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月时间总是极短暂的,至少在孩子们的眼中是这样,尤其是在两三月前娲姐姐与螭哥哥带回来了那个披着熊皮的人之后。
“喂!”一个穿着厚实皮衣显得有些臃肿的少年将手探出长长的衣袖去,扯了扯蜷缩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身上披着的熊皮:“你真的不知道你是哪个族的吗?”
“唔?”
似乎是因为身上的熊皮被少年扯动让风灌了进去,他的身体扭了扭,将紧紧裹着的熊皮裹得更紧了些。
只是在片刻之后,他便有些无奈的转过身子面向少年,掀起眼帘,发现果然又是这个孩子,他瘪了瘪嘴,瓮声瓮气地答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啊,我在你们这儿醒来就是你们族的呗。”
“哦,”少年应了一声,面上现出些笑意:“我就知道还是一样的说法!”
“成了吧?你今天可来晚了,你看这天都黑了...”
“嗯嗯!”少年点了点头,一边表示着自己知道来晚了,一边从自己厚重的皮衣下掏出两吊熏肉与一碗饭递给他——
“喏,你今天的晚饭还是这个”
这碗饭的饭粒极细小,甚至有些泛黄,但他却毫不介意地接了过来,吃了一口便啧啧赞道:“你们这饭可真好吃啊,还有这肉,原来肉还能这么做!”
可听着他的赞叹声、看着他吃饭模样的少年却很是不忿,瘪着嘴哼道:“要不是娲姐姐人好,你才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饭呢...”
“咕嗯...”
他有些好奇,于是赶紧将口中的饭与肉咽下,问道:“难道没了她我就没饭吃了?”
“切,怎么可能嘛...”少年蹲下身来,伸出食指在地上慢慢划着:“有那劳什子盟约,我们也只能好吃好喝供着你,最少也是和我们一样嘛...”
“那你怎么说这个好吃?”
“这哪能一样嘛!”
少年有些委屈地喊道:“这是娲姐姐做的粟羹!我都好久没吃过了!”
“娲?”他有些疑惑,似乎自己对这名字有着很深的印象,只是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的。
“嗯啊,”少年有些无精打采地应道:“当初就是娲姐姐把你给救回来的,你也没见去谢谢她...”
“唔嗯...”
他低声应了少年的话,心中却是思索着自己朦胧里的那阵麻痹与刺痛。
似乎是知道了他没专心和自己聊天,少年又扯着他身上的熊皮挥了两把,冻得他直打哆嗦。等到他重新裹紧熊皮捂暖身子之后,少年已经在边上笑了不知道多久,此时正噘着嘴望着他。
看着少年的表情,他愣了愣,有些不解,可还没等他发问,少年就从自己的皮衣里掏出了一件皮衣向他砸去,恨声说道:“明明我都给你送了这么多次衣服了,你总是不穿,还亏得娲姐姐每天都在抽空给你做衣服呢。”
“...”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年,心中一阵无语,过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问道:“你说的那个娲姐姐我现在还真不怎么关心,毕竟你这每天三次送饭都给我把她的情况说了个干净,比起她来,我现在更好奇你叫什么。”
“唔?”
正瘪着嘴低声念念有词的少年一愣,有些奇怪的望着他:“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
“嗯?没有啊。”
“那好吧,我是鹊,凌晨哥哥说是喜鹊的鹊。”
“没意思,再怎么讨喜也就是只鸟了。”
“你!”
“哎呀,行了行了,没见我吃饭呢嘛,你要是给我弄撒了我就去找你那娲姐姐让她给我再来一碗。”
“哼...”
夜幕渐沉,高悬的星子便如同城市里的霓虹一般,明亮而繁多,而他与这个名为鹊的少年在夜色中笑骂着,时不时也借着天穹上闪烁的星子扒上两口饭。只是两人却没发现在他们身边的昏暗中也有两点星光,这是一对黑白分明的星光——
这是螭的眼睛。
事实上他从鹊过来以后便一直在边上看着了,而以往也是如此。螭总觉得人是会变的,而他自己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他自己或许在凌晨与娲身边时还能保留着最后一点稚气,但凌晨与娲隐居、华胥与族母旁观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是他在管理整个华胥族,而在这样大的压力下,谁又不会变得慎重,甚至是敏感到神经质呢?
或许世界上终究是有这样的人的,但至少螭不在其中。
自从这个男人身体恢复后,螭已经蹲在这儿观察接近两个月了,只是不知道是这男人隐藏得太深,还是他真的失忆了,螭在这段时间里竟然没能察觉出半点异样。
“啧...”
螭的眉头一皱,心中有些烦躁,自从这男人苏醒以后,他便始终觉得心中有些憋闷,只是在没找到确实的证据之前,他也只能继续憋着。
心里默默忖度着,此时不远处二人的话却吸引了螭的注意——
“喂,我都告诉你我叫什么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唔...我也不知道啊,之前不是说了嘛。”
“那不算,我要你给自己取一个。”
好机会!
螭心神一震,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若是这男人真的说的那些名字,那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失忆,自己都该去把他“处理”掉了。
只是会招惹这段时间白天和他一起玩的那群小屁孩儿,还有那个每天给她送饭送衣服、与他聊得这般开心的鹊的怒火了。
螭心中暗叹一声,想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凝神静听着。
“唔...”
他有些纠结,毕竟取名字这般重要的事情让他自己来干,他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稍稍想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身上始终披着的这块皮。
伸手摸了摸,不知道是什么皮,但还是这般厚实温暖啊。
嗯?
他一愣,为什么是“还是”呢?
稍稍抿了抿唇,他咽了口唾沫向鹊问道:“我身上这块皮...是什么皮啊?”
“你不知道吗?”鹊有些讶异,毕竟他也醒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是这样一副懵懂的样子,但鹊还是答道:“熊皮啊,这可是勇士的象征,之后可别忘了。”
“哦。”
熊皮啊?那还是蛮威猛的嘛,还是勇士的象征~他有些欣喜,毕竟自己失忆前竟然这般厉害,只是又有些失落,毕竟再厉害也只是以前了,现在的自己...
“呐...”
他招呼一声鹊,慢慢将头抬起:“要不就叫熊吧?”
这也算是怀念一下以前自己的风光了。
“熊?也还行吧,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我的。”
鹊咂巴下嘴,望着他的眼中藏着些笑意:“那便叫熊好了。”
“唔...”
螭藏在一遍,眉头却微蹙着。他想不明白他究竟为什么会给自己取个这种名字,真的是失忆了吗?
只是...
他心中暗叹一声,将心中的疑虑压了下去,转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距离华胥族聚居地甚远的雷族后山,祖巫正在供奉着雷族死去族长们的木屋里,双手背在身后默默踱着步子,而在他的身边,玉儿正望着他,面罩寒霜。
“你这么做就不怕被我雷族的族人们给挫骨扬灰吗!”
“哦?”
祖巫转过身来,藏在面罩里的一双眸子泛着绿芒,显得极为诡异:“挫骨扬灰吗?呵呵,我什么时候还怕过?”
“之前你倒行逆施还能蛊惑得族人,但现在你把族长给杀了!”玉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攥着,甚至都有些发白了:“你是想把我雷族给毁了不成!”
“噫!”祖巫怪叫一声,声音显得更是猖狂:“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咱在雷族待了这么久了,论时间我对你们族的感情都更深吧,我...怎么会想毁了它呢?”
祖巫转过身,从宽大黑袍里伸出一只手来,用食指轻轻挑起玉儿的下巴:“啧啧...多好的姑娘啊...”
“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死了男人...哈哈哈哈!”
玉儿的嘴唇紧抿着,紧攥着的双拳甚至发出“咔咔”的声音,但她却不敢有丝毫动作,甚至都不能对祖巫的话提出反驳,只能任由着他的手指慢慢将自己的下巴挑起。
因为她不敢!
“哎呀呀...”祖巫感叹道:“我本来以为你的反应会更激烈些的。既然这样...其实弄死他的就是你们想伸手又摸不到的猎人们呢...”
“你个畜生!”
玉儿听着这话,终于承受不住心中的痛苦与悲哀,紧闭着双眼,抬起手就向着祖巫打去。
“啪!”
一声脆响,玉儿有些茫然地睁开自己朦胧的泪眼向着身前望去——
自己的拳头正被祖巫枯瘦的手包在手心里。
“哎呀呀,这下怎么就憋不住了呀,”祖巫伸出另一只手,抚摸起玉儿柔嫩的面颊来:“一开始没动,现在就也不要动了嘛,不然...这么漂亮的人儿,我可舍不得呢...”
说着,祖巫转过身来,重新将双手背在身后向屋外走去:“我可不会想你们雷族这时候就没了呢。”
“毕竟...华胥还在呢...”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