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会儿的小秋,精神好多了。她和汪星仁出了五楼的房间,到一楼大厅的宽大皮沙发上坐着。
小秋把腿蜷缩在沙发一角,听着周遭的水流声,从落地窗外看着静谧的夜空,有山林听音的平静感。
听岳伦说,我的国家所在的星球,是一个植被丰厚、鸟语花香的国度,或许在这遥远的地球,能够感到父王同样的感受吧。
汪星仁像能听见小秋公主的内心独语一般,他把两杯颜色漂亮的西柚汁放在桌子上,坐下来:“我把家里布置成这样,也是对国家的一种怀念。”
小秋侧脸看了看汪星仁,心想为了辅助我,你也是劳累了。天知道阴霾遍布的地球,会损伤多少你那些被山林灵气养育出的纤细鼻毛呀。
“岳伦,你辛苦了。”
“汪先生,你家太漂亮了。”菲菲的声音远远传来。
她跟着刘妈把汪星仁的豪华大别墅转了个遍。她现在的心情完全不是面对一个家的心情,而是面对一座包罗万象的图书馆。
每次她去峰峰的工作的图书馆时,都会和今天一样既头疼又兴奋。
头疼是因为想起学生时代自己学习太差多次被老师罚站,不过幸好自己姿色和身材出众,才和成绩拔尖的峰峰成为朋友,至少在优秀这个层次上,自己靠的是天赋,而峰峰靠的是努力,好像多了宿命的味道,更显难能可贵。
兴奋是这里有种她的熟悉感。她走在一行行排布的书柜之间,竟然闻到让她精神一振的血腥感。那些循环往复但是毫不枯燥的记忆被迅速唤醒。每天早晨,她都独自一人去齐瑞屠宰场挑选品质上乘的猪肉,穿梭在已经对半剖好的肉林之间,小秋的双目如炬,总能从相差不大的尸林中选出最为亮眼的那一具。
“以后我能常来玩吗?”菲菲跳跃着过来,坐在汪星仁旁边。
“当然。”
菲菲瞥见小秋脸上不同先前的木然,说:“这是怎么了?和泄气的球一样。看来小秋公主已经妥协了。汪先生,你可真厉害呀。”
小秋厌烦地侧起身子,把抱枕箍在怀里。
峰峰也从二楼下来了,看着大家齐聚大厅,冷冷地说:“都在呀,我没迟到吧?”
“没有,时间刚刚好。你干嘛去了呀?”菲菲把手搭在沙发椅背上,扭过脸瞅着峰峰。
“看电影去了。刚刚完。”
“什么片子呀?”
“李安的成名作。”
菲菲秒懂地正了正身子,朝汪星仁瞄了一眼:“哟呵,可以呀。我们的智慧峰峰什么时候这么情感丰富了。”
汪星仁敏锐地接过话,仿佛菲菲正在质疑自己的血亲:“峰峰一向情感丰富呀。”
“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比我更了解峰峰了。我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你才和他认识多久呀?难道你们有什么私下的聚会没叫上我?”菲菲一副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菲菲,你,你忘啦?那次密室寻宝,峰峰表现得多智慧呀。”汪星仁终于找到了依据,立马抛出,以证清白。
“汪先生,不要紧张嘛!我还知道峰峰很多小秘密,以后有机会的时候讲给你听。”菲菲不愧为菜场小老板,脸皮厚的程度或许连小秋都比不上。
小秋听不下去了,汪星仁和峰峰的尴尬仿佛能传染她似的,她也感觉浑身麻酥酥的。她撑起身子:“菲菲,你明天不是还要出摊吗?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走吧。”
“也是。差不多十点了,也该走了。”菲菲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惊觉时间过得好快。
“好吧,我送送你们。”汪星仁换了双休闲鞋,和一行人出了门。
此时夜空差不多黑透了。刚刚还拼命眨眼的星星们,都逐渐隐匿到深远的夜色中,只剩下别墅小区里的路灯,还一如既往地亮着,把几个人的身影拉长在草径中。
小秋在前面独自走着,后面跟着东张西望的菲菲。此时的小秋神情落寞而复杂,菲菲贴心地停止聒噪,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独处。
最后面,汪星仁和峰峰并肩走着。沉默的空间下,两人的身体之间仿佛电波浮动,一种可怕的力量横亘在两人中间,这种力量既让他们相互靠近,又相互排斥。两人的心在拉锯,嘴里却失语了。
但是长时间的沉默不符合汪星仁的习惯。他已经习惯站在聚光灯下,把一切变成热络,峰峰的无语过于真实,真实到让他窒息。
“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不错,谢谢你的款待。”刚才电影室的谈话,没有得到峰峰想要的回馈,这个面目冷淡的青年,心里蛰伏的那把弯弓受力过猛,反弹出得不可得的烦闷,又遭遇外壳的洗白,变成了疏远的礼貌。
“哦哦。”汪星仁心里咯噔一下,说,“那就好。有空来玩。”
“唔唔。”
到了别墅区门口。
“岳伦,你回去吧。我们打的走。”小秋转过头,露出今晚的第一抹笑容。
***
出租车上,安静地可怕。
那个有些谢顶的出租车司机紧张地瞥着副驾驶的菲菲,又看看后面的小秋和峰峰,想确认三张年轻的脸庞上,有没有一秒钟的的凶神恶煞,又暗自判断自己藏在车门储物盒里的棒子,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形成防卫攻势。
当看到后面两个人闭门养神,旁边那个女生所有注意力都在后面,这个被岁月摧残得无时无刻不在防守的中年男人,放下心来,他已经用自己那通固守的过时理念,把三人的关系画了一张图:
两人谈恋爱的小年轻闹矛盾,另一个好朋友从中调停未成。
出租车司机的嘴角浮出一抹看清世事的笑,说:“姑娘,你不容易呀?”
车里半晌没人说话。
菲菲指着自己的鼻子:“师傅,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对呀。”
菲菲一想,自己明天五点去齐瑞屠宰场选肉,七点开店门,又要在菜场折腾一天,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容易,诚恳地说:“我不容易,你也不容易,你们全家都不容易。”
菲菲的贴心体谅里,谢顶师父竟然听出了怒意,顿时委屈地回呛:“小姑娘,你怎么骂人呀?叔叔,这是体谅你。”
“我没有呀,叔叔,我也是体谅你呀。”菲菲也委屈。只是长期和畜生的尸体打交道,她已经自然而然形成了咄咄逼人的匪帮气息,此时她的委屈并没有从骤然严肃的脸上表达出来,反而变成了质问。
谢顶师傅不悦地踩了一脚油门,嘴里咧咧:“你这小姑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菲菲被惯性朝后一拉,真的来了火气:“叔叔,你怎么骂人呀?”
“骂你怎么了?”谢顶师傅也火了。
小秋从后面张开眼说:“哎,大晚上的吵什么架呀。都别说了。”
菲菲抱着手,气呼呼地扭头看着窗外。
谢顶师傅还不依不饶:“你们这些小姑娘,真是不懂事。”
“什么不懂事,大家鸡同鸭讲就别谈了。”峰峰也忍无可忍地睁开眼,吼了一句话。
谢顶师傅见后座的男生厚眼镜下,藏匿着一种不受控的狠劲,随即闭嘴。
小秋好奇地看了一眼旁坐的峰峰,心想:一向冷静的峰峰,什么时候这么敢说了。在她的记忆中,峰峰就是那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冰山,从来不对无畏的事情发火。
小秋不知道,自从峰峰遇见汪星仁后,就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体里藏着那把弯弓,每一次的遇见都让压迫感更强烈。
***
到家了。
秋妈还没睡,对着闪烁的电视傻笑。
小秋疲惫地脱鞋,走过来:“妈,看什么呀,这么开心?”
“里面那个人你认识吧?”
小秋朝电视里看,汪星仁正在参加一档娱乐节目。他在里面妙语连珠,十分搞笑。小秋了解汪星仁性格一向严肃,便撇了撇嘴:“这么晚看这些,影响睡眠,白天再看吧。”
“还有一会儿就结束了。哈哈哈。”秋妈笑着说。
小秋坐在旁边,看到荧光中的秋妈的侧颜,心里有阵难过:“妈,你说万一有一天,我离开你了,你怎么办?”
“傻妮子,说什么糊话。你金龟婿都还没给我找回来,我不会放你走的。”秋妈眼睛没离开电视,说。
“妈。”小秋伸手来抱。
“什么时候这么扭扭捏捏了?说真的,你和那个耿耿怎么样了。我看他挺好的,还是你初中同学,知根知底,又有钱,你就接受他了吧。别小孩子用事了,什么爱情不爱情的,结了婚都是柴米油盐。”
小秋撤回手,捂住耳朵:“烦死了,你自己看吧,我睡觉去了。”
小秋躺在床上,想起今晚的事儿,心里翻涌:其实我们都在自说自话,只是你的父母愿意永远等待,不愿意随意用恶意揣测你,我该为这种原生的信任,做点我该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