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京东都行宫这两日,陵嫣同陆压除了同李长修于殿中议事,中途还见了一次婉秋及雨辰,已有些认不出,婉秋很是适应宫中生活,举手投足间已规矩得多。
虽同李长修并不熟悉,然碧霞元君同东岳帝君只能跟随陆压,碧霞元君第一次见此繁华,难免心猿意马,本想化身逃出宫玩上一玩,正欲出神,被东岳帝君发现她屋顶有异光,踹了门,领了衣襟,硬生生将她拖来勤政殿。此时李长修命骠骑大将军将目前敌我行事,沙盘演练一番,陵嫣同陆压边听边商议该先去何处,几大都护府边境线绵长,安北都护府之地更是直面突厥大部落攻击,而西北方向有阿史那社领着部落在同汗王周旋。
因不知皇帝为何如此重视这四人,骠骑大将军虽是武将,却深知作战之道,既然皇帝重视,又瞧见几人并无惧色,怕是皇帝请来的高人亦未可知。
然大将军心想行军打仗,除了了解对手,更在于对地形的熟悉,计谋,预判对手的攻击,说白了便是实战经验,遂他斗胆一问:“不知四位,可有领兵打仗经验?”
“不曾有。”陵嫣答的很是轻巧,东岳帝君想了想,带兵这事,他倒是有过,不过已是百万年前之事,“本君到是有经验,不过已久远。”大将军见他年纪轻轻,居然说“久远”一事,已是怀疑,一想代国历来战事他皆了如指掌,不曾听闻此人,然他想莫非此公子是南疆之人?若是南疆那边偏远之地,他确实不知,只这公子身量高大,不似南疆人之貌。
许是被大将军问到心事,陆压有些沉默,三界的每场灭顶之战都同他有关,上古年前,大大小小战事成百上千,数之不尽,但他看来不过小打小闹,并不成气候,从前他有领战,洪荒初年的神王之战,鸿钧老祖一干远古神,是追随他的,但他却不需他们帮忙罢了,他一人屠戮众神亦非难事,从前,他浴血杀生,众神不过是他消遣的玩具,如今,他却生出些真心。
“从前,本尊倒是有领过兵,但他们过于碍手碍脚,反而不如本尊一人。”旁人听陆压所言,权当他在吹嘘,东岳帝君同碧霞元君在一旁抖了三抖,面如死灰,他们二人,一个见识过上古大战,一个见识过洪荒初年神王之战和上古大战,每每忆起陆压那时,岂有不惧之理,一个踏着尸骨,见神杀神,杀到血染三界,百余年血河不止的神尊,更像是末日魔尊。
魔与神,皆是他。
第一次听陆压同无关之人说起自己事,从前他很是隐晦介意,如今看开了些,不过他所言平常之事,确实陵嫣所看书中的灭世浩劫,她很难想象陆压杀到眼红,疯魔一般,如此温柔又超脱的陆压,怒时是何模样,她有些好奇,虽说她难以想象,但瞧着一旁她师傅同碧霞元君快抖成筛子,见识过陆压从前的他们如此惧怕,陵嫣想,还是不能叫他发火。她自然不知她引发过今古纪年的灭世之劫。
听陆压说兵者碍手碍脚,大将军甚至一口老血要呕了出来,将者恨不得自己有百万之众,人数一多,岂有踏不平的山峦?这几位倒好,完全毫无经验不说,还有嫌领兵碍事要单闯敌军的,大将军觉得代国怕是要完,虽说这几年皇帝施以仁政,百姓参军积极性亦高,但叛军同边疆皆不稳定,前些日子又是江陵州城灭,又是襄州差点城灭,幸得江湖人士相救,南方如此不稳,叫他们如何能安稳?
大将军心想:皇帝莫不是发了昏?
“这……圣上,战事,儿戏不得。”
“大将军,朕记得你麾下有一猛将,太史恭,可唤来同朕请来的几位道长一较高下。”李长修稳坐宝榻,他到是很有兴致,看上一看。
闻得皇帝一言,大将军才知道四人是道人,但四人如何瞧,都瞧不出有一丝道人影子,然修道之人总有些本事,旁的不说,五行术数旁门左道总有行的,既然要比试身手,他自然乐意,若是身手差劲,将来多个人头去前线送死,也不是不行,若是身手了得,领兵不行,自报杀敌也行,杀一个是一个。
“臣这就去唤太史恭前来。”
不多时,一英武青年前来跪拜李长修。太史恭得了应允,在广场前取了长枪,世人皆知他一柄长枪舞的是出神入化,未曾有敌手,两军交战时,更是杀得敌军闻风丧胆,不得不说文治武功他都算是军中佼佼者。
“夫人略耍几下剑就好,不必太过认真,切莫伤了自己。”陆压道君见陵嫣方才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四人中数她修为最差,让她去活动筋骨一下也好,免得她看得心痒。
“放心,我不会用绝仙剑的,我的‘尘缘’已经准备好了。”
卷着袖子就往比武台中间走,东岳帝君想起什么,吼了一嗓子,“切莫伤人性命!”陵嫣点了点头。太史恭尴尬一笑,他本以为对方要他手下留情,怎想对方确实嫌弃他,他有些恼了。
“姑娘家不在家中好好待着,舞刀弄棒这等危险事,交由我等便好。”太史恭意欲挑衅,不曾想陵嫣正绑了头发,执剑而立,煞有其事回他:“大丈夫许国七尺躯,女儿亦是举世无双。”一言毕,上前便攻之,太史恭用枪一挡,心想此女子很是凌厉啊。
铁器碰撞间星火点点,太史恭意欲拉开距离才有长枪优势,但陵嫣身形灵活,闪躲很快,他无法逼得她远离,陵嫣双手皆可持剑,有时一手擒了长枪就换手持剑,幸而太史恭转身拿了枪头反身避开陵嫣剑锋。
太史恭想众目睽睽下他岂能输于一女子,然他并未察觉,陵嫣这舞刀弄剑的打架本事,岂是他区区凡人能比之?
果真见陵嫣用剑挡了太史恭长枪,一记扫堂腿,太史恭用长枪做撑,反身至陵嫣身后遇突袭,不想几乎眨眼间陵嫣就已连翻跟头逃了开。
陵嫣几乎是瞬息间冲向太史恭,绕至他身后,正欲刺杀,太史恭反应亦快之,用长枪挡了攻击,急忙后撤几步。
秋叶簌簌而落,电光火石间一旁人看得心惊,东岳帝君却很是赞赏,小声同陆压道君说:“三殿下虽年岁小,看得出打架经验却不少。方才那招,我瞧着有些眼熟,像你从前……”陆压瞥了一眼东岳帝君,目光又落回他夫人身上。东岳帝君心中已明了,打着扇柄,似有所悟。
战了两轮,太史恭已有些急躁,一旁的大将军还叫他莫要留情,大将军哪知他已用尽全力,他气喘吁吁,对面的姑娘却轻松立于他枪尖,他极力一挑,女子翻身落地,招式干净利落,一点不像新人,倒像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她身段很是轻盈,力度虽不大,步伐却稳,太史恭一枪刺来,陵嫣抬起一脚踢开他长枪,剑锋直指太史恭喉间,太史恭大惊。若是在战场,他已殒命。
台下众人亦是大惊。
非是太史恭长枪握不住,而是陵嫣稍一用力,太史恭感觉自己撞上巨石长枪被弹飞。
笔直从空中掉落的长枪,硬生生插入比武台,陵嫣翻身一跃,立于枪上,剑指太史恭,问他服不服。
谁敢不服?
谁人能不服?
看戏归看戏,然而李长修最懂给自己人一些台阶,他拍了拍手,道:“大将军切莫担心这几位安慰,几位皆是隐于山林高人,同凡人不同,几位求仙求道不问世事,今次闻得朕有困,故而施以援手,寻常之人寻而不得。”
几句话,既挽回大将军同他手下面子,又抬高自己得高人相助之意,李长修之言不可谓不高明。
“吾皇得世外高人相助,我代国千秋。”内官叩拜。
“臣心服口服。”太史恭对陵嫣抱拳,他想着此女子长得如此妩媚,未曾想武艺亦是如此高强,面能迷惑敌军,武却凌厉果断,实为难得。
“敢问姑娘贵姓,他日可否讨教一二?”太史恭很是恭谨,虽说他多少有些不大服气,然他心知同自己比武之人绝非等闲。
久未出声的陆压只对着陵嫣比了个手势,算是夸奖她,又闻太史恭意欲请教之言,不等李长修发话,他先行打断太史恭念想。
“这位将军若是为了切磋武艺,应该找武艺更为高强之人,此人乃这位姑娘师傅,你若有意,找他便是,相信你必能有所成就。”陆压说完就将东岳帝君往前推了推,东岳心想:又叫我揽这苦差事。但嘴上却只道:“陆压道君所言极是,本君这孽徒不过皮毛拳脚,到叫将军笑话,将军若有何赐教,找本君便是。”
见对方意欲护着那姑娘,明显是有另一层意思,太史恭在御前不敢放肆,只得道谢一番。
虽是一介武将,然骠骑大将军心思却细,这几人胆敢在陛下面前自称“君”,怪的是陛下也不恼,反而敬重有加,可见这几人确实惹不得。
“既然几位高人有意助我代国,还请屋内一叙,排兵布阵本将同几位再细说一番,北方西北等地地势复杂,同天气亦有关联。”
“既是骠骑大将军相邀,吾等随之。”
此等场面话最是适合东岳帝君,他同骠骑大将军回至勤政殿内,众人亦随往,途中陵嫣想起一事,拉过陆压问:“先前不是用仙法避了我真容,怎的将才李长修认出了我?”
“你站在宫门口击鼓时,我就解了仙法,这会儿,你身上没有任何仙法。”陆压所言乃真话,连六万三千年前,初见陵嫣,为保陵嫣饮酒不会恢复元身祸及周围,陆压在她身上下了遇酒则忌元身封印术,本欲待她冠成年礼,方可自行解除,不曾想陵嫣遭了天劫天雷,如今归来已是上仙位,虽仙身年幼,仙魂已是年幼时,然因仙身被毁魂飞魄散,故而这封印亦自行解除。
不久前初尝欢愉的陆压觉得,自己夫人醉酒是件妙事,封印解了就解了,反正他寸步不离陵嫣身旁,她闹不出大事,故而未再施印。
“若是有人轻薄于你,我必然先你之前除了他,你大可放心做自己便好。”陆压拍了拍陵嫣,表示支持,陵嫣似懂非懂,转头瞧了瞧一直盯着自己的碧霞元君,陵嫣想这远古女神怎的这般执着?莫非她想灭自己口,好上位不成?但百万年来都不见陆压有心动,若是她加害自己,岂不是更难得陆压倾心?
这年头其实陵嫣不止一次这么想,但总觉得碧霞元君不一定会为了陆压加害她,很可能单纯图杀她心里舒服罢了……
其实陵嫣看得不错,碧霞元君是这样的人,远古众神,总是保持一种内在野兽一般的凶狠劲,这是今古纪年神仙们不曾有的,安逸,并非好事,会叫人忘了生存本就是残酷的这件事。
众人一顿商议,东岳帝君同碧霞元君去西北走陇右道,陆压同陵嫣走北边安北都护府关内道,合力夹击突厥,现在阿史那社在西北陇右道附近,陵嫣想,收拾完北边,她就去同阿史那社汇合,不知阿史那社如今,是何模样……
从前就已高大威猛,如今怕是更加强壮了吧……
回忆中,陵嫣还记得赏月那夜,他们在池边,饮酒赏花,对月举杯,萤火点点,那是阿史那社还有一猎枭,三年前,她记得那鸟并不特别大,遗憾的事,离开前,她未曾有机会再见一面阿史那社,匆匆而来,匆匆而别,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
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很重要,但在你生命中亦是不打招呼就离开的存在。
晚宴与会人不多,陵嫣有些恹恹的,陆压看在眼中,不免有些担心,李长修亦看出些端倪,下了座位,来到陵嫣面前,“你所虑之事,朕明白,走,领你去花园悄悄,这里,虽比不得久安城,自有一番情趣。”
“既是如此,我便随你一起。”陆压起身,站在李长修对面。
“听闻,这两日,你同公主一道入寝宫?”李长修似有深意。
“你对我夫妻二人之事,似乎颇为上心。”陆压反击。
不想两人却听“噗嗤”一声笑,原是陵嫣闻他人斗嘴,又忆起从前,“有些没变,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