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云庆到县城里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找个酒店住下。他并不着急回枫市,在这个北方小城里一连待了好几天,每天都出门转悠,像雪地里的一匹孤狼。其实,他是在等待DNA亲子鉴定报告,顺便利用这几天时间给自己放个假。最近半年来,他太累了。他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好想像青蛙一样来个冬眠。
李梓南打电话问他在哪,他只说在外地办事。他不想把目前的情况告诉李梓南,怕李梓南再次失望。这半年来,他不断给李梓南希望又不断让李梓南失望。因此,他想等确定找到李佑后再告诉李梓南。
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方立冬就是李梓南失踪十八年的儿子李佑。冯云庆太高兴了,立马驱车赶往方立冬家。他不着急告诉李梓南,想直接带李佑回枫市,带到李梓南面前,给李梓南一个大大的惊喜。
方立冬一家人都在家,他们刚吃完晚饭,正在收拾碗筷。他养父养母不再对冯云庆的到来感到反感和惊讶,也不再叫方立冬的舅舅来撑场子。
“阿冬,能否跟我到外面说几句话?”冯云庆问。
“不用到外面去了,有话就在家里当着我爹妈的面说吧。”
“嗯,这样也好。你是我要找的人,是我的委托人李梓南十八年前丢失的儿子李佑。”冯云庆拿出亲子鉴定报告,“这是亲子鉴定报告,你可以看一下。”
方立冬瞥了一眼报告,没接过来,一脸疑惑地问:“你怎么采集到我的DNA样本?”
“我从几天前给你吸的那根烟的烟头上采集的。如果你不相信这份报告,你可以自己去做个鉴定。”
方立冬苦笑一下,坐到养父养母中间,搂住他们的肩膀,说:“我的父母在这。他们五十多岁的时候才领养了我,他们现在都七十多岁了,我不能离开他们,更不能开口叫遗弃我的人做爹妈。”
养父养母依偎在方立冬的肩膀上,老泪纵横,哭得像两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的好儿子,我们没有白养你!”养母呜咽着说。
冯云庆顿生负罪感,感觉自己是个逼迫人家骨肉分离的罪人。可他一想到李梓南忍受十八年丢失儿子之痛,他很心酸,觉得李梓南才是最痛苦、最可怜的人。
“你的父母并没有遗弃你……。”
“不是遗弃那是什么?我是被人丢在路上,后来被我父母领养的,不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你当年是被谁抱走的,我以后一定会查清楚。我现在来找你,是想让你跟我回去见一面你的亲生父母,不是叫你丢下自己的养父养母不管。你可以随来回来,甚至你可以接你的养父养母到枫市去住,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才是尽孝。你的亲生父母可是枫市有名的企业家、大老板。”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与我无关。除非他们能证明我当年是被人抱走,而不是被他们遗弃。”
“这个我以后会尽快查清楚的。你现在应该尽快回去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母。这十八年来,他们比谁都痛苦,比谁都可怜。他们每天都在想你,满世界找你,从未放弃过。当年你爷爷得知你被人抱走,血压飙升导致脑溢血去世。”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认他们的。就算我是被人抱走的,他们就没责任了吗?”方立冬激动喊道,眼里噙着的眼泪浅了出来。
冯云庆劝不动方立冬跟他回枫市,没有达到他的预想,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人找到了。他回到县城的酒店,虽然时间有点晚了,但他估计李梓南还没睡,于是给李梓南打电话,就让李梓南高兴得睡不着觉吧。
李梓南正要去洗澡,电话响了,见是冯云庆来电,立马接听。
“哥,我找到李佑了,这回没错,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李梓南怀疑自己在做梦,夹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我找到李佑了,DNA亲子鉴定报告出来了,这回绝对错不了了。”冯云庆放慢语速,提高嗓音。
李梓南喉咙哽得难受,说不出话,泪流满面。
冯云庆知道李梓南此时已喜极而泣,他不说话,静静地等着李梓南。
过了一会儿,李梓南问:“他在哪?”
“在东北这边的一个村庄。我发详细地址给你。”
“他现在怎么样?你跟他说明情况了吗?”
“他很好。我跟他说明情况了,想带他回去,但他一时还想不通。”
“好,我马上过去。你到机场接我。”
“好的。”
李梓南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风大衣,何翠莲刚好从浴室里出来。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吗?还拿着大衣,现在很多人都还穿短袖呢。”
“翠莲……”李梓南喉咙还哽得难受,流着眼泪。
“怎么了?”何翠莲发现李梓南不对劲,顿时慌了。
“佑儿找到了!”
“啊?”何翠莲大喊一声,不知是惊吓还是惊喜,“在哪找到的?”
“在这?”李梓南把手机递给何翠莲。
何翠莲接过手机,看冯云庆发过来的详细地址,激动得流泪大叫:“天啊,太好了!十八年了!终于找到佑儿了!感谢上天啊!”何翠莲的声音突然像烧红的铁块被扔进水里,“你现在就去接他吗?”
“是的,现在就去!”
“我和你一起去。佑儿啊,你等着,爸爸妈妈马上就来接你回家。”
李梓南本来想叫何翠莲留在家里,可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她也应该去,她可是李佑的妈妈呀,她可是把李佑当自己亲儿子一样看待呀。以后还要对李佑说,李佑和李灿是双胞胎兄弟呢。儿子失踪了十八年,现在终于找到了,难道不该父母一起去接吗?妈妈就不想尽快见到儿子吗?怎么能他做父亲的自己去?他太自私了,不不不,是他太着急了,一时没想到这一点。
“好,我们一起去接儿子。”
李梓南和何翠莲连夜飞越大半个中国。
冯云庆到机场接上李梓南二人,天还没亮就赶到方立冬家的大院门前等着,像打伏击战一样。村庄里静悄悄的,他们坐在车上,看见雪花在车灯前飞舞。
拂晓了,远处山峦和近处房屋的轮廓变得清晰了,大地像一幅素描,整个村庄很安静,只有隐隐约约的风声。冯云庆熄了车灯,点了一支烟。李梓南下车,走近院墙,端详着院子里那棵枯树,在想儿子小时候应该经常爬这棵树吧。何翠莲走到李梓南身边,帮他拂去头上和肩膀上的雪花。
天全亮了,大地白茫茫一片。村庄依然还很安静,风似乎停了。一些房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像古代婀娜多姿的舞女甩动的长袖。院子里的枯树上落了很多雪花,乍看像一棵银树。
院门开了,大爷站在门内愣愣地看着站在门外的李梓南和何翠莲。随后,他看见冯云庆走过来,他一下子全明白了。
大娘给他们倒水,大爷去叫方立冬起床。李梓南环顾着屋里的摆设,觉儿子的生活并不太好,至少物质生活不太好。此时,李梓南内心依然很激动,只是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都快憋出内伤了。
一扇门打开,方立冬跟在养父身后走出房间,打了个哈欠。李梓南看见方立冬的那一刻,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好像是自己丢失了十八年的部分魂魄瞬间归位了。
“佑儿!”李梓南和何翠莲异口同声,一同上前抱住方立冬,失声痛哭。
方立冬像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似乎还没睡醒。
养父养母看着李梓南他们,感觉自己是外人,一脸无奈和忧愁。此时,一些邻居像渡口的鱼群堵在房屋门口看热闹。
过了好一阵子,李梓南才放开方立冬,打量着他,感觉他跟自己确实有点像,特别是眼睛,有点深邃和忧郁。李梓南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到方立冬养父养母面前,跪下。
“感谢二位把我们的儿子养大成人!”李梓南说完连连磕头。
“谢谢你们!”何翠莲也跪下给他们磕头。
方立冬的养父养母不知道该说什么,面面相觑。
养母一着急,跪下来哭着哀求:“他也是我的儿子,求求你们不要把他带走!我求你们了,我下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我们一直把他当自己的亲儿子,你们不要带走他!求你们了!”养父也跪了下来。
“爹、妈,快起来!”方立冬把养父养母拉起来,“我是你们的儿子,谁也带不走,我也不会跟别人走,不用这样跪下求别人!”他说完就回房间里去了。
李梓南和何翠莲慢慢站起来,一脸尴尬和焦虑。
“怎么办?”何翠莲问李梓南。
“不着急,给孩子一点时间,毕竟他是在这里长大的,还是尊重他的意愿吧,不能强求。我们以后可以常来看他。”李梓南安慰何翠莲,也是自我安慰。
“哎哎哎,让一下!”方立冬的舅舅挤进屋里,环顾四周,一脸茫然,欲言又止。
冯云庆拍了拍方舅的肩膀:“你跟我出来一下。”
方舅跟着冯云庆来到院子。冯云庆突然转过身,方舅吓了一跳,不由往后退了两步。冯云庆忍不住笑了笑。
“你知道屋里那两位是谁吗?”冯云庆问。
“阿冬的亲生父母?”
“没错。他们是枫市著名的企业家,大老板。”
方舅惊呆了,眼睛睁大,嘴巴张开,像沙漠里一条渴死的鱼。
“多劝劝你的外甥,认自己的亲生父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冯云庆拿出一万现金递给方舅。
“这钱?”方舅两眼放光。
“给你买酒喝。”冯云庆笑道。
“好的好的。”方舅接过钱,“你放心,我一定会劝阿冬的,他最听我的话了。”
“有什么情况给我打电话,这是我名片。”冯云庆递一张名片给方舅。
“好的。”
“那就拜托你了,这事你要是办成了,不少你的好处。”
“放心,绝不会让你们失望。哪有不认自己亲生父母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忠勇。”
“你打一下我手机,我存下你手机号。”
“好的。”
王忠勇拨通了冯云庆的手机,冯云庆把他手机号码保存下来。
冯云庆递给王忠勇一支烟,两人抽着烟继续聊。王忠勇告诉冯云庆,方立冬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和他在村里养鱼养鸭。他看着方立冬长大,把方立冬当自己的亲外甥,照顾着姐姐一家的生活。所以,方立冬平时最听他的话。
冯云庆走出院门,看见一个女孩靠在他的车子上,一个小伙子给她拍照。他就看着他们拍,让他们拍个够。女孩时而手捧着雪,时而把雪抛向天空,时而脚踩车轮,不断变换姿势。后来,女孩竟然爬上车子的引擎盖。冯云庆实在忍无可忍,叫她下来。她嘟嘟囔囔的,怏怏地离开了。
李梓南和何翠莲从院子里郁郁地走出来,围观的人跟在他们身后,像一群小鱼跟在一条大鱼身后。他们一上车,冯云庆就开车离开了。围观的人在后面目送他们。
冯云庆把李梓南和何翠莲送到机场,他自己开车回枫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