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没接话,她略歪着脖子说:“你觉着我的话不吉利,或者烈度不轻,所以就免开尊口,以此来化有形为无形。对吧?”
我笑了下,仍未出声。
“倒是不得罪人的好方法。如果说是,那就证明我确实是死了,埋葬在了大山深处的土里,在时间的作用下腐烂,烂成磷肥的原材料。这当然是任何一个活人都不能舒心接受的,可能还要拱出恼火,怀恨在心。
“如果说不是,又不符合我的实际举动。我确实是在用自己的腿脚,退向赴死的最后半小步。完成了这半小步,我这不够粗的脖子,休想躲过被路基撅断的下场。所以呀所以,你不会愿意说不是。如果说了,你就把自己给否了,那你负责任的‘往回,往回,快往回,会摔下去的’的提示,就是多管闲事。
“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你认为,在严峻的现实面前,你说什么都不会是多管闲事,救人要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来管闲事一说。
“还真得开诚布公地问问,面对生与死的时候,有闲事吗?我倒是听过这样的话:生活中除去生死,都是闲事。”
她停了话,看着我笑,明亮的眼睛里发出一问:这番话,中肯否?
我仍然无话可出,唯有再笑一下。
“我知道我的逻辑让人理解起来费劲,大体上来说就是不合常理,而且相当的自以为是,善圆其说,条条大路通罗马。
“可不禁要问,哪儿来的那么多的常理,都谁活在了常理中,常理帮助我们走过了哪些急流险滩,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人的命数本来就七支八节、乱麻一团,理出一个头绪都难,哪里还组合得出常理?我看多数的常理都是胡说八道。你意下如何?”
“可能很多都是胡说八道,但是该有的常理还是得有。像我们讲安全强调安全责任制,就是做到了正点儿上。因为血的教训已经得出了一个推不翻的常理:要是从这站台上栽下去,撅断脖子一命呜呼,可不是吓唬人的话,那可是真的!”
“真的就是常理吗?常理以真的为标杆?其实什么是常理,细究起来根本没有界定的标准,都是约定俗成出来的,基本都以群体性的自以为是出发,缺乏科学性,经不住实践的检验。”
“过去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当然,不能把摔断脖子的工友的惨祸,说成是实践,可他对从在这站台摔下去能摔断脖子的检验,可是真的不能再真。我们发下来的通报上写得明明白白。”
“呵,通报都搬出来啦!你知道埃及艳后吗,她当年向凯撒搬出来的是整个埃及史。哎我说男老铁,我怎么觉着我俩好像是在进行哲学讨论呢,扫不扫兴啊!你说你引出的话题得多无聊。
“我得提醒你一下,你说的那位不幸被撅断脖子的人,是出于醉酒后的失误。先决条件是醉酒,处于不清醒的晃荡中。栽落时,也不见得反应得过来自己的失脚。
“怎么着,你觉着我走上这站台就成醉中人啦?你给我酒喝了?你几时拿出了夜光杯,盛上血红的液体送到了我的面前?或者你的意思是这站台上的一切都是酒?
“不不不,这站台只是站台,是先辈们用勤劳的双手垒砌起来的砖石结构,虽有山石的坚固、出窑的砖头冷却的温度,却都不含酒的成分。这站台上是有醉,也能够沉醉,但不是醉在酒里,而是醉在星光里。”
说着,她的双臂缓缓抬向星空,脸也缓缓抬向,虔诚的犹如信徒默念着向上苍祷告。——我看到了撒上她脸上的星光。然而化成微粒的星光,似乎在她光滑的脸上落不住。
随着她缓缓抬臂的动作,一股沐浴后的温香钻进我的鼻子。顷刻间,我身上的所有脉络都被鼻腔抓住,并被迅速冲染,贯通七窍,整个人近乎柔迷于一种半醒的奇幻感中。
我分辨的出来,这温香是自带的,与化工生产出来的沐浴露无关;那冲过周身的淋浴水流,携带上的都是随时可降解的有机物,毫不违和地流过青山,重新融入碧水。
她收回双臂放平脸,轻声道:“男老铁,我跟你强词夺理了。可怜你的一张笨嘴,哪里说得过我,我这是在持强凌弱,把你你往悬崖上逼。这我就不能不充当麦田里的守望者了!”
“没有。我一点儿也没有觉着。”
“这不是你觉不觉着的事,这是不应该的事。你陪我来这星空下的站台上,为的是看星星,听星星唱歌,不是话赶话地掰扯什么理。”
她眼露笑意地看看我,然后侧过身与我并排站着,仍然轻声地:“现在,让我俩平心静气,去除杂念,一起来听星星唱歌。”
我遵从地立直身子,放缓呼吸,将全部的听力,向星空上汇聚。
不知满天的星星,能有多少颗看得到站台上并肩站着的一对男女,看到后会怎么想,会不会相互沟通想法。
这里看,漫天的星星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比满麻袋的大米还拥挤,而拥挤在银河里的星星,其密度绝不下于水的密度,称其为河,恰如其分。可实际上,他们离得是那么的遥远。
不得不离得遥远,离得遥远才有安全,才能得以自保。否则,他们都会在对撞中化为乌有,宇宙进入黑暗。
“听到星星唱的歌了吗?”听了一会儿后她问。
“没听到。我好像只听到了大山的喘息。”
“还有溪水声,朽枝断落声,鸟在巢里挤来挤去声。”
“是的,听的里有这些。”
“这不奇怪。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怎样来听星星唱歌,所以你听的能量还太分散,超越不了这些附近的声音的干扰,如此也就不能使得听觉,一线直通地去与星星的歌喉连接上。
“你还缺乏练习,你离星星还太远。虽然你夜夜都顶着满天的星星,可你却没有认真与星星结识、交流。在你眼里星星还是星星,是一个个或寒冷或炽热的天体,可与人相通的唯有或长或短的光。
“你得好好练习,不要辜负这里高不见顶的夜空上的繁星。你要通过练习,将这里纯净如钻石的星星,融入你的血液里、灵魂中,努力去获取能够听到星星唱歌的功能。
等你获得了这个功能后,你才能体验到生命的另一个层次,感受到生命的丰满。”
接着她又说,我也是练出来的,不是天生的。我想这人间天生能听到星星唱歌的人,肯定少之又少,大概也就莫扎特、贝多芬、斯特劳斯、瓦格纳几个。
当然了,你猜不出我是怎么练的,但我会告诉你,因为我希望你能好好练,希望你能多层次体验生命的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