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大雪纷飞。
长安沦陷在一片雪白之中,在琳琅的高楼瓦房之中掺杂着一方小小的茅屋,破败不堪,四处漏风。
一位衣不蔽体,小脸通红的丫头抱着父亲的尸骨,昨日刚过了八岁生辰的万柯柯今日面对父亲的死不知所措。
也许是天气寒冷,将人冻傻了。
新年的鞭炮响起,天子脚下总是金玉其外一团繁荣,富人家的孩子结伴去街上炫耀今年又收到了多少压岁钱。
路过万柯柯家门前总是施舍两句冷言冷语。
“小乞丐,你家连床都没有了吗,让你爹睡在地上?”
随后是一阵哈哈大笑的附和。
见万柯柯怔怔的愣着不像往常那般像个疯狗一样追着他们胡搅蛮缠,这群孩子觉得无趣,将手里的炮仗往万柯柯身边丢去。
炮仗在她身旁噼里啪啦的炸开,万柯柯死咬着下嘴唇,眼泪还是一滴接着一滴的坠下来。
孩子们玩够了跑的无影无踪。
万柯柯攥着父亲死前留给她的一个泛黄的信封,在这其乐融融的节日里哭不出声音来。
长安已经待不下去了。
“去苏州扬州那些地方应当好过一些。”
冻红的小手攥着榔头,一边在院落中刨下一个足以将父亲的尸骨埋下的土坑,一边计划着未来她应当要怎么生存下去。
八岁的小孩什么也不知道,只在父亲嘴里听到过苏州扬州这等人间仙境的地方。
忙活了一晚上,万柯柯终于把父亲的尸骨安顿好,她不识字,看不懂那封信到底写了些什么。
但是她的行李就只有那封信了。
天刚破晓,虽艳阳高挂,但是路上积雪还没融化,万柯柯把衣服紧了紧,全身上下只有那双父亲乞讨来的别人家不要的鞋子是温暖的。
她一路走一路乞讨,寒风将她本该有点悲伤和无助全部吹的无影无踪,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
不知走了多少天,早已出了长安城,城外多的是逃难的灾民,在这个地方,一个小孩更难讨到一些什么东西。
寒风像是妖怪一样,摧残着她的意志。
“丫头?”
“丫头?”
与其说是沉睡不如说是半昏迷的万柯柯听到两声温暖的呼唤,她缓缓抬起疲惫的眼睑,两日未曾进食的她饿的没了知觉。
她看见一个和她差不多狼狈的小男孩,正举着半块发霉的饼子,焦灼着看着她。
见她醒来喜出望外。
“丫头,我还以为你死了。”边说边扶起万柯柯来“吃吧,我刚讨到的。”
万柯柯盯着那半块饼子吞咽着口水,看看饼子,再看看那个小男孩。
“为什么?”万柯柯眉头皱起,身体本能的向后缩了缩。
小男孩稍愣,意识到这个小丫头可能是曲解了他的意思,连忙手足无措的解释“我只是看你好像生病了……所以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坏人!”
百般解释,万柯柯这才放下戒心。
“你呢?”万柯柯问。
“我吃过了,嘿嘿。”
小男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万柯柯接过那块硬的像是冰块一样的饼子,不顾一切的大口吞咽。
小男孩看她的吃相笑的虎牙都露出来。
“我叫方泽,因方泽,十二岁啦,苏州人,你呢?我看灾民们都往长安城里逃,我跟着他们一起,你从哪里来?”
撕咬饼子的嘴缓缓停下,万柯柯愣住。
苏州人,也逃难?
往长安跑?
“家里闹饥荒,娘亲说如今这世道都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听说长安可繁华了,繁华的地方总能有我的出头之日。”
万柯柯听着这个蓬头垢面的乞丐计划着到了长安城自己要如何出人头地,他张牙舞爪的样子显得太过于无知了。
吃完最后一口饼子。
“我叫万柯柯,八岁。”
“这么小啊!你跟着我吧!跟着我往后的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吗?”
万柯柯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这个无知的人,父亲曾经说过,女孩子家一定不要听信男人的甜言蜜语,说话又不需要些什么预备条件。
不可信的。
因方泽涨红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用说了,谢谢你的饼,我要走了。”
万柯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残雪,揣在怀里的信封掉了出来,还不等她去捡,因方泽就先她一步拾起来了信封。
“你还给我!”她扑上去抢。
因方泽被吓了一跳,见小姑娘差点就要哭出来又重新把信封交给她。
“很重要吗?”
“爹爹死前留给我的。”万柯柯抹了一把鼻涕。
“那你为什么不拆开看看?”
万柯柯有些害羞“我不识字……”
因方泽又露出虎牙笑了两声,揉了揉万柯柯糟乱的头发“我帮你看?”
思忖半晌,万柯柯把信封递给他。
拆开信封来看,里头每个字他都认得,就是串在一起他就读不懂了。
“吾祖上为伏妖世家,一朝衰败,虎落平阳,万寿年无能,有愧于祖先,今履行三百年前契约,将小女万柯柯献于碧落颜氏,万寿年以命赎罪,面见祖宗。”
万柯柯接过信来又揣在怀里,若有所思。
父亲从未跟她说过家族的事情,虽然知道祖上的伏妖师,可她从来没在父亲嘴里听到过有关于妖怪和祖上的事情。
更别说什么碧落颜氏。
也许是父亲还没来得及嘱咐她,便已经命丧黄泉。
“谢谢。”万柯柯再一次道谢。
知道了父亲死前遗嘱她像是有了方向和责任,朦胧的眼睛里透出几分坚定神色。
她向因方泽深深的鞠了一躬。
“我会报答你的。”
八岁的孩子稚嫩的脸上略显老成,坚定的目光使得因方泽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此时他涌现出了无数个念头,其中最强烈的便是——
我要保护她。
望着万柯柯渐行渐远的瘦弱身躯,他大喊。
“你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万柯柯回眸“你不去长安了?”
他眼里含笑,没有回答,只是快走两步到万柯柯身边,冬天的阳光照在少年的侧脸上,此时他并不整洁,此时他最是整洁。
“你就是我的长安。”他低语。
“啥?”万柯柯歪头询问。
“没事。”
有了白雪的衬托,他的脸红成了路边傲人的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