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战争结束,斗争却才刚刚开始的年代。
巫历2003年。南部省西北部的一处无名小村。
这处村落在地图上甚至都无迹可寻,倘若不是本地人的话肯定是不会知道这里居然还有这人类在此定居的吧。由于临近着楚下江一处水坝的上游端,所以姑且可以将其称为是坝顶村。事实上,本地人也都是这么称呼的。
这里只不过是个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小村庄而已,没有特产,没有名人,没有什么历史的大事件发生在这里,这里只是个在这世界上随处可见的小村庄而已。离有洋大概三百多公里的直线距离,距离落日山脉直线距离四百余公里,方圆一百公里之内就连个普通的矿场都找不到,更别提蕴含有什么稀有资源了。这里就是在这世界上随处都可见的一座无名的小村庄罢了。
这个小村庄,在三年前接纳了一个外乡人,准确地来说,是一个外乡人以及他所携带着的一个幼儿。两人都是黑发赤瞳,这个外乡人大概有五十余岁的样子,饱经风霜显得憔悴不堪,那个幼儿约莫着三四岁左右,倒是显得活力十足,一刻都停不下来。村内的大家见这两人可怜,询问得知两人家园在十年战争之中被毁,无处可归之后,决定把这两人收留在村子里面。于是在村民们的帮助下,两人在村子外缘的空地上,搭起了个简易的小屋,自称是难民的二人便在这名为坝顶村的无名小村中定居了下来。
时间一晃而过,这也已经是二人在此定居的第三年了,村子里的大家也都渐渐习惯了这两个来自于外乡的住客,已经不把他们当做外人了。年长的外乡人叫做巴尔特,年幼的叫做晓。据巴尔特所说,他是在逃亡途中捡到的这个孩子,不忍看他就这么在荒野之中饿死,于是带上了他一起逃难。两人年纪相距极大,几乎都可以当做是爷孙二人了,不过晓却叫巴尔特为巴尔特叔。巴尔特大多数时间也都跟着村民们一起务农,或是到楚下江去打渔捕捞为业,而晓则就跟着村子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耍。不过与他人不同的是,巴尔特却从来都不叫晓来帮忙务农,别的孩子四岁就跟着家长下田帮忙端水了,五六岁就开始挥舞着小一号的农具开始学习如何耕地了,唯有巴尔特对于晓特别溺爱,绝不允许他跟随自己一同下地干活。
于是,像是现在这样的,所有人都下地干活的时候,晓他就变得落了单,只能一个人在大坝旁的大片平地上一个人发散着他那无穷的精力。
晓,准确地来说,应该称呼为“皇子晓”吧。这年仅六岁的幼儿,这在土坡上呆呆坐着的幼儿,正是库尔特帝国皇室血脉的最后的余晖。库尔特人不使用姓氏来区分家族,但是所有库尔特人都绝对的忠诚于库尔特皇室,只有库尔特的皇室方被允许使用用以标记家族的姓氏:库尔特。这么算来,晓得全名大概应该称呼为“晓·库尔特”吧。只不过尚未即位成为库尔特帝皇的晓,按照礼法也依然还只能叫做是皇子晓罢了。
巫历1997年,库尔特黄金帝都在一日之间被夷为平地,那一日,正是晓的诞生日。在一片混乱之中,是巴尔特将方才呱呱落地的皇子晓救出了皇宫。在那之后,失去了支撑库尔特帝国主心骨的库尔特皇室的库尔特帝国,完全无法抵挡人类联军的反攻之势,战争的局势在顷刻间变得一面倒了。很快的,库尔特帝国也就此覆灭,长达十年的世界大战也暂时画上了个句号。
这数年间,巴尔特带着皇子晓一路风餐露宿,特别是最初的一年,刚刚出生的皇子晓如同玻璃一般脆弱而易折,谁都不知道,究竟花费了多大的心血,才能让这实际已经年过六十的老将一路保护着这位尊贵的婴儿逃离了最为残酷的战场。在长达三年的颠沛流离之后,才终于寻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歇的落脚处,也就是这个在这个世界上随处可见的普通小村落。
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皇子晓发现了自己有着某种别人都没有的力量。那是库尔特皇族的血脉所继承下来的能力,而当上一个持有者这份力量的库尔特人陨落之后,这份力量才会逐渐转移到下一位继承者身上。那是解析了整个世界的构造的力量,是超越了灵界与物质界束缚的力量,是用来突破世界对于“人类”的桎梏的力量。可惜,这份力量最终引来的是库尔特人与人类之间的互相残杀,最终得到的,只有血海深仇而已。
那是可以看透命运的双眼。就在两人到达坝顶村一年之前,两人遇到了押送库尔特帝皇的囚车车队。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那惨烈的瞬间,并未让皇子晓亲眼看到。倘若让他看到了的话,即便是懵懂无知的三岁幼儿,也会感到气血翻涌,怒不可遏吧。自那之后,皇子晓的双目,特别是右眼,便开始逐渐的继承了这命运之眼的力量。
命运之眼,说白了,也只不过是可以看到转瞬即逝的未来罢了。皇子晓的力量,尚且十分的稚嫩,这只眼睛何时会看到未来,会看到何时的未来,这份未来何时会到来,都是不可控制的。最开始的时候,未来的影像不由分说的冲入他的视野,或是一小时之后的未来,或是一秒之后的未来,各种支离破碎的影像与双目实际上所看到的景色交织在一起,几乎冲破了他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那时的皇子晓几乎一直在严重的高烧与昏迷中度过,这样如同地狱般的体验一直持续了数个月才得以缓解。
这是每一个库尔特皇室的继承者都不得不去努力面对克服的难关,但是这对于一个连自我意识都还没完全树立的幼儿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了。对于一个出生仅仅三年的幼儿来说,这究竟是如何的地狱般的煎熬,这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幸运的是,最终皇子晓坚持了下来,最终战胜了这一切。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就能完美的控制命运之眼了。到了四年之后,现在已经与命运之眼和平相处了四年的皇子晓,也依然无法掌握这份力量。
虽然不会如同一开始的时候那样,无论是什么样的信息都一股脑的涌入他的双眼了,但是何时何地才会触发,触发之时会看到何种景象,都是他所不能控制的。不过相比以往之时的成长在于,看到的景象也不再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而是能够看到有着一定时长的稳定影像了。命运之眼的极致是什么样子的呢?即便是为库尔特皇室工作了四十年的巴尔特也不甚了解。他只知道那是可以掌控未来的力量,能够自由的选择未来的走向,选出自己想要的那种未来。但是,即便是有着这等的力量,也依然不可避免的迎来了库尔特的终结。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力量呢?巴尔特并不清楚,他知道的只有,即便是拥有着足以改写未来的力量,也无法真正的改变命运。
所以他并不希望皇子晓过度的依赖这只眼睛。那对于他来说,是导致了黄金帝都的毁灭的眼睛,也说不定。他想教会皇子晓除了使用这只眼睛之外的力量。
只不过,几乎是从天生开始就拥有了这份皇子晓,他所看到的世界与常人所见的世界,早已大不相同了。他对于时间的理解超过了正常人类的范畴。对于他来说,时间感只不过是如同距离感一样的,可以轻易的通过人为的力量进行修正的变量罢了。他在碎片化的时间的空洞中畅游,在现实的一秒钟之内体会着上百年的时间跨度带来的沧桑感,亦或是用体感上的一瞬间度过数小时难熬的现实时光。对于巴尔特的教导与劝告,他总是不置可否。又有哪个人能够看得到自己所看到的光景呢?既然没有人能够看得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那么又有谁有资格来教导自己呢?皇子晓没能如巴尔特所愿,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尽情依赖着自己的命运之眼。
所以,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没能预想到。
那是个秋意正浓的农忙季节,所有人,包括巴尔特都下地收割农作物了。只有不被允许干活的皇子晓躺在楚下江旁的土坡上,沉迷于观赏未来景色的晓也乐得如此。他在观看着这片江水不知在未来哪一天的景色,许多的人们在下江捕鱼,连绵的渔船将江面都几乎要覆盖了起来。由于是在水坝的顶端,大量的鱼都被困在了这里,想必能够获得极多的渔获吧。前来捕鱼的渔民极多,远远超过了坝顶村现在的居民数量。想必到了那一天,坝顶村早已经变成了居民众多的大镇了吧。仔细端详着眼前忙碌的渔船们,皇子晓试图寻找着自己与巴尔特大叔的身影。
往常的经验告诉晓,在这附近所看到的未来,都能找得到未来的自己与巴尔特的身影。自己所能看到的未来其实其范围也并没有多么的遥远,就连巴尔特离开自己的那一天,也都是遥不可及的远方。但是,这一次,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去寻找,却都没能找到两人的身影。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经历,晓忍不住好奇,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据他自己所感,这大概也就是数年之后得到未来而已,但是这未来的图景里却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也找不到巴尔特大叔的存在。这是极不自然的,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在这个未来与现在之间,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自己二人的离去,再或许难道是...
那是晓他不敢想的景象,是他明知道一定会发生却从来都不敢去面对的可能性。但是这一次,他或许不得不去面对了,万物终将迎来终结的那一天,即便是命运也不例外。但是这双眼睛并不会听命于他的意愿,这只眼睛只会任性的告诉他它想让他知道的故事。还未完全掌握这双眼睛便开始过度的依赖这只眼睛的晓,第一次的想要以主观的意愿要控制这只眼睛。
其结果,这只眼睛平静的回应了皇子晓。告诉了他,是什么样的未来,才会导致那样的未来。
那是——
那是皇子晓的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