气地去扯阿姐的头发,魏云便会伸出小手来,在魏田的胳肢窝上挠得几下,引得魏田哈哈笑着挣脱魏云的小手。
让离洛不得不佩服的是,练功半天的魏田,现在的精力依然如此旺盛。
离洛只在外边儿跑了半天,回来却是觉着累,只想歇一歇。离洛强打着精神,又偏过头去,将小脑袋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等守在府门处的远三儿传消息进来。
魏田又拿了上次在东市买的小玩意儿,让阿姐在石桌上陪着自己玩耍。
“阿姐你看,这马会飞呢。”魏田拿了那只小巧的木马在身前舞来舞去,倒像是拿了个折纸飞机。
魏云笑笑,偏过头瞧了一眼离洛,又将头偏了回来,道:“是啦,小灰的马儿可是飞马呢。”
魏云拿了那只竹蜻蜓,放在石桌上轻轻移动。
“阿姐,蜻蜓应该飞的啦。”
“不是所有的蜻蜓都会飞嘛。”
“阿姐你骗人!我见到的蜻蜓都能飞的。”
“啊,阿姐这只蜻蜓受了伤啦,伤没好完之前,当然只能爬咯。”
离洛听着这俩孩子的声音,强打精神等待着,不成想左等右等都未等来远三儿的消息,眼皮却是越来越沉。
当离洛再醒来时,院中早已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离洛揉了揉两只朦胧的眼睛,偏过头来一瞧,却见石桌旁的两个孩子许是玩得累了,趴在石桌上便睡了过去。
魏田倒是挺乖巧,小魏云却是将脑袋靠在石桌上,面朝着自己这边,张着一张小嘴,显得有些可爱。离洛细细一瞧,却见那张小嘴嘴角处,挂着一根丝线一般的涎水。
离洛尚未转过头去,魏云却是醒了过来。许是感觉到了什么,魏云伸出小手在嘴角拭了一下。魏云将手背放在眼前瞧得一眼,见其上竟是沾了不少涎水,不由偏头偷偷瞧了离洛一眼,又迅速地偏过头去,不让离洛瞧见她那副羞赧的样子。
离洛收回视线偏过头去,将一颗小脑袋靠在椅背上发了阵呆,喃喃道:“特么的,抑水台这是害怕了么,白白浪费小爷这么多时间。”
等到申时,离洛再也坐不住,带着俩孩子就出门了。
马车在义和坊东街缓缓停下,马车一停,魏田便率先急急忙忙从马车中下来后,朝寻常人家门口奔去。
“小灰!你站住!”离洛气急败坏的从马车上下来,冲奔向寻常人家的魏田吼道。
一路之上,魏田不知怎的,喜欢上了离洛手上的夹板,非要拽过去玩。魏云拦阻一次,魏田乖巧不到片刻,又来拽。好在魏云将魏田拉了过去,魏田这才安分下来。不成想马车停下来时,魏田又趁着离洛往窗外看过去的间隙,扯了一下离洛手上的夹板。离洛一时吃痛,缓过劲儿来时,魏田这小子已然奔下了马车。
林思凉坐在桌案后,托着腮帮凝神听着老者说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林思凉回头一瞧,见又是那个叫魏田的小孩,不禁隐隐有些期待。只要这小孩一出现,那个自称陈春然的小孩必然也会跟来。
果不其然,片刻后,那个陈春然急急出现在门口。还不待她细看,便见陈春然又急急地朝魏田追去。几步追上去后,陈春然抬起脚便在魏田的屁股上踢得一下,惹得魏田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
后方的动静,自是打破了寻常人家的安静,众人纷纷回过头朝离洛这边看来。
离洛突的想起了什么,抬头朝酒肆里侧的桌案前瞧去,却见那说书老者只是朝自己看过来一眼,便不再理会自己。又偏过头去,继续说书。
离洛不由松得一口气,今儿总算不用再被赶出去了。
见林思凉这小丫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离洛走过去,在林思凉身旁坐下。
离洛坐下来,见对方仍旧盯着自己看,不由有些纳闷:小爷脸上有花么?
“嗨。”离洛伸出手来,在林思凉眼前晃了晃,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思凉见离洛如此举动,不由轻轻笑了笑,偏过头去,却是不再搭理离洛。
说书老者一口气说了半个时辰,中间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场中有人发问。
“齐爷,敢问您老对我南国出兵一事如何看?”
此人如此一问,酒肆中便有不少人开始附和。
说书老者抬起头来扫视一圈,慢吞吞地饮得一口酒,方才道:“尔等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听得此言,有人便道:“真话假话一齐说了吧。”
说书老者饮得一口酒,缓缓道:“真话是,南国此战必胜。”
有人嘴快,顺着此言便问了出来:“那假话呢?”
此言一出,酒肆中的人尽皆朝此人望了过去,心想: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
那人话一出口,转瞬便反应过来,见众人尽皆望着自己,也不羞涩,朝众人拱得一圈手,看起来甚是骚包。
“陈春然。”林思凉偏过头来,见离洛一脸的笑意,有些奇怪地问。见离洛并无反应,又提高声音:“陈春然!”
离洛有些疑惑地偏过头来看着林思凉,又伸手指了指自己,见小丫头点点头,离洛不禁喃喃道:“陈春然。”
片刻后,离洛方才恍然大悟,问:“怎么?”
“你笑什么?”
“方才那一幕,不好笑么?”离洛自是不会对一个小丫头说实话,倒不是因为不敢说,只是觉着面对一个小丫头,犯不上说得太多。也许,说多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理解。
林思凉摇摇头,道:“不好笑呀。”
“嘘!”听得老者又开始说书,离洛向身旁的小丫头示意道。
林思凉倒也乖乖闭上了嘴,专心听老者说书。
方才离洛之所以笑得有些诡异,乃是听了老者所言,方才觉得好笑。
旁人不清楚,离洛至少略知一二。上午去军器监一行,里间的兵器质量,他再清楚不过了。若是这般的兵器都能打胜仗,那他离洛小公子便能上天。也许是老者碍于酒肆中人多,话倒是说得从容,让人听不出来真假。可世上的事多半便是如此,假亦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往往难以分辨。就如同老者的话一般,想来便是反着说的。
申时过完,说书老者生动地讲完了一段故事后,便即停了下来。许是累了,许是酒水喝得多了,趴在桌案上便不再起身。
酒肆中的众人倒也并不奇怪,每日这个时间,老者讲完一段故事后,便会一直歇到戌初去。
大部分的酒客都出了酒肆,只余下零星的几个身影,仍旧坐在桌案前无动于衷。
“陈春然,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呀?”
离洛偏过头,看着小丫头问:“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离洛尚在犹豫时,林思凉却是毫不避忌地拉了离洛的手,转身朝酒肆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