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地处平原和山林的交界处，站在山脚下向东南方向望去，就能隐约地看到海岸线的渐变轮廓。不同于内陆平原地区的季节变更，虽然已是临近四月的尾声，镇上的樱花也才刚刚盛开。每逢这个时节，只要是路过这里，无论你来自什么地方，看过怎么的风景，都能在每一棵苍老的树下，找到属于自己的秘密。
那年的四月末，少年第一次遇见了春天。
一阵樱花瓣飘过，一位少女的身影映入眼帘。粗棉布制成的外衣虽然有些老旧，但是看上去非常整洁，应该是每天都仔细打理过的。女孩拿着扫帚正在清扫院落里的尘土和花瓣，巨大的扫帚比她还高出一点点，她只能勉强地握住扫帚的中部和底部，动作远远看上去有些滑稽。少年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女孩看起来年纪不大，不过力气却还可以，挥动起巨大的扫帚在地上呼呼地来回摆动，尘土和樱花被裹挟在一起，扔进了装废弃物的铁桶里，由于铁桶上堆积过多，最终少女还用脚在上面踩了几脚，这才把它们给压下去。看到这一幕，少年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女孩的皮肤并不是很白，但是脸上看起来很有光泽，应该是常年在外晒太阳和锻炼的结果。眼睛非常有神，做着工作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看，而且肢体动作非常灵活而小巧，像一只在樱花树下活蹦乱跳的小鹿，这让成天都觉得无所事事，没有什么新鲜感的少年越发觉得有趣。
放学以后，少年就像往常以后，一个人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就在他刚走出班级门口时，看见了这样一幕。
其他几个男孩互相嬉戏打闹，一不小心撞翻了身旁装满垃圾的铁桶。他们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留意，转身继续嬉笑着走了。
“喂，你们把我的桶打翻了。”女孩有些生气地叫住了转身就走的那几个人。
“嗯，怎了么。”几个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说你们不懂礼貌嘛，把我的桶打翻了，就得道歉。”她义正言辞地叉着腰。
“欸我说你个臭丫头，你找打是不是啊。”几个人很是轻蔑地瞥着她。
“家里有钱当官的就了不起啊，居然还好意思来这里读书，我说你们书都是读进猪肚子里去了嘛，自己没什么本事，就在这里和我一个穷丫头摆架子。在我看来啊，你们呢，就是这个。”说完，她自信果敢地踩了一脚散落在地上的垃圾，向那几个男孩瞪了一眼。
“我说你真的就是欠揍。”那个带头的一时就火了，第一个就向女孩冲了上去。
正当周围围观的人担心之际，女孩抓起来扫帚当头就是一锤，把男孩击倒在地。果然常年锻炼的人，体力就是比一直悠闲懒散惯了的公子哥要强。少年心理默默叹服，越发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兴趣。
“哼，你给我等着。”说完，他爬起身就和另外两个男孩灰溜溜地逃走了。
周围的其他男孩都觉得很稀奇，一个劲地叫好鼓掌，女孩也没有在理睬，只是一个人默默地蹲下来收拾起垃圾。男孩刚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女孩拎着垃圾桶桶，正好奇她打算要做什么。
只见她径直地走到了鞋柜边上，用铲子装了满满一铲垃圾，毫不犹豫地塞进了其中的一个鞋柜里，随后拍了拍手，面露微笑着转身离开。
少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家伙还真逗，确实比那群人要有意思多了。”她打算之后找个机会去和她接触一下。
一天放学后，趁着大家全都已经回去的间隙，他偷偷找了一个角落，从包里拿出从家中偷来的一套男仆的衣服，虽然尺寸有些大，但是只要把腰和裤脚都扎紧了就没事了。他知道女孩可能会很讨厌贵族，所以打算暂时假扮一个平民来和她尽可能接触。
“欸，你是谁啊，也在这里干活嘛，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额。。。那个。。。我是。。。”
女孩看到少年手中拿着的一个精致的书袋，神情顿时明朗了。
“哦，我知道了，你是哪家少爷的书童吧，让你来拿忘在学校里的东西。”
“嗯。。嗯是的，是我家少爷派我来拿东西的。”
“你伺候这些贵族少爷也真是不容易。就在前天，有个在这里读书的贵族少爷，把我的垃圾桶给打翻了，还蛮横地不道歉，后来我把他给收拾了一顿，哈哈。这群人还真是讨厌啊。”
男孩尴尬一笑。
“不过话说回来，在这种地方，能见到一个可以说话的正常人，还真是不容易啊。我自从来这里之后，就没人搭理过我，好像我就没有和这里的人说过，贵族们个个都是些眼高手低的家伙。”
“啊。。。是嘛，其实也是。。。。”
柔和的夕阳色渗进女孩脸颊上的些许汗珠里，让脸色显得更加红润而光泽。一阵风吹过，凌乱了女孩前额的几缕碎发，女孩腾出一只手去拨弄遮挡视线的发丝，那个瞬间男孩摒住了呼吸，脸上瞬间红了起来，多亏了夕阳的完美掩饰，才没有被察觉。
“真美啊。”男孩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嗯是啊，今天天气很不错的，天上一点云也没有。”
两人在院子里那棵大樱花树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工作啊。”
“欸，谁又想整天受那群家伙的白眼呢，还不是被逼的。”
“我爸爸曾经是个渔夫，不久之前，家里出了点意外，他的腿脚受了伤，不便行动，就不能再出海打鱼了。所以我和哥哥就出来做些事情，也好让妈妈轻松点。”
“你哥哥也在这里干活嘛。”
“嗯不是的，我哥和我爸一样，目前也和镇上人一起，在海上打鱼。”
“哦。。这样。”
“哥哥他大概是想要满足爸爸的愿望吧。我爸他说他从小就想当个渔夫，想去各个地方的海上看看，认识很多的人，也顺便见见世面，他说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浪漫，哈哈哈。所以在我哥小的时候，他也总是念叨着让哥哥以后也和他一起去做这一行。不过那时候我哥是打死也不愿意的，他特别讨厌鱼腥味，平时几乎是不吃鱼的。他一心想当个和歌演员，以后去东边的大城市里发展。那时候我们都笑话他，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去做这个，那都是贵族们吃饱了撑着才会想到的无聊玩意儿。”
“嗯嗯。”想到这个，少年也默默赞同，他也不喜欢这些大人们用来附庸风雅的东西。
“不过自从父亲没法出海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把那些书全都收了起来，放进了柜子里，加入到当地其他渔民的队伍中，每天早出晚归，真的是挺辛苦的。有时候晚上睡觉前，他房里的灯还亮着，我就偷偷过去看了两眼，发现他偶尔还是会从柜子里把以前那些书拿出来，躲在角落里就着灯光翻看一小会儿。欸，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欸是啊。”
“至于我嘛，也没那么多想法，就想帮哥哥和家里做点事情，不让他们那么累。多亏了别人的介绍，就来了这里做些简单的打扫工作。不过还好我平时就喜欢四处疯跑，也常常帮爸爸和家里做各种事情，所以身体一直不算差，这里的事情也完全应付得来，除了那群不讲理的猴子。”
“哈哈，我也是。”男孩心里突然颤动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一个人呆惯了，虽然不抱什么期望，但还是意外地找到了知音。
说完，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个既可爱又生气的表情，男孩只是呆呆地看着地面，一边不自觉地搓着手心，仔细地听着女孩说过的每一个字。
“你呢？说起来你这身衣服也太可爱了吧，再配上这顶帽子，活像一只瘦得身上的皮全都垂下来的小野狗，真是太好笑了。”
“我嘛。。。。哈哈哈。。。这衣服就是我的，”听到女孩夸自己的衣服可爱，他忍不住地为自己今天选衣服的品味感到自豪和满足“其实我的家不是这里的，因为家里父母的关系，我从小就在主人家里干活了。”
“我看你皮肤挺白净的，手掌也很细腻，不像是个干粗活的，估计你家少爷应该对你不错吧，至少没有让你到处折腾。”
少年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害怕被察觉，“对的对的，我家公子对我特别好，很少让我干很累的活。”
“哦哦，这也难怪，毕竟贵族里也不都是蛮不讲理的人吧。那你平时的工作忙嘛？”
“嗯嗯，不是太忙。怎么了？”
“我看你也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无聊的话可以周末来找我玩啊，正好我也是放假的，家里也没什么事情。”
“好啊好啊，那这周末上午我们就在学校门口见面吧。”男孩顿时喜形于色，心里小鹿乱撞。
“那就说定了。天色也不早了，估计你家少爷也在找你了，快点回去吧。”
“嗯好的，那周末见。”
换好衣服回到家后，少年的心情比以往都要好，无论是和人打招呼，还是吃饭，兴致就要高很多。他的母亲和女仆都觉得很纳闷。
从那以后，少年和女孩常常趁着周末一同外出玩耍。当然，在学校里读书时，他都是尽可能避免出现在女孩的视野里。不过从那以后，来学校上学对于他来说，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单调和乏味了，倒更像是情侣间的单向约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只是你从未发觉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上课时窗外的景色和身影，纵然平淡无奇，也成为了男孩眼里幸福的颜色。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晚，却也莫名其妙地赖着不走了，像是一群蛮不讲理的猴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