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一声爆吼,打破了林中的静谧。秋风过处,树叶摇曳着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声。一片片枯叶脱离了老树的束缚,打着旋儿温柔地落在林地上。
那最后回来的蒙面人见李轻楼发火,眼中掠过一丝惶恐,低头道:“在林外,受了些许伤。”
“带路!”吴越深深看得几人一眼,朗声道。
吴越赶至离洛身旁,略微一查探,眼眸中升起一抹怒意。
那领路之人应当是瞧见了吴越的神色,见吴越二话不说,挥剑劈来,身形便直往后退,急欲避开。
只是,终究没能避开。
“噗。”
吴越一剑劈在了领路之人右肩上,将整只右臂切了下来,没有一丝误差。
当那只手“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创口的痛方才传到领路之人的脑海里。
“啊!”受了剧痛侵袭,被劈下右手的领路之人一时间竟站立不稳,捂着右肩切口委顿在地。
“沙~沙,沙~沙。”
吴越将离洛抱入怀中,正欲往林中去时,一阵齐整的脚步声和着秋风,越过小河上方的空中,直入双耳。
过得不久,一队身着银甲的士卒自河对岸的山坡缓缓爬上来,到得河边便不再前行,只是沿河一字摆开,齐齐朝着这边望过来。
瞧着河对岸越来越长的队伍,吴越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如此多的士卒排成一行不足为虑,让他为难的是,能调动如此多的士卒,背后之人定能在南国搅弄风云。
抱着离洛立在河边瞧得片刻,见一队士卒再无动作,吴越摇摇头,转身朝着林中而去。
吴越的对手乃是无双宫五大宫翎卫之首的李轻楼。此时见吴越抱着离洛回来,李轻楼眼眸中不由掠过一丝慌乱。
出去俩人,却只有吴越回来,更加剧了李轻楼心中的悲凉。
瞥得李轻楼一眼,吴越偏头朝离春阕说道:“离老,公子交给您了。”
待离春阕接过离洛,吴越又扭头冲周大壮开口,“林外来了一队士卒,你且去探探口风。一有不对,立马示警。”
见周大壮与离春阕行得远了些,吴越这才扭身,冲李轻楼开口:
“我等往日与无双宫并无任何牵扯,如今尔等却无端伤了我家小公子,若是小公子性命无恙则罢,若是有恙。。。”
听得吴越之言,李轻楼忙道:“小公子定是无恙的,我瞧着他面有富贵之相,想来定是能长命百岁之人。”
“哦,什么时候起,无双宫竟也学会了天玄里的秘传绝技?”
见李轻楼哑口无言,吴越又道:“尔等去了我家小公子大半条命,此次冲突亦是尔等理亏,这笔账,当如何算?”
李轻楼略作思索,试探着道:“如此算来,确是我无双宫理亏在前。那,此后我无双宫,欠下离小公子一个人情,如何?”
虽说近些年无双宫在江湖中已然销声匿迹,可当真算起来,无双宫的实力犹在几大宗门之上。
吴越沉默片刻,眼中带上一丝怀疑,瞧着李轻楼问道:“无双宫的人情,你能做主?”
李轻楼涨红了脸,说道:“摸摸,在下怀中有一块令牌。”
吴越伸手在李轻楼怀里一摸,果真掏出块令牌来,细细瞧得一眼,便直接放进了自己怀里。
瞧得一眼李轻楼,吴越转身,朝着南国方向飘然而去。
眼见吴越的背影在前方消失,李轻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眼眸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后怕。怔怔地盯着吴越离去的方向,李轻楼暗道:这般名不见经传的人,怎的偏偏便让俺遇着了?
待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李轻楼又有些欲哭无泪。被吴越点了穴,这荒郊野外的,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自行解开。
“唉。”
“李大哥,咱接下来该当如何?”见李轻楼叹气,一个呆立一旁的蒙面人开口问道。
李轻楼瞥得对方一眼,暗道“晦气”。若非这几人修为不济,他又如何会被困在此处?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起了贪念。如今倒好,安国狗皇帝的悬赏拿不了,还丢了令牌。
越想越来气,李轻楼冷然道:“等死!”
。。。
吴越将将走出树林,一眼瞧见周大壮在河对岸朝他招手,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急于探查离洛伤势,吴越立在河边,将将要脚尖点地直跃过去,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脚踩进水中,缓缓趟水而过。
过了河,吴越自两旁的士卒身边走过,到得马车旁一瞧,却见离洛正平躺在马车里昏迷不醒,身下垫了一床褥子。
靠坐一旁歇息的离春阕见吴越过来,淡淡道:“我已暂且稳住他的伤势,性命应当并无大碍。但若想根治,仍需尽快用药才是。”
听得俩人对话,一身着银甲,肩头套着一白色披风的将领模样的人缓缓过来,瞧着吴越拱手道:“在下林沧舷。好叫两位知道,离此地不过两百里的碧梳城内,已有南国名医在候命。”
吴越点点头,偏头瞧一眼河对岸,说道:“河对岸的林中有一驾鹤西去的老者,乃是我家小公子的老仆,不知可否劳烦将军跑一趟?”
林沧舷忙道一声“应当的”,一招手,立马便过来一个士卒,得了他的令,领着几个士卒往河对岸过去。
不久,几个士卒便抬着已死去多时的离襄回返。瞧见老奴恰白的面庞与紧闭的双眼,吴越面上掠过一丝落寞,不忍再看,扭身跃上了马背。
拾掇停当,浩浩荡荡的队伍这才开拔。
得了吴越的特意嘱咐,马夫放慢了行进速度。由此一来,马车行得并不快。即便南国的官道并不大平坦,马车却晃悠得不大厉害。
进入南国境内,气温明显上升不少。官道两旁高大树木上尚且挂着的绿叶,倒是勾起了吴越的回忆。他那时年少,刚出师门意气风发,像一只初生的牛犊一般,无所畏惧地仗剑行天下。
初到南国那年吴越才十四,如今又到南国,却已年过四十。望着前方的路,吴越已有些许恍惚。仿佛又身处一个路口,不知该做何选择,却总有些他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推着他前行。
马车内,离洛仍处于昏睡状态。
离洛眼前全是黑暗,一点光亮也无。那黑暗似乎透着满满的阴森,想要将他彻底吞噬。正当他茫然无措,手脚冰凉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阵笛声。那笛音低沉,充满悲怆与寂寥。
听得这笛声,离洛喜出望外,眼前的黑暗似乎也不那么可怕。待他正要细细听时,笛声却戛然而止。霎时间,黑暗再度袭来,离洛不禁怔怔地后腿一步,转身便逃。
吴越骑马随在马车旁,原本便因离襄死去而心绪烦乱,听得离春阕的笛声,不禁越发觉着悲凉。不知是无处宣泄,还是怎的,他一掌隔空拍向马车,说道:“离老还是换些欢快的曲子罢。”
离春阕无奈,想他如今早已年过古稀,又逢离襄身死,方才那曲《无归》极合如今的心境,却是无端地召来横祸。他摇摇头,埋怨道:“人心不古啊。”
片刻后,离春阕却是换了一曲欢快的《莺飞草长》。曲调悠扬,婉转动听。便连随在马车四周的士卒,似乎也被这欢快的曲子影响到,频频侧目,过来观瞧。
离洛已在黑暗中奔得许久,却终究逃不出黑暗之界。正待他快要绝望时,悠扬的笛声骤然响起。他面色一喜,忙寻着笛声源头摸过去。
那笛音似乎在跳动着前行,离洛跟得一阵,前方突然有一丝光亮透进来。离洛又急走几步,光线越来越亮,以至于他不得不伸手挡在眼前。
听着离春阕换的欢快曲子,吴越心情自是好上许多。只是还不待他尽兴,笛声却又戛然而止。
吴越一偏头,却见那幔布早已被束了起来的马车车窗内,离洛小公子正抬着一只小手,遮挡着南国耀眼的天光。许是已逐渐适应,那小手掌遮挡下的双眼眨了眨,眼珠转得一圈,往窗外斜了过来。
见此情形,吴越心头一松,先前的那丝郁气尽去。
离洛的动静自然逃不过离春阕的六识,他放下手中的长笛,扭头瞥过去一眼。见离洛并未胡乱动弹,便也不多理会,又将那支竹笛放在了唇边,欢快的笛声继续在行进的队伍四周跳跃开来。
笛声不知何时停了,离洛却仍旧躺着一动不动。他呆呆地望着马车棚顶,半晌才会眨一下眼睛。先前他原本想要爬起来,却扯动了后背的剑伤,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直入脑海,吓得他再不敢动弹。
队伍在官道上行得一个多时辰,在申时两刻抵达了鹄影渡。
离洛躺在马车里,耳听得外边的喧闹声,忍着痛正想爬起来看个究竟时,一根竹笛“啪”的一下便抽了过来。待他偏头看过去,离老头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来,“莫动。”
无奈,离洛只能又缓缓地躺回去。好在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吴越便进到马车里来,一个公主抱便将他带了出去。
离洛忍着公主抱的尴尬,转着一颗小脑袋四处张望。
远远瞧去,只见碧云江上,一艘艘江船张着风帆,便像是一朵又一朵立着的白云,在水面上缓缓飘动一般。那渡头两旁留下的船已不太多,想来是将将过来的货船。
渡头这边的岸上倒是有两个较大的茶棚,此刻却是被船上下来的人给占去大半。茶棚里的谈话声虽有些吵,在离洛听来却极是喜欢。这样的热闹场景,可比整日待在马车里有趣得多。
吴越一行人去到茶棚里自是引来众人的注意,不过大伙儿也只是扫了一眼便不再细看,转而继续专注于己方天南地北的话题。
一大波人就着热茶歇得一阵,吴越将队正唤过来问询一番,发现这两队士卒里居然有个家住附近的。
待众人歇息够了便再度起程,那家住附近的士卒对渡头极为熟悉,带着吴越等人顺利找到了一艘途经碧梳城的大货船。
那船老大被手下找过来时,眼见这边为首立着一个大汉,大汉身后的书生手里抱着一个幼童,书生后边又跟着一个老者,最后边则是一大波身着反着光亮玄甲的士卒。
船老大宋千里在碧云江跑船几十载,什么样人没见过。
见几人虽是有些风尘仆仆,穿着也算不上名贵,后边的两队士卒却并不简单。看装束,定是南国最为精锐的“风中骑”。即使,这些士卒并未骑有战马,精气神却比寻常士卒饱满许多。这般细微区别,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也就是宋千里这眼神,方能一眼瞧出究竟。
宋千里堆起一脸笑容,仿佛见到亲人一般高兴地迎上去,“几位可是要去暖烟城?”
见吴越摇了摇头,宋千里又问:“那几位要去何处?若是不顺路,小人自当为几位另寻一条船去。”
吴越见惯了这等商人市侩嘴脸,倒也拱手承了宋千里这份热情,问道:“我等要去碧梳城,不知可还顺路?”
宋千里以往行船,去九天城都要途经碧梳城。只是今次却不巧,接下的这趟活并不经过碧梳城。不过他脑子极为好使,略微思虑一番便道:“原本小人是要去东南方的暖烟城,不过我与几位比较投缘,往碧梳城跑一趟倒也可行。”
吴越听这话说得有趣,便也觉得这人颇有意思,问道:“不妨事么?”
宋千里连连摆手,说道:“不妨事不妨事。”说到此处,宋千里面有难色,“只是,小老儿这船不太大,那许多军爷却是装不下的。”
见吴越看过来,林沧舷沉默片刻,问道:“若是带上二十几人,可还装得下?”
宋千里连连点头,笑道:“倒是装得下。几位,里边请。”
这般说完,宋千里手一摆,活像个店小二一般将吴越等人迎上船去。
待一干人等都上了船,宋千里便唤来一个年轻人,将那队士卒领到前边的舱室住下,吴越等人则由他亲自带到后方的屋中去。
离洛这几年来还未坐过这么大的商船,此时眼里满是好奇。将将进屋,他的双眼就滴溜溜乱转起来。
只见那屋中靠墙处,横着摆有一张不大不小的矮木床,床上被褥、枕头等物件倒也齐全。矮木床旁边是一个小木桌,桌上有茶壶、茶杯,有一个盛着油饼的陶瓷盘,甚至还有一个装满甜橘的小竹篮。那屋中四壁上更是雕刻有各式各样的简易图案,空气中亦有浓郁的香气在缓缓流淌。
在离洛看来,这房间的布置只能算得上一般,不自觉的,眼中有失望流露出来。然而在吴越眼中,这已然是极为奢华的房舍。只有贵客,才有资格住这样的房舍,寻常人哪里进得来?
大概等得两刻钟左右,商船便缓缓地动了起来,朝着碧梳城行去。载着离洛对未知的忐忑,与莫名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