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做神仙的,大多讲求个修身养性,无欲无求,当然,这是今古纪年神仙们的追求,做神仙要有点神仙样,上古纪年之前的远古众神因缺了些礼仪教化、生存艰难,大多性格中缺了点寡淡之意,即便如今不入红尘,超凡脱俗然亦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而陵嫣作为今古纪年的神仙,惹事的本事却同远古众神有的一拼。
刑狱中,许氏父子才醒了,就发现许可新不在身旁,许太守还是挂念女儿,问了一句女儿在何处,又四下瞧了,才发现自己在狱中多少懂了。
“你将我送了官府又有何用,你莫非以为本太守就这么点本事吧,你可知江南道御史,姑苏府李家是我何人?”
死到临头还能嚣张,陵嫣到是第一次见,也是稀奇,莫非这许太守发了昏,居然认不出此处乃是刑部大牢?陵嫣心想:真是没见识。
一般官员岂有机会来大狱一览?当此处是一日游?
“你这样说,我反倒好奇,你一区区太守,有何本事?”陵嫣也不客气,拿了皮鞭,试了试皮质如何,她抽了两下,有些满意。
“你莫要得意,待我同父亲出去……”许德全气势就弱了很多,就这样还不忘口出狂言。
“出去?你可要问一问我这皮鞭,答不答应。这一鞭子下去,啧啧……”陵嫣得意笑。
角落中,陆压揣着手,同李长修并肩,他们身后跟着一排内官们。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何事……朕似乎有些不识她了……”李长修看着狱中挥舞着小皮鞭的陵嫣,不仅一抖,他不经意瞥了眼陆压,见陆压一脸深思的瞧着陵嫣,李长修心想:莫非同陆压有关?
随他夫人来狱中拷问,不想陆压发现自家夫人皮鞭用的极为顺手,这件事却令他陷入沉思,以后万不能叫她再来此,若是她发现其中乐趣,以后岂不是……陆压心中一惊,他还是喜欢夫人于床榻之上乖巧些。
“不想许太守牙口这般紧,一个字都不肯再说,方才还威胁我来着,怎的这会一个字都吝啬了?”陵嫣笑着有转向许德全,此子不成气候,连他爹半分骨气都不曾有。
“莫非许大公子,是想起些什么吗?”陵嫣用皮鞭抵住许德全下把,她觉得自己十足一副坏人模样,若非如此怎会吓得许德全几近晕厥?她平日抽陀螺亦不过如此,他们居然怕成这般模样,凡世之人终究同三界仙众不同。
陵嫣并未想到,多数三界仙众亦不会有她这般能惹是生非,打架不止。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你我并无愁怨……你若是为了银两……”许德全就差跪下磕头认错,然而他这话一出却令陵嫣一笑。
“许大公子,实不相瞒,本小姐是略微有些贪财,然而你我之恩怨并非街边羞辱,而是你贩卖少女,纵容家奴逼良为娼,许大公子可能不曾见过好好一个人,就在你面前烧了,这种画面,你叫本小姐如何能忘?”陵嫣想起襄州城的种种,又是心痛。
“如今你父亲已不省人事,能不能留你父子二人一条狗命,全看你是否要交代于我。”陵嫣凑近许德全,轻轻一笑。
许德全做梦都不曾想到,自己惹的人,就是是何人,只见这女子妖媚如繁花盛放,又似午夜幽兰神秘而娇颜,她长得着实配得上“倾国倾城”四字,只他此时哪有心情垂涎美色?
他命快保不住了!只得能说的他都说了,不能说的他也得说。
角落里听得分明,李长修很是满意,本想让刑部自行拷问了送了折子给他便好,不想闻得宫人来报,说是请来的修道女子独子去了大狱,还领了悬赏令的许氏三人,李长修瞬间来了精神,这可精彩了,他岂能错过,果然来了便瞧见陆压站在一旁观看,李长修瞬间觉得陆压着实心里有些扭曲,连瞧陵嫣发狠都瞧得爱意浓浓,换做旁人,怕是早吓得七窍飞升。
“不想……她这脱胎换骨,勇猛了些。”
“并未,从前迪丽古丽时,她就敢拿刀架我脖子上,亦是敢放话要割阿史那社喉舌之人……”怕是生在西域之地缘故,虽是贵胄之家,却终究同中原代国相比,多了几分狠劲,陆压觉得这样挺好,虽不是远古众神,却有着近乎动物般的凶狠,有了狠劲,做事做人才能果决果断,于己有利。
时刻保持被替代的觉悟,保持战斗力,是极为难得的品质。陵嫣虽未经过他教化,不想生在西域,凡胎时,已有了这般狠劲,反而省去他不少教化功夫。
“看来,朕这斩草除根还挺彻底,有牵连出几个害虫。”李长修很是满意,“不赏她点什么,总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赏个妃位,你意下如何?”李长修轻微一笑,打趣到。
“本尊觉得,阿史那社挺有做帝王的命相。”陆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一说完,李长修身后不远处的内官们,惊得瞬间背后冒了汗,齐刷刷要跪之际忽闻李长修轻笑。陛下不仅没怪罪这道士,还心情极为愉悦,瞧得出这几人关系确实不凡。
“同你玩笑一二,你怎的嘴上亦不让分毫。行了,朕去收拾残局,免得陵嫣将来用此招对付于你。”见陆压不再还嘴,李长修领了内官们往牢狱走去。
牢门推开时,陵嫣正抓着许德全衣领,“你怎的来了?”陵嫣还诧异,这等阴森恐怖之地,怎会允许他一国天子来牢狱游览,没准他还欣赏了她一番操作也不定。
他像这样的人,陵嫣想。
“你几时这般热心肠,连刑部狱卒的差事也要顶了,狱卒的俸禄你也要领一份?”
“你跑来这里做甚?”
“看看你能帮朕问出个什么。”李长修看着陵嫣笑,又垂眸盯住她手中皮鞭,“这等粗劣之物,你拿了做甚?取了来。”内官们上前恭敬的取了皮鞭。
两人说话,也不瞧一旁的许德全,现在这样,许德全才看出些门道,他哪是在姑苏府狱中啊,他分明是在东都刑部大牢中啊!面前所立之人,金黄龙袍,天底下只一人如此,他已知晓,自己死罪难逃,眼前这女子,竟不知何人,能同皇帝如此谈笑自如,御前放肆。
他听过一则传闻,传闻说本朝皇帝还是太子时,回鹘族奉了一位“国宝”美人来和亲,不想赶上先帝驾崩,此事耽误了一下,那回鹘族美人突然香消玉殒,有传言是美人逃了,不过坊间传闻,不足为信,如今看来,还是得信上几分。
他得罪的人,都是他不该惹的人。他想,他上辈子怕是造了什么孽。
“人,我给捉来了,事,我给你办了,赏银你看着办吧,可别同我扯什么‘国库空虚’那一套,我可没见你少吃一道菜。”陵嫣抱怨着,她如此好心,出人出力的,怎么着李长修也得给她千金吧?拿了银钱,她第一件事就是回南荒开一片地,给自己搭个“鸟巢”,若是以后随陆压四处游荡也就罢了,总归得有个落脚处,不然将来小朱雀们可怎办?
“先回宫,回宫再议,朕既然应了你,又岂会赖账?”李长修半推半就将陵嫣拎出牢房,妥善交予陆压时,仨人无视身后告饶声,出了监牢,谁想皇帝会来狱中呢?必然是滔天罪孽,得知乃是道君一行人擒了弃城太守一家,又是敬佩,又是胆颤,本就是死罪,不想皇帝如此重视,看来新皇登基三年来,克己奉公是真的,如此以身作则,实为难得,刑部领着一干部员,无不佩服五体投地。
“朕除了赏金,另赠你一件东西。”李长修领着二人来到内殿,唤来内官,奉上一件皮袄。
“去了北边,莫要逞能,有事就唤陆压,此时那边已是严冬,这皮裘,你带着,切勿冻坏自己。朕知你乃是朱雀,遇不得苦寒,此事于你颇为为难。”李长修拿了裘袍,替陵嫣披上,这皮裘看着轻,却很挡风,摸上去很是顺滑,陵嫣觉得自己像是在摸白虎那家元身一般……
“皮裘手感不错,我小时也喜靠着白虎原身睡,温暖又舒服,只是幼时进学,他们化了元身,比猫大点……”陵嫣想起从前,还曾在白虎那交换了几年,白虎酉文帝君家两儿子也没少被她闹的心烦,总的来说,还是体贴的大哥哥。
比猫大点?陆压疑心自己听错了,他们四神兽,除却才出生几百年较为弱小,过了千年长成后,何谈“小”字?更何况陆压要是没记错,酉文家的两位公子,亦是上古纪年生,虽说较之陵礼小了些,也是古神,古神,化成猫型给幼年陵嫣玩?
又来两个哄骗他夫人的“野草”……
“哦?你幼时,还去酉文家?”
“白虎家两位哥哥同我大哥同窗,我去交流学习西方史籍……”
似是察觉到不妥,陵嫣抬头却面向已经走回王座的李长修,“你怎的只给我一件?陆压呢?”听陵嫣问李长修自己御寒之物,陆压不易察觉笑了一下。
“你当朕开裁缝铺?此裘千金,朕可是个勤俭帝王,何来多余之物?棉衣倒是有几件,你可带了去。”
“差距略大,极没诚意。”陵嫣努了努嘴,略表抗议。
“先不同你玩笑,有件事,朕还是要说与你,此事……朕前几日便想同你说,却不知如何开口……”李长修有些严肃,弄得陵嫣跟着严肃起来,陆压却自在的寻了椅子落了坐。
“先前你是顶着回鹘族和亲名义来的代国,于你虽说是前尘往事,但回鹘族大首领,因你失踪一事还是颇为震怒,许是瞧着代国那时又乱,再没提过和亲一事,然你父却被大首领于去年寻了个借口,夺了部落首领,现在你部,乃是你那尖酸刻薄的大哥当家,你父亲,怕是不大好过……”
“你父闻得你失踪,说是大病十日,病好后一度虚弱,回鹘族大首领便劝你父交出部落权利,王权岂能轻易交出?你父自是懂这道理,不得已给了你大哥,然我心想,恐怕也是大首领的一步棋。”
“事,朕已告之你,至于你要如何做……便是你的自由……听闻这几日,你父身体又弱了些,你此次若有机会,去瞧瞧也好,怕是最后一面,也不定……”
李长修慢悠悠,边说边看陵嫣反应,深怕说得重了,她会怎样,好在陵嫣并无大动静,他方能又说出些实情。
当初,陵嫣准备从代国逃跑,就是为了免她凡世父亲受难,不想,她这一失踪,终究伤了老父亲心,然她并无更好办法,所谓的失踪,可死可活,也算是一个希望罢了。
“我,明白了。”陵嫣低了头。
即便关于迪丽古丽之事已然有些模糊,陵嫣还是感觉来了凡世一遭,总是留了点什么在此处。
即便她现在是陵嫣,即便三界讲求凡世之事凡世尽,陵嫣对自己说,她还没“尽”。
“你若放心不下,今夜去看上一看,好放下心。”陆压宽慰她一二,陵嫣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朕意,你去西北陇右道,东岳帝君去北边安北都护府关内道,你若有意,既能早些同阿史那社汇合,又能去回鹘族部落内看上一看,说不定能照看一二。”李长修披着文书,头也不抬说。
“……你是否,想让我桎梏西北回鹘族。”陵嫣有些防备,她知自己若是出现在西北,会是怎样。
叛徒?谈不上,但弃子肯定是了。
她突然出现,又是领了代国之军,对西北威胁极大,若是她大哥投诚……
大首领不会放过他们部落。
“速战速决罢了。”李长修停笔瞧了陵嫣。
“既然如此,去便去吧。我去陇右道。”
在一旁喝茶的陆压略微皱眉,阿史那社……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不是威胁,但他同陵嫣,却有着瓜葛,同保持克制的李长修不同,阿史那社绝不会像李长修那边克制,内敛,见了陵嫣……
虽说旧友相逢,然自己亦是同他割袍断义了,不曾想,还会有见面的一天,这么巧,偏偏就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