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微动,袁无印径直走到了严登面前。
“严将军方才说,军人天职,乃是报国佑民,别无他耳?”
严登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动作。但真气已经在身上迅速游走,鎏金虎吻刀的刀锋被震得轻颤起来。
“有什么意见就直说。”
袁无印笑了笑,双手一背,自顾自地在严登面前踱起了方步,摇了摇头,道:
“若是要保家卫国,又何必替这些个蛮子卖命?难道这国是蛮子的国,家是外人的家?若是要护佑万民,那猇跋的贵族欺男霸女,迫害百姓,你该怎么护佑万民呢?”
大朔开国,是猇跋的铁骑在八十年前,打下了前朝汉人的江山,才建立了如今这不可一世的帝国。而此后猇跋贵族来到了汉人居住的南方,除了盘剥民脂,便是欺压百姓,汉人地位极低。因此汉人多对猇跋十分不满,有胆识之人更是心念故国,想要早日将猇跋从这片土地上赶出去。
而听眼前这袁无印口口声声称猇跋贵族为“蛮子”、“外人”,说他们“欺男霸女”,严登便知道,这又是一个对当今朝廷心怀不满的汉人,虽然这人邪性了些。
但很可惜,他是军中之人,依然要接受猇跋长官的领导。
“世间不平事太多,我严某只杀外敌。”
严登面无表情地答道。
“哦?难道猇跋的蛮子不是外敌?”袁无印反问道。
“如今天下太平。谁要杀人生事,谁就是外敌。”
说罢,严登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不等这妖人反应,鎏金虎吻刀便带着劲风斩了下去!这一刀真气刚烈,刀势足以开山破石!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袁无印身形疾动,向前一冲,不退反进,左肩向严登胸口撞去,想借这一撞躲开鎏金虎吻刀的斩击,化守势为攻势。
可是,武道宗师的劈斩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躲开的?纵使袁无印身形如电,也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咔嚓”一声,这妖人的一条手臂,就这样被齐肩斩了下来!
但诡异的是,那袁无印好像对自己的手臂浑不在乎似的,去势依然不减,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而且手臂断处,竟是一滴鲜血也没有流出来!
“!!!!”
严登见状,大吃一惊,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道……?!!
凡事有异,必有妖!
可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袁无印已经欺身到了严登眼前,进入了近战范围。
然后,袁无印仅存的左手便搭上了严登握刀的右手,阴恻恻地一笑。
“退!!”
严登双脚一蹬,刚想往后飞纵,与这邪门的妖人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怎么也脱不开鎏金虎吻刀的刀柄了。定睛一看,右手上的血肉,竟像活了一般,蠕动着、跳跃着,从自己的手臂上脱落下来,朝着袁无印的左手上流动过去。
肌体脱落,露出了森森白骨,却不见一滴鲜血。
血肉脱落的趋势仍在向上飞速蔓延,眨眼之间就到了臂弯。再这样下去,恐怕严登整个人都要被这妖人吸成一副骷髅!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严登咬了咬牙,当下用左手抽出腰刀,“嚓”地一声,将自己的右手小臂整个切了下来,血花登时喷了一地!
紧接着,严登却毫不示弱,趁着攻守互换的机会,便是往前一劈,直击袁无印面门!
袁无印见严登拔刀,却也早就有了准备,不等腰刀砍到,便闪身到了一边,令刀花挽了个空。而严登也不敢再冒进,脚下一点,便退出了一丈有余。
然后,鎏金虎吻刀失去了它的主人,这才“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而这一切的交手,不过瞬间。
严登毕竟失去了一条手臂,虽退后立定,但仍血流不止,面如金纸。
经历了刚才的交手,双方似是各自损伤惨重。但这袁无印居然好像没事人一般,慢腾腾地踱了两步,把自己先前被砍断的的胳膊捡了起来。紧接着,他将刚才从严登手上吸下来的血肉像泥巴一样糊在了肩上,再把断臂往上一接。只见那些糊上去的血肉蠕动了几下,袁无印的手臂便恢复如初了。
“好像扯得多了点,呵呵。”
袁无印活动了几下右肩,感觉有些不舒服,便伸出左手去,又在肩膀上掏了掏,扯下一把碎肉来,扔在了地上。
“这下好多了。”
严登盯着这诡异的妖人,沉默不语。阵前士兵看着主官鲜血淋漓的手臂,无不悚然。
“南无薄伽伐帝阿閦鞞牙……南无薄伽伐帝阿閦鞞牙……”(1)
一阵佛咒念诵,一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正是慧慈大师。佛咒念诵之间,严登只觉得身子轻松了些许,似是有什么无形的压力被消除了。
袁无印看着老和尚快速扇动的嘴唇,眉头不禁皱了皱,道:
“阳州地界上能遇到一个释家的行者,也算难得。你不是慧济,就是慧慈。”
慧慈大师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正是慧慈。”
话语间,慧慈大师脚步不停,已悄无声息地挡在了严登的前面。而几名大明王寺的法师,正掏出草药,一边处理严登的伤口,一边用释家心法,帮助他止血生肌,愈合伤口。
“我对释家的修士并不反感,不想跟你们结下仇怨。”袁无印叹了口气,道,“我只杀猇跋的走狗,和你们没有关系。”
“这位施主,你也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苦造下杀孽?”慧慈声沉如钟。
“你若识相,便到此为止,带着你的小沙弥们回你的大明王寺去。”袁无印脸色铁青。以他的实力,处理一个行者还是可以的。虽然费事,但他也谈不上畏惧。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慧慈面不改色,仍在劝诫。
“……你挡在这里劝我,是在逼我造杀孽吗?”袁无印怒道。
“贫僧不愿见施主堕入迷途不知反,因此请为施主渡此心劫……施主,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袁无印咀嚼着慧慈的这话,冷笑了两声,道:
“你这道行,也想渡我?”
他摇了摇头,突然间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地对着慧慈说道:
“谁告诉你苦海无涯?……我告诉你,苦海无涯,杀穿了,就是彼岸。”
话音刚落,袁无印身畔所有原本静悄悄站立着的尸鬼,这时候突然一齐狂躁起来。仿佛是油锅里泼进了开水,这时候猛地沸腾了起来。
黑色的尸潮,再次动了起来!
尸鬼张牙舞抓地朝着慧慈冲了过去,一股腥黑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卷了过来!
慧慈叹了口气,好似惋惜自己最终还是没能渡化袁无印这等有心障之人。不过慧慈大师也并不气恼,尸潮扑面而来之时也并不慌张。他只是抬起右手,结了一个清净无尘手印,而后便是一句阿弥陀佛大乐心咒:
“唵——呗——吗——答——列——吽——!”
佛语六字真言一出,慧慈大师的周身遍似有无数道金光流动,但然后这些金光却又像湮灭在了空间的最深处,倏忽之间便消失不见。但众人却明显还可以感觉到金光似游鱼在四处流动,只是有时听不到,有时看不见。
而后,靠近慧慈的尸鬼,行动便变得迟缓无比。再近至一丈之处,便不能再进半分。数十只尸鬼隔空对着慧慈大师张牙舞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一边发疯一边干瞪眼。
慧慈修为玄妙,不仅是众人叹为观止,就连严登这样的宗师强者也不禁暗自赞叹。
袁无印看着这些个佛语游光,眉头皱了起来。
而后他捡起地上的鎏金虎吻刀,朝着方圆一丈有余的这片结界,走了过来。不多言语,抬手就是一劈!
鎏金虎吻刀在袁无印的手上,原本增光瓦亮的刀身顿时黯淡了下去。而刀锋所劈之处,虽是在半空之中毫无借力,却愣是像砍上了一块透明的墙壁,一点也斩不下去。而且刀锋与结界顶撞之处,像是伸进了打铁的炉子,整个刀刃都烧得通红起来!
“有点本事……哼!”
袁无印恼了,似是不想再被耽搁下去,脸上的青筋顿时暴起,眼中青光大盛!
一团黑雾从他握着鎏金虎吻刀的地方,沿着刀柄悄然向着刀刃之上蔓延开来。鎏金虎吻刀与结界碰撞之处顿时烧得明亮了数倍!
鎏金虎吻刀乃是精钢打造,但此时在两位高手的对拼之下,也逐渐顶不住了。刀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地熔化,变成了铁水,顺着刀身流了下来,遇到黑雾,又迅速地凝固起来。
整把刀就如同一根被点燃的蜡烛,烧了化,化了又凝结,再继续烧。
然而随着袁无印展现出了实力,他却顶着这把钢做的蜡烛,一步步破入了结界,走到了慧慈面前。
当然,他走得也没有那么容易,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最起码两指深的脚印。
当袁无印走到慧慈面前的时候,鎏金虎吻刀已经被熔成了一根破破烂烂的铁锥,长度也只剩下了一截。
袁无印就举着这根烂铁锥,顶住了慧慈的心口。
“慧慈,你让不让?”
慧慈大师双手合十,停止了诵经,再次叹道:
“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只听得“噗嗤”一声,铁锥刺入了慧慈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流了出来。
“南无三满多……南无三满多……”
铁锥穿胸,慧慈却仿佛毫无感觉似的,任凭鲜血染红了袈裟,却只顾低头诵经。
结界消失了,然而袁无印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脚,被牢牢地定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一般的定身咒定不住开了妖眼的袁无印,老和尚这是强行燃烧生命,祭出了释家的“灭定业咒”!
“!!!”
袁无印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而后,一把腰刀带着暴戾的真气,狠狠地砍向了他的后脑!
那是愤怒的严登,那是反扑的猛虎!
(1)南无薄(bo)伽(qie)伐(fa)帝(di)阿(a)閦(chu)鞞(pi)牙(ya):阿閦佛心咒,释家用于超度恶鬼及畜生道咒语。